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的蛋殼：收房之爭與追款之路
經過一週艱難的斡旋後，家住蘇州市相城區的蛋殼租客劉陽終於與房東達成協議。劉陽可以繼續在房間裡租住一個月，從而換取找房緩衝期。
兩個月前，她向蛋殼公寓交納了半年的租金。因此，她還有4個月的租金等待蛋殼返還。
儘管如此，劉陽認爲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今年10月以來，國內知名的長租公寓運營商蛋殼公寓出現資金鍊危機。北京、上海、深圳、杭州、蘇州、南京、武漢等多地的房東未能按時收到房租，相關工作人員遭遇欠薪，一些供應商遭遇欠款。
按照蛋殼與很多房東簽訂的協議，在延期支付房租超過15日後，房東有權單方面終止委託合同。因此，很多房東在近期展開“收房”行動。
而不少按時交租，甚至申請了租金貸的租客，對這一變化始料未及。由於很多房客的租期未滿，自身又沒有違約行爲，他們並不願意就此搬離。這也導致“收房”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現糾紛。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瞭解到，一些房東在收房時暴力驅趕租客，甚至導致警方介入。儘管有劉陽這樣的“幸運兒”，但也有不少租客被迫提前搬出。
這些租客除了要解決居住的問題外，還需面對房租返還問題，以及租金貸違約可能造成的徵信危機。
而糾紛的其他當事方——房東、供應商、蛋殼員工的問題同樣未能得到解決。由於員工大量離職導致接待人員減少，不少維權者只能通過線上維權。
一場多米諾骨牌效應，正在慢慢展開。
門口的“野蠻人”
在與蛋殼公寓簽下一年的租約後，方武在今年8月搬入位於北京市昌平區的一棟住宅，並將租金交到2021年2月。但從10月末開始，每兩週上門打掃一次的保潔阿姨便未再出現。
11月19日，方武和其他兩位租客接到房東的通知，稱由於蛋殼公寓已經延期15日支付房租，房東決定收回房屋。第二天，房東就將一紙通知貼到門上，要求所有租客在7天內搬離。
方武和室友聯繫蛋殼管家，但對方在聲稱“會和房東溝通”之後，便再無音信。
此時，蛋殼公寓正深陷投訴事件的漩渦。蛋殼公寓的北京總部，以及上海、杭州、武漢等多個城市，都出現大量的投訴者。除房東外，租客、供應商、蛋殼工作人員等也加入解決糾紛的行列。
方武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由於聯繫不到管家，他試圖和房東協商解決。但在多次溝通後，房東堅持收回房屋，並稱，已經給足了租客搬離的時間。
11月26日晚，房東前來收房。方武和其他租客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租房合同，聲稱自己並未違約，並拒絕搬離。雙方發生口角後，房東試圖換鎖，但被制止。
11月28日，兩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黑衣男子前來，聲稱是附近的中介，“代表房東前來收房”，並再次要求方武和其他租客們搬離。遭到拒絕後，一名黑衣男子告訴方武，再給最後兩天的時間。
方武感覺受到了威脅，當晚，他就和室友購買了監控設備，分別安置在門口和室內，以備在發生糾紛時留下證據。次日，在當地街道辦的協調下，方武和室友與房東進行面對面溝通。最終，房東原則上同意再讓房客們統一租住到12月底，然後必須搬離。
雖然對此結果頗爲不滿，但方武仍比很多租客要幸運。在北京朝陽區的一個蛋殼公寓租客羣裡，有租客表示，房東趁租客上班時，找開鎖公司更換了鎖具，並將家居家電搬出。租客最終也被迫搬離。
還有租客聲稱，在協商無果後，房東“拉了電閘”，導致房客無法用電，冰箱裡的食物也開始腐壞。租客被迫搬離後，目前暫住在朋友家中。
據悉，受此輪糾紛的影響，近半個月來，開鎖公司生意火爆。除房東外，房客也有換鎖需求。儘管如此，仍有暴力砸開門鎖的現象。
等待退款
對於租客來說，在面臨居住問題的同時，後續還有一系列棘手的問題。
爲追回租金，劉陽曾到蛋殼公寓的客戶服務部尋求協商。但她發現，在這裡投訴的人數衆多，工作人員給她做了退租的口頭承諾，並指導她在網上發起申請。
