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瑜互見,職場大戲如何能贏?
對於任何一位導演來說,能在首部長片上獲得好評,無疑是一種榮譽,也可以爲後續作品打下厚重的基礎。劉循子墨執導的第二部長片《勝券在握》,在上映前的宣傳中,曾以“同一製作班底”作爲賣點,引發了不少影迷的期待。
畢竟,處女作《揚名立萬》作爲一部突破性的作品,憑藉着獨特的敘事方式和鮮明的個性獲得了口碑上的成功。因此最近觀看完《勝券在握》之後,我一直在想:劉循子墨究竟是在“繼續超越”,還是在“重複”他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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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券在握》是一部關於職場鬥智鬥勇的電影,其設定充滿了現代科技行業的冷酷與競爭性:苟住100天,贏回800萬。
影片的背景設定在一家超級科技公司——“奧創司”。這裡不像你想象中的硅谷高樓大廈、繁華自由的創新樂園,而是一個充滿冷漠和戒備的“灰色監獄”。大樓的設計、公司的管理、員工們壓抑的狀態,無一不在無聲地傳遞着一個信息:這裡的每個人都不過是爲了利益而戰鬥的棋子。
你在這裡待得越久,身上的自由和希望也就越被蠶食。
主角白勝 (鄧超 飾) ,他是奧創司創始時的老員工,已經在這裡度過了十年。他從來不是一個鋒芒畢露的人,也沒有去爭搶那些高位和權力。他像許多職場中的“隱形人”一樣,默默無聞,安分守己。
可在這樣一個充滿鬥爭的環境裡,白勝卻始終停留在普通職員的位置,和一羣看似比他更年輕、更加野心勃勃的同事們相比,他的表現顯得格外平凡。
但平凡並不意味着他不曾擁有過機會。
公司的初創時,白勝和其他員工一樣,曾被承諾過豐厚的期權獎勵。這些期權看似是對未來的投資和對員工的激勵,但對於白勝來說,它們也成了唯一的支撐。畢竟,離兌現期權還有100天,他就能拿到800萬——這些錢足以讓他還清債務,重新站起來。
然而,命運並不會輕易眷顧一個“老實人”。
就在白勝眼看着期權即將兌現之際,公司決定進行一次大規模的裁員。白勝成了其中的犧牲品。期權被撇下不談,他被趕出了公司大門。
面對這一切,白勝沒有選擇低頭。他精心策劃了一個騙局——他聲稱自己掌握了一項即將改變行業格局的AI大數據模型,準備跳槽到競爭對手公司。
這一謊言足以讓公司高層慌了神,害怕錯失這個潛在的商業機會。於是,他們決定召回白勝,併爲他重新安排工作,甚至將他安排在了一個新的子公司“泡泡工廠”中。
但白勝並沒有告訴他們真相——他根本沒有什麼AI大數據模型,他的所謂項目只是一個空殼。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能在公司堅持100天,拿到那份屬於自己的期權。
他在賭,不僅是自己的未來,還有那些信任他、跟隨他一起進入“泡泡工廠”的同事們的未來。
隨着劇情的發展,白勝的騙局愈加複雜,利益和信任的遊戲開始加劇。每一步棋,都充滿了風險。那些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同事們,逐漸意識到自己成了被利用的棋子。
公司內部的權力鬥爭愈演愈烈,從王總到張見 (張本煜 飾) ,每個人都在用冷酷的手段爭奪自己的位置,毫不顧及別人。
在這個過程中,白勝不僅要與公司高層博弈,還要與那些同樣被利益驅使的人周旋。
乍一看,“牛馬對抗資本”的設定充滿了張力,荒誕與諷刺,可問題也在這裡出現了:影片的核心創意雖然有趣,但它的表達和延伸並未真正突破這個概念本身的限制。
換句話說,影片不僅在敘事上依賴了過多的套路,而且在情感層次和人物塑造上也未能帶來預期的衝擊。
