中新社東西問》走過50年,「雲門」將以何種方式繼續舞蹈?(鄭宗龍)

2019年雲門社巡。雲門基金會供圖(中新網)

1973年,林懷民以中國最古老的舞名「雲門」爲名,創辦華語社會的第一個現代舞團雲門舞集。舞團紮根本土,巡迴國際,被譽爲「世界一流現代舞團」,並於2018年榮獲英國國家舞蹈獎的「傑出舞團獎」。舞團成立至今已50年,足跡遍佈各大國際舞臺,讓世界認識了頗具傳統意境和哲思的中國現代舞藝術。2020年,在林懷民擔任舞團藝術總監46年後,鄭宗龍接任藝術總監,爲雲門舞集引入新世代觀察與思維。

這位成長於臺北艋舺市井街頭的藝術總監,致力於從擺攤叫賣的幼年汲取創作靈感,作品交織街頭張力與人生百態,在國際舞壇獨樹一幟,被舞評家譽爲國際舞蹈界新鮮而獨特的聲音,並於2020年被選入英國羅德里奇出版社的「五十位當代編舞名家」。

雲門舞集已走過50年,未來的「雲門」將有怎樣的傳承和改變?東西方元素如何在舞團的作品中和諧並生?中新社「東西問」近日專訪鄭宗龍,請他暢談對這支享譽國際的現代舞團腳下之路的思考。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作爲一支現代舞團,雲門舞集在享譽世界的同時,也在人們心中留下了專屬特色。你能否談談接任舞團藝術總監這三年有什麼感受?目前給「雲門」帶來了哪些變化?

鄭宗龍:除了自有的訓練和舞蹈風格,「雲門」其實有一個更深層的「裡面」,就是從林懷民老師創立的時候就一直堅持的,與觀衆的聯繫。我們的觀衆來自社會各階層、各羣體。我接任藝術總監首先要守住的就是這一點,把舞蹈分享給大家。每年我們有約一半的時間在做鄉間田野社區的推廣,同時也在劇場裡面做不同的演出。

對舞團來說,最重要的是持續保持能量,讓大家可以在生活中遇到舞蹈,在劇場裡看到舞蹈。

如果說比較明顯的新東西,就是我們在傳統的、長期的、東方的身體訓練裡面,加了一點不同的元素,就是街舞。這方面訓練強調一些小的關節訓練,可能會令舞者多出一些與過往不同的身體表現。

中新社記者:雲門舞集的新作《霞》有着與以往作品不一樣的明麗輕快風格,有觀衆評價說,《霞》爲「雲門」注入了一股年輕的生命力,「不同的編舞家,不同的美麗」。你能否介紹一下這部作品?

《霞》劇照。雲門基金會供圖(中新網)

《霞》劇照。雲門基金會供圖(中新網)

鄭宗龍:以往的創作都是我先開始一個天馬行空的想像,但這次我把創作一起交給了舞者。《霞》創作於2021年,當時我們的舞者只能通過視頻的形式上課、練習,26位舞者每人從自己的心境出發編了一支舞。這個作品是以舞者個人的故事爲靈感。組合成《霞》的時候,每一次演出我們會選擇其中的一半,也就是13個舞者的故事,所以隨着排列組合的不同,演出呈現也會不同。

這些故事中,有美麗的回憶,也有孤獨的片刻,每位舞者的服裝也不同,不同顏色代表不同情緒,就像我們每天都會有不同的心情。每位舞者對應的舞臺影像也不同,這些影像其實都是他們根據自己的心情創作出來的。我希望這部作品能像一道光一樣照亮舞者,也照亮所有觀衆,生髮出更多五彩斑斕的「霞」。

中新社記者:《霞》以薩克斯演奏巴赫大提琴組曲入舞,亦有四座格萊美獎得主馬塞洛•阿內茲打造的環繞聲場,但在舞者的身體表現上依然有着「雲門」一直以來的東方美感,請問在東西方文化元素的運用上你有怎樣的考量?在你看來,這兩者如何相融並和諧呈現?