但近期，客戶服務部已無人接待。11月30日，劉陽在客戶服務部發現了一紙通知，“目前公司遇到困難，線下工作人員不足，已經無法正常接待，現轉爲線上處理。”租客在遇到退房和退租事宜時，需要進行掃碼處理。
通知還稱，蛋殼蘇州公司的工作人員能夠協助辦理的事宜有：1、確認租客搬離房源後，協助終止租房合同。2、提醒並引導如何保護好租客的徵信。
實際上，劉陽早已按照要求辦理退房收益，並提交了退租申請。但在她的app頁面上，僅顯示了房租和押金的“應退金額”。至於退款何時到賬，對方並未給予承諾。
在北京通州的蛋殼公寓接待點，租客李鑫在溝通後也被告知，可以辦理無責退租，但到賬時間不明。作爲年付客戶，李鑫被拖欠了8個月的房租。
李鑫的室友王宇則需要處理租金貸事宜。作爲月付用戶，她申請了蛋殼公寓的租金貸。
11月16日，微衆銀行正式發佈公告稱，申請了蛋殼租金貸的租客可在微衆銀行登記徵信保護，延期還貸。
微衆銀行建議，租客在已付租期間繼續居住，保障個人權益。如租客已被迫搬離，可在公衆號上按程序進行“信息登記”，微衆將進行覈實，並確保至少在2021年3月31號前，租客的徵信將不受影響。
但王宇仍然覺得問題沒有解決，因爲租金貸是否需要繼續償還，以及保護期過後，徵信會否受到影響等問題，對方並未給出答覆。
除租客外，另據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瞭解，此前被拖欠數月薪水的公寓工作人員，多數工資也未到賬。而在蛋殼公司內部，近期離職人員較多。
此外，一家家電供應商聲稱，蛋殼拖欠的近百萬貨款也未到賬，近期公司已經發起法律程序。
租金貸與徵信難題
11月19日，北京市住建委方面稱，已經針對蛋殼公寓問題成立了專辦小組，希望能平穩解決此事，後續處理方案會及時公佈。
據瞭解，政府部門要求蛋殼公司必須保證在職在崗，積極想方設法解決問題，提出務實的解決方案。同時還組織基層工作人員參與協助受蛋殼影響多方糾紛的調解，一些區還組織律師爲租客和房東提供公益法律服務。
但對於一些現實問題，不同地方、不同專家給出的處理意見並不一致。
11月24日，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發佈《關於做好蛋殼公寓租客穩定工作的緊急通知》要求物業不得通過停水停電等方式驅趕相關蛋殼租戶。這份文件被認爲能夠切實保護租客利益。
北京市東元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律師李鬆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當蛋殼與業主的租約失效後，業主是有權利要求租客搬離的。
其依據是《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於審理房屋租賃合同糾紛案件若干疑難問題的解答》第十七條，“房屋租賃合同無效、履行期限屆滿或解除，轉租合同亦不能履行，出租人既可以依據合同約定要求承租人返還房屋，也可以房屋物權人名義要求次承租人（實際使用房屋的承租人）騰退房屋。”
李鬆還認爲，按照規定，在保護期過後，若租客不能繼續償還租金貸，會影響個人徵信。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瞭解到，對於租金貸引發的徵信問題，管理部門正在制定更爲人性化的處理方案。按照北京市處置專班的意見，在解除與蛋殼的合同後，房客可以不再償還租金貸。且處置專班將進一步協調徵信管理部門，使該種情況不記入個人徵信。
景暉智庫首席經濟學家胡景暉認爲，蛋殼公寓“高進低出、長收短付、短錢長投”的商業模式決定了其盈利無望，爆倉也只是時間問題。且從商業邏輯上，在近百億的資金缺口下，不可能有人來接盤。
他表示，目前來看，損失只能由租客、房東、租金貸三方來共同承擔。其中，租客受損最大；業主損失不大；微衆銀行作爲金融機構，承擔風險的能力最強。
他建議，租客應立即停止償還租金貸，把損失降到最低；業主可以跟現有租客重新簽約，從而避免冬季租賃低谷期房屋空置的損失；以微衆銀行爲代表的租金貸放款公司，要從大局出發承擔起社會責任，不再向租客追討未償還的租金貸餘額，且不記入租客徵信。（文中租客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