從表面上看,白勝必須依賴一場巧妙的騙局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設定本身就讓影片缺乏了足夠的懸念和不確定性。我們很早就能猜到,白勝最後很有可能會在這場貓鼠遊戲中找回自己的期權,甚至可能會反敗爲勝。
這種設定的直接後果是,影片的情節推進往往只能依靠一輪又一輪的反轉和“假裝”的複雜關係來填補內容的空白。
但這些反轉中的許多,最終只會讓人感到一種“重複”感,缺少了真正令人震撼的情感起伏和深度,比如張見反覆打壓泡泡工廠和白勝,無論是破壞他們的計劃,還是分裂內部關係,他們總能化險爲夷,還有不被部門待見的員工,來到泡泡工廠工行後與在奧創司的待遇是一樣的。
02
影片中的角色塑造,也未能真正爲故事增加多少深度。白勝的角色設定看似複雜——一個原本在公司內有些許“地位”的程序員,爲了保住期權,不惜捏造一個不存在的項目。
他的所作所爲,能夠反映出現代職場中不少人無奈的生存狀態。可導演並未能深刻挖掘這一角色的內心世界,只是交代了一句,白勝必須留在公司是因爲要把期權變現,還父親生前留下的債。
這種一筆帶過原由的方式就使得白勝的人物形象始終停留在一種表面化的“生存遊戲”狀態中,缺乏內心的掙扎與突破。
影片的配角們同樣存在着類似的不足。他們大多是公司內外的“工具人”,設定功能化嚴重,缺少真正的立體感與獨特的個性。
無論是被職場忽視的準媽媽方方 (鄧家佳 飾) ,被貼上“異類”標籤的二次元技術專家哈雷 (柯達 飾) ,還是被單身父親身份框定的公關能手強尼 (李乃文 飾) 。
可以說,職場劇中的常見“角色模板”在《勝券在握》中顯得有些氾濫,既沒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對比人物,也沒有通過細節展示出人物的成長與變化。由此,整部電影的情感張力便顯得有些貧乏,觀衆難以真正投入到這些人的命運和選擇之中。
那麼問題來了,《勝券在握》難道沒有優點嗎?
當然有。
03
從影片的“卷面分”來看,《勝券在握》無疑是完成得相當出色的。影片的敘事手法 (這裡特指暗喻) 、拍攝手法等都有着相當高的水準,畫面感十足,且節奏控制得當,打破了傳統電影中可能出現的拖沓感。
敘事上,導演劉循子墨用場景設計和人物關係的細緻安排,精心構建了一個充滿張力的職場“迷宮”。
與《揚名立萬》相比,《勝券在握》的敘事層次不再侷限於小空間的“劇本殺”式推理,而是通過巧妙的視覺與象徵設計,層層推進——從場景的設置到暗喻的運用,導演成功地將職場的殘酷與虛僞通過視覺語言傳達給了觀衆。
影片中的空間設計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簡單的佈景功能,它們成了揭示人物心境和職場困境的有力工具。最典型的便是主角白勝與郝大哥在公司角落的對話場景。
白勝總是透過鐵豎牆與郝大哥交流,這一設計表面上看似簡單,卻蘊藏着深刻的象徵意義。鐵欄杆的存在,如同一道無形的牢籠,將白勝的自由與選擇牢牢束縛,而他的對話對象——郝大哥,恰如一個孤島般存在,兩者之間的溝通更像是一種遙不可及的求助。
這種設置的層次感在影片後半部分愈加明確,尤其是當影片逐漸揭示公司內部的權力鬥爭和人際關係的真實面目時,這些象徵開始變得愈發強烈。
白勝與郝大哥的對話,漸漸轉化爲“囚禁”與“監視”的隱喻,彷彿一切都在暗示着職場對個體的壓迫與控制。
隨着劇情的展開,觀衆不難發現,這座高樓大廈並非令人嚮往的“金字塔”,而更像是一個精緻的牢籠,關押着那些爲了生計、爲了名利而拼搏的人們。
影片結尾時,這種“監牢”式的暗喻達到了高潮。白勝從一名渴望得到800萬期權的程序員,變成了一個渴望逃脫職場枷鎖的“釋放者”。
