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觸高壓電…雙手截肢 竹北男「斷臂煮茶」養一家七口
圖文／鏡週刊
林建民的雙手30年前因工殤截肢，前臂剩不到10公分，但他克服傷後的不便，跑遍全臺擺攤賣杏仁茶。曾是包工程的水電頭家，他24歲就在臺北市鬧區買房，卻因合夥人捲款落跑，劇情反轉，負債2千萬元。
返回南部打拚，即將還清債務之際，卻又誤觸高壓電受重傷。但他沒就此一蹶不振，拜師學煮杏仁茶，就靠這古早味，養活1家7口。現在大女兒林恩雅接班，落腳新竹開店，他南北奔波幫忙，只盼女兒別像他一生跌撞，可以平順、安穩地熬煮每一杯杏仁茶。
大鍋裡裝盛的濃郁白色杏仁茶，表面微微翻滾，飄出淡淡香氣。59歲的林建民站在店門口，用不大不小的聲量，對着傳統市場裡來去匆匆的人們放送：「可以試喝喔！好喝的杏仁茶。」29歲的大女兒林恩雅，則在後場俐落地舀滿一杯又一杯送上內用桌，沒一會兒搭配食用的油條用罄，她告知父親後連忙出門補貨。
尚帶寒意的天氣，貪暖的客人陸續上門，「2杯杏仁茶…」婦人點餐話音未落，看見林建民走到爐旁，用剩不到10公分的前臂，夾住鋼杯，俯下身子往高溫的鍋裡舀，她一臉緊張地說：「太燙了啦！你比較不方便，我自己來就好。」坐在一旁的熟客不慌不忙解釋，這動作林建民已經做了幾十年，才讓她放棄DIY的念頭。
位在新竹的「杏林古早味」去年初開幕，是林恩雅拓展的新據點。林建民賣杏仁茶30年，大多待在臺南，也會用貨車載着攤車繞行全臺灣，開到哪裡就賣到哪裡。現在，他每個月約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北上，幫女兒看頭看尾、招呼客人。「伊自細漢都跟在我身邊，煮杏仁茶是沒啥問題啦！」女兒打從孃胎就陪着他賣杏仁茶，也是因爲孩子，才讓遭遇工安意外截肢的林建民沒有放棄人生。
林建民是家中獨子，上有1個姊姊、下有3個妹妹，家境不甚寬裕。14歲時他瞞着父母，從高雄老家偷搭火車到臺北當起水電學徒，聰明、有能力、動作也快，師傅早早就讓他獨立作業，「第1年我就一個人從新莊騎機車到桃園工作。結果想厝，事情做完就騎回去高雄，看一眼父母再上來。」
24歲那年林建民自行創業，當起少年頭家，「包工程做第二手的，請7、8個工人，1天可以賺1、2萬元。那時候日子很好過，在臺北市峨眉街買房子。」得意不過2、3年，他遇上合作伙伴捲款落跑，「剩下的料、工我攏總要收尾啊，負債2千萬元。」房子賣了，錢坑還填不平，「回臺南衝啊，爲了還債什麼都做，電話一打來我就立刻出門。」水電、板模、油漆、蓋鐵皮屋，還兼做包臨時工，「我去允頭路，找臨時工去做，1天可以賺幾千元。」
29歲那年，身上雖還有百餘萬元負債，但生活回穩，也娶妻準備生子，沒想到卻遇上更大的坎。
「我做外壁防水抓漏，爬到3樓高，防水漆會牽絲，絲飄到電火柱仔（電線杆）的高壓電箱，電一下摔到2樓，昏去。」倒在施工架的水平踏板上，過了一陣子醒來，開口喊「救我」才被人發現。「救護車無法度上來，我還走梯子下樓，上擔架就擱昏去。」等他再次睜開眼睛，雙手已經不見了。