鄭宗龍:事實上,因爲「雲門」一直以來的訓練傳統,你所說的東方傳統的身體表達都已經在舞者的骨子裡了,與舞者的肌肉、神經相連接,深埋在他們的運動模式裡面。所以任由我們再用巴赫也好、薩克斯也好,觀者看到的仍會是那些東方的、身體的運行如何在巴赫的音樂裡面被呈現出來。這種融合是自然發生的,我其實不需要去想太多如何去平衡的問題。東西方的文化元素會在這種相互的反應中發生變化,其中又有不變的,很微妙,很難用語言去形容。

中新社記者:你曾經說,創作者感知生活周遭的一切,繼而表達自己得到的感受,從早年在艋舺街頭到如今,你是否一直奉行這樣的創作理念?

雲門舞集再訪那瑪夏。雲門基金會提供(中新網)

鄭宗龍:小時候在艋舺的成長經歷對我有很大的影響。那是一個熱鬧的、非常多元的街市,生活着各色各樣有特點的人,有廟宇,民間慶典的時候還會有許多扮花臉的人……在我的觀察中,眼前的每個人似乎都是很有故事的角色,從身體形態到說話的方法,我都有很強烈的感受。以此爲靈感創作的《十三聲》,就是在以作品形式呈現街頭百姓的身體和語言。

鄭宗龍經典舞作《十三聲》。雲門基金會供圖(中新網)

現在也是一樣。10月底我完成了一個名爲《波》的新作。這個時代好像有一種虛擬的「波」在影響着我們生活的狀態,在新作品中,我把「雲門」舞者運動的一些身體形態用電腦記錄下來,經過電腦的計算由AI(人工智能)變成了音樂和影像,這一切非常奇特。

在做這個作品的時候,我問過ChatGPT一個問題:人和AI現在是一個什麼狀態?AI的回答是:你們已經到極限,但我們還沒開始。

鄭宗龍《波》。雲門基金會供圖(中新網)

作爲一個創作者,我希望捕捉到生活正在發生的強烈變化,也始終在思考以何種全新的方式與觀衆溝通。

中新社記者:從《流浪者之歌》到《微塵》《水月》,「雲門」此前的作品都有林懷民強烈的個人風格,觀者跟隨他的思考來體會自身與世界,對於雲門舞集未來的風格,你有怎樣的規劃?

鄭宗龍:林老師一直不希望我們繼續重複他的風格。他說:「不希望你們成爲一個博物館。」對於所謂的改變,我認爲會是逐漸融入、自然發生的。舞團的根基已經扎得很深。我希望自己在接棒後,舞團傳統的元素可以繼續留在舞者的身體裡面,與此同時,大家逐漸開始學一些新的不同的東西。隨着時間的推移,「新」「舊」元素會慢慢交流起來,自然會有一些屬於我們自己生命線上的新作品生長出來。

「雲門」未來的路,我覺得是大家共同的問題,包括新的年輕人要如何從自己的角度理解傳統元素,如何去運用和創新。這是我們這一代的責任,要一起尋找。

中新社記者:近些年,大陸的一些現代舞團亦收穫觀衆認可,出現了像《只此青綠》這樣的優秀舞劇,你對這方面是否有關注?

鄭宗龍:《只此青綠》等一些作品非常出色,可惜的是我到現在還只看過視頻,非常美。我注意到大陸的舞蹈藝術正在蓬勃發展,還出現了一些專門爲舞蹈藝術創作的綜藝節目,得到很多觀衆的喜愛,這真的非常棒。人們在生活中接觸舞蹈表演的機會多了,對這項藝術的發展特別有益。

我曾經在5年前與大陸知名的現代舞團陶身體劇場進行過合作,非常愉快,他們在動作中非常注重「圓」的運動,呈現了各種「畫圓」和螺旋,這個非常東方,大家的根底是一致的,我們之間的配合感覺很順暢。

我很希望能有機會去大陸西部的一些省份採風,爲今後的創作進行積累。我此前曾在一個節目中看到山西古寺廟中的一些彩塑,真的非常精彩,給我帶來很大沖擊,我想要去實地感受它們。

受訪者簡介:

鄭宗龍,雲門舞集藝術總監,曾以舞者身份加入雲門舞集,後因傷轉做編舞,曾任雲門2藝術總監,於2020年與阿庫・漢姆、威廉・福賽斯等編舞大師,同時獲選英國羅德里奇出版社的「五十位當代編舞名家」。2020年接任創始人林懷民擔任雲門舞集藝術總監。主要編舞作品有《十三聲》《定光》《霞》等。

(本文來源:中新社「東西問」專欄,授權中時新聞網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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