這個職場監牢的隱喻,不僅僅是對白勝命運的反思,也是對整個社會體制中功利化、人際冷漠現象的強烈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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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空間,影片對公司高層的塑造也同樣深刻。尤其是結尾處奧創司董事會的會議室設計,幾乎空無一物的房間,靜默得沒有生氣。高管們坐在那裡,穿着整齊的西裝,面無表情,沒有一句臺詞,卻每一個細節都在傳遞着冷酷和壓迫。
在這種環境下,人物的存在像是被完全抽離,留下的只是空洞而威嚴的力量。這種冷漠的環境設置直接爲影片的情緒定調——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職場“殺戮遊戲”,在這裡,所有人都是可替代的,唯有利益纔是永恆的規則。
從王總到張見,整個高層的塑造都瀰漫着一股精英主義的氣息。特別是隨着劇情的反轉,王總表現出的冷血手段作風,徹底揭示了這座看似精緻的公司大廈背後的赤裸裸的生存法則——當泡泡工廠的股票大漲後,王總與高管們的態度瞬間180度轉變。
高管們的轉變,是權力遊戲中的一次“拋棄”,更是對職場角色和價值的極致諷刺,就像最開始張見在車裡對白勝說:“其他人都能給公司帶來價值,甚至創造價值來威脅公司,你呢?你能給公司帶來什麼?18個月的滿勤?”
在這個系統中,任何人的價值都由其是否能夠帶來更大的利益來衡量。
可以說,《勝券在握》充滿了職場內鬥的戲劇性。這種戲劇化的衝突,揭示了現代職場中存在的種種弊端:利益驅動下的虛假承諾,權力分配中的冷酷無情,以及對個體“價值”的單一化判斷。而導演通過對白勝虛構項目的不斷推進,將這一層次的批判引向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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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再聊聊導演別出心裁設定的“泡泡工廠”。
電影中,泡泡工廠看似構建了一個令人嚮往的烏托邦,但其設定卻像肥皂泡一樣,經不起現實的檢驗。這裡沒有權力鬥爭,團隊成員各司其職,所有人都因爲“同病相憐”而彼此信任,共同對抗巨頭公司。
這一切看上去像是一場美夢,但也正因此顯得遙遠、虛幻,甚至有些蒼白無力。
影片試圖通過泡泡工廠的成功來對抗現實的冷酷,卻在“怎麼實現對抗”上失去了合理性。泡泡工廠彙集了最頂尖的人才,卻始終以一種童話般的邏輯維繫。
“同病相憐”固然重要,但當它成爲故事解決所有問題的萬能鑰匙時,整個敘事就失去了可信度。荒誕式的表達可以用來揭示現實,但影片在荒誕與現實之間找不到平衡,導致觀衆既無法認同這個美夢,也無法感受到夢醒時的痛苦。
更大的問題在於,影片的情緒核心並未落到普通觀衆的視角上。從主角白勝的800萬期權到團隊的最終勝利,這些情節都缺乏讓普通人代入的切身感。
畢竟,大多數打工人的職場生活中並不存在如此巨大的利益博弈,影片所展現的職場困境更多是一種理想化的精英式視角,脫離了大部分觀衆的真實體驗。
相比之下,像《年會不能停!》則更加接地氣。雖然同樣有誇張的情節和理想化的結局,但它讓觀衆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年會中的每一次反抗,都是普通員工合力的結果;每一個角色都像是現實生活中真實的同事。
這種集體參與感使得影片的勝利不再是個體的幻想,而是整個羣體的不滿和希望的釋放。因此,即便它的結局帶有理想主義色彩,也能夠打動人心。
而《勝券在握》略有不足就在於,它將主角的故事框定在一個離普通人太遠的維度裡。普通觀衆很難感同身受,因爲故事的設定和解決方式從一開始就註定隔絕了他們。
這部電影不僅讓人看不到真實的職場困境,也無法讓觀衆在情緒上與主角產生共鳴。泡泡公司最終的成功,或許對劇情是一個圓滿的句點,但對普通職場人而言,卻只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