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與我與我的毛病

散文

醫院,對我來說,不是一個陌生地方

小時候因爲有癲癇的可能,因此必須住院檢查,這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不在家裡過夜。由於需要檢測睡眠時的腦波,所以我小小的頭上被接滿了金屬電線身旁環繞着大型儀器,不明的燈號與指數閃爍,要在這樣充滿不安的環境下睡着,對我或是父母來說,實在是一大考驗。

睡覺時,我喜歡抱着一隻狗狗玩偶棕色的身體、米色的臉,加上兩隻下垂的長耳。它何時出現在家裡已不復記憶,但據母親回憶,是我在百貨公司專櫃中一見傾心,堅持若不買就不回家,此後就成了我的寶貝

在狗狗玩偶的陪伴下,我順利入睡,其他細節已經忘卻,但醫院的白色天花板牆壁、金屬的冰涼觸感、隱隱約約的藥品氣味,仍在腦海裡留下深刻印象。小時候的我並不十分清楚癲癇是什麼,但我想父母其實揹負了很大的壓力,最後檢查結果顯示一切正常,他們應該都鬆了一口氣吧。

國小時,因爲牙齒有點「戽斗」,父母決定讓我去做牙齒矯正

許多小孩子對醫院──尤其是牙醫,懷抱着一種深層的恐懼,無機質的裝飾風格、冷硬的機械,加上牙醫鑽頭所發出的恐怖聲響,對小孩子來說都太過堅硬了。無論心理或生理,都還未成熟至可以承受的程度,因而打從心底產生排斥。

牙齒矯正是一段長達數年的奮鬥,幾乎每週或隔週就要給牙醫檢查,因此,我對牙醫診所相當熟悉,掛號、等待、檢查、預約,有一種放學後去補習班感覺,完全不會感到不安。早期健保卡還是紙質卡片,每看診一次便蓋一個章,一張卡六格,一下子就蓋滿。在不知道換了幾張卡片後,我終於拆下了牙齒矯正器

健保卡全面改爲IC晶片卡後,不必再不斷換卡片,但我與醫院的交集依然剪不斷,理還亂。

每天早上起牀,我總要流一、兩個小時鼻涕,一直以爲只是單純較冷或過敏所致,但在某次耳鼻喉科的看診中,醫生檢查出我有鼻中膈彎曲的情形。沒想到隱藏在臉孔之下還有這樣的曲折,但鼻中膈彎曲對生活不會造成重大影響,除了多用了一些衛生紙之外,也就放着不去管它。

直到某天,不知什麼契機,突然靈光乍現,決定開刀解決這個多年的疙瘩。做決定的當下很爽快,但之後卻開始猶豫不決。現今網路資訊非常豐富,用關鍵字就可以搜尋到眼花撩亂的資料。其中,有許多開過相同手術親身經歷分享,文章中鉅細靡遺地描述手術的過程與復原的情形。我越看越覺得,當初做這個決定是不是太沖動了一點?是不是要去取消手術呢?

在猶疑與不安中,手術的日子來到眼前。我心中一方面想逃避,一方面又想了結這多年來的宿疾,只能強迫自己照着既定的行程走。住院報到、基本檢查、來到病房,讓自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聽命行事、捨棄思考,心底軟弱的那一面便再度被壓縮至角落,也終於來到了最後的關頭

開刀時間排定早上,剛起牀不久就通知要開始準備。躺上推牀,視線只能停留在白色的天花板上,隨着護理師推動病牀,看着一盞一盞的日光燈向後消逝,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面對命運時,有時候便像現在這般,束手無策,只能被推着往前進,任憑命運的潮流將我帶向它要我去的地方。

開刀時因爲只有局部麻醉,意識清醒,也感覺得到器械在鼻子裡的動作。雖不如想像中可怕,但侵入性的醫療行爲還是讓我全身肌肉緊繃,雙手緊緊交握,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在心中默默數秒,希望這一切能趕快結束。

手術不到半小時便順利結束,回到病房後,儘管來到這間病房還不到一天,但有種看到熟悉老朋友的安心感,不論是病牀或是窗沿都好親切,像在歡迎我回來似的。早上手術前等待的焦慮與不安現在已煙消雲散,彷彿那是一張久遠到已經發黃變質的照片。從手術室回到病房,彷彿從叢林回到文明世界,從荒誕不經又重新回到正常軌道的感覺。

一個人的一生不可避免的會與醫院打交道,當然次數是越少越好。身體健康無病痛是很簡單的願望,但總在生病時纔會想起上一次的生日忘記許了這個願,才體認到應該珍惜健康生活的時光。雖然我造訪醫院的次數比較頻繁,但每次的經驗都讓我更深刻地感受到健康的可貴,這樣想來,到醫院去也就沒那麼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