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程/選擇結束人生,配得溫柔看待
▲主動選擇結束自己的人生,仍是社會不願多談的禁忌。(圖/視覺中國CFP)
文/謝宇程
最近常常看到這一串警語,各媒體平臺略有不同,內容主旨略似:「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勇敢求救並非弱者,生命一定可以找到出路。透過守門123步驟──1問2應3轉介,你我都可以成爲自殺防治守門人……」
我們的社會已經相當自由,然而,有個議題在任何媒體管道上仍是禁忌,都得全面「防治」,不但不能做,也不能談,那就是「自殺」。
預立生前契約、寫好遺囑曾被視爲禁忌,好像當事人對於生命輕忽怠慢,且擅自碰觸死亡,難道不怕感染、觸黴頭?不過現在的情況要好得多,許多人已經理解正因爲「重視人生」,所以對人生的最後一段得預作安排。
以前,同性戀也被視爲禁忌,許多人以爲同性戀是一種病,或被認爲「無法繁衍後代」是可恥可悲。但現在情況也已改善,許多人相信這是一種天生的特質、一種感情選項,同性與異性之戀同樣美好,不能生育也可領養,或者生育也不見得是愛情、婚姻的唯一目標。同性戀,已愈來愈能得到尊重和溫柔的對待。
然而,「主動選擇結束自己的人生」,仍是社會上少數堅固的禁忌,究竟會不會有所改變?
死亡,常有先入爲主相對論
對於「主動接近死亡」,我們有時會稍感疑慮,但並不完全排斥。挑戰攀登高山、勇闖南北極、參與極限運動,甚至滑雪和賽車等,這些活動都有一定的危險性,遇到意外皆可能致命;擔任軍人、警察、消防隊員也都可能爲了保護民衆安全,進入非常危險的處境。但我們大致上接受有些人因爲興趣、因爲自我挑戰、因爲使命感和責任感,而「主動接近死亡」,我們甚至尊敬他們。
在某些情況下,「選擇不延遲死亡」已經是可以接受的事了。例如,現在許多人都希望在傷病末期、治療無效的情況下停止急救,讓自己自然離世。
其實從古到今,對於某些情況下選擇死亡的人,是懷抱肯定與敬意的。像是鐵達尼號沉沒時,有些人決定與船共沉,將救生衣留給別人;戰爭中,有人爲了不投降敵營而選擇死亡;在政治亂局中,有人起身挑戰暴政,寧可被處決也不停止批判,或者以血肉之軀阻擋槍彈坦克。在這些極端的情況下,我們不僅接受「自盡」是個合理、正當的選項,甚至投以崇敬。
然而,我們卻還不能接受在承平時代,在還沒有傷病到必死的程度,沒有刀槍加身的情況下,主動選擇結束生命 ,且對於這樣的人,我們常有一連串先入爲主的揣測與內心評價。
死亡,常被認定背後有罪人
我們可能評價他本人:「怎麼這麼脆弱」、「真不珍惜生命」、「好慘好可憐」、「不爲自己的家人着想」等。我們也可能揣測各種原因:「是不是婚姻出問題,老公/老婆外遇?」、「是不是事業陷入絕境?」、「是不是有醜聞被揭發?」、「是不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而受不了內心的譴責?」、「是不是家人或朋友都沒關心他?」、「是不是受到極大的殘害?」
這些想法,可能我們都沒有說出口,但內心卻常竊竊私語:「有人自殺,一定是有人犯了大錯,且背後必定有罪人。」這些罪人,可能是他身旁的親人朋友、公司,甚至是整個社會或國家政府。如果身旁沒有人「害死他」,那一定是自盡的人本身就是罪人。甚至有時只要有人說出「我想結束生命」,以上的想法就自動在我們的腦中亂竄。難怪有不少自盡的人,在死前都沒和別人提過自殺的想法,或許就是因爲不想讓旁人「想太多」或擔驚受怕。
也許很多時候,以上的揣測與評價某程度合理。但是否有可能,有時候不見得對,或是不見得必要?
我完全能想像,也許有一天我會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不是因爲任何外界的迫害,也不見得是我自身陷入絕境。但如果這一天到來,這是個可接受的選項嗎?也可以得到尊重、溫柔的看待嗎?
▲舉辦一場開心的派對與親友談笑話別,讓人生的最後階段不必漸漸腐爛枯萎,而是主動、有尊嚴且美好的離開。(圖/視覺中國CFP)
死亡,可以主動尊嚴的離去
也許有一天,我還不到病危,但身體已經不再健康,小症狀已經影響生活品質,醫療花費不少,四肢或五官的功能也不太靈便也無法自我照應,更別說工作與貢獻。
也許有一天,我並沒有孤苦零仃流落街頭,但最摯愛的家人、朋友已不在人世,那些讓我眷戀的美好也已消失;也許有一天,雖沒有懷抱什麼仇恨與怨念,但已經找不到活着的原因,且發現活着的每一天對世界只剩消耗,我的時間都得用在忍受與等候死亡,我的存在無法讓自己或任何人得益。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希望自己最後一段人生不必漸漸腐爛枯萎,而是主動、尊嚴、莊重的離開這個世界,走向下一個生命狀態,我可以嗎?
希望如果有那一天,我能把這個願望告知身旁的親友,平平靜靜的,讓他們不覺得我有意責怪與索求,也不會苦勸我打消念頭。也許我需要和一些專業人士深談,讓他們知道這不是一時興起,沒有被逼迫與傷害,更沒有心理或精神的疾病,不是出於激動與情緒,而是我對人生的選擇與安排。
我希望可以和親友一一見面,談笑話別,把我身旁有價值的物件分送給需要的人;我希望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地方佇足,向幾個對我有恩情的人道謝,用我最後的力量與資源協助一些年輕後輩。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希望能在一個有陽光的地方,邀請最親近的人陪伴,在一切準備好的時候,由專業醫療人員注射一劑藥物,然後在親友的關愛圍繞下沉沉睡去,不再甦醒。
死亡,其實是太重視生命
如果有那一天,會不會有人責難我身旁的親友,甚至責難社會與政府失能?是否會有人責難我「不重視生命」?也許會,但我希望不要,也不必。
我希望那一天,社會多數人都認爲,這可以是人生一個合理的選擇,就像換工作、結束婚姻或者移民到另一個國家。更說不定,我們可以認爲這樣的方式,是用某種方式實現「羽化成仙」。
如果因爲外界的防堵、責難、怪罪,在我人生的最後一段得選擇長期忍受,或在壓抑不住時跳樓臥軌,以痛苦又血腥的方式死去,造成更大的社會成本,那才值得責難。
在我心裡,選擇主動結束生命,可能正是看重生命的表現,不甘願我的生命在半死不活、無謂的痛苦狀態中度過。正因爲我太看重生命,我希望它的結束也可以美好,可以撒脫、溫暖、快樂、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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