「二手攏臭火焦，醫生說沒開（刀）不行啊！」林建民輕鬆的態度，像是在說別人的傷心事，當時也哭過，但現實狀況逼他不得不接受。想到高齡的父母，還有仍在老婆肚裡的孩子，「爲了厝內ㄟ人，我必須比誰都堅強。」
傷口還沒癒合，已經在思考後路。3個月後出院，他開起白牌計程車，一邊尋覓合適的工程，不只出一張嘴指揮，他還能用殘肢扛起沉重工具，「也要拿大支拉啊（手持破碎機）鑽壁，爲了家庭就是要拚。」好幾口人靠自己吃穿，什麼賺錢的機會他都要抓住。
「有一個好朋友的爸爸在賣古早味杏仁茶，喝到，覺得這那麼好喝，我來學學看。」一週就學成，之後又花了不少時間精進，調成自己覺得最滿意的濃稠度與口感。混搭5、6種杏仁，細細研磨成粉，放入滾水中煮沸、攪勻，再加入第2包粉，重複動作。
「煮到什麼程度要憑感覺，就算配方一樣，天氣冷跟熱就是會不同。」林建民一邊用腳控制開關、調整火候，一邊用雙臂夾住長度逾100公分的攪拌棒，在鍋裡飛速畫圓，「速度要快，不然會燒焦。」一般人做沒幾分鐘手腕就覺得痠疼，他卻能一天煮好幾桶，「這種東西沒加防腐劑，賣不完都要倒掉，所以分量要抓很準。」
大女兒7歲那年，他還清債務，更攢了300萬元，還想拚一筆大生意翻身，遇上朋友開口調頭寸，「他做建築，講要週轉，我卡早包伊ㄟ工程咧做，想說跑不掉啊！結果人就不見了。」一次又一次被迫打掉重練，林建民無奈，但最痛的都經歷過了，也沒什麼不能承受的，只能更勤勞地掙錢。
幸好學了這麼一門手藝，之後幾年景氣轉差，且人力、材料皆漲，工程難找也薄利，他乾脆專心賣杏仁茶。烹煮不算粗重活，出攤的準備作業才更累人。逾20公斤的白鐵攤車、大桶瓦斯、水桶都要從卡車上卸下，他只能小心翼翼微調角度，慢慢拖拉，避免重摔。組裝、綁繩、上招牌，連嘴都要用上，瘀青、割傷是日常，他看得開，「做水電也是常受傷，這嘸啥。」曾想過找個店面，但租金也是筆開銷，因而作罷。
除了固定擺攤，遇上大型活動也去卡位，「我的車全臺灣跑透透，廟會、燈會、市場，也賣過24小時。」3個女兒就學前，都是全家出動。林恩雅回憶幾乎沒有童年的童年，「吃飯、睡覺、洗澡都在貨車上啊！冬天水會煮熱，夏天都洗冷水澡。」別人有書桌，她們姊妹3人則是把路燈當檯燈，作業擺在路邊的桌子上就開始寫，客人來時再讓座。
「所以我超排斥家裡的工作，長大後爸爸問我想不想接，我都說不要。」早餐店打工、送報、送羊乳、當安親班老師，林恩雅做過許多工作，就是爲了躲避家業。直到2年前阿嬤過世，守靈的夜晚，爸爸又問了一次，「他說如果以後他像阿嬤一樣走了，我要接嗎？我想到如果不答應，以後妹妹要再吃到爸爸的味道就沒有了。」終於點頭。
去年初，林恩雅爲愛北上，考量未來要結婚生子，決定在新竹找店面。從小當父親的左右手，煮杏仁茶不成問題，但南北口味還是有差，「我們杏仁茶有甜、鹹、加蛋黃、搭配油條几種。北部人吃比較不甜，二砂糖就加少一點；油條喜歡外酥內軟，不像臺南喜歡硬又脆，我找油條就找了3、4個月。」怕夏日淡季沒生意，她也把過去林建民研發的杏仁豆花放進菜單，古早味多了一點新意。
「還沒完全放心啦！」看着林恩雅熟練地忙進忙出，林建民還是忍不住想去動一動鍋子，跟客人聊聊天，詢問意見。到這年歲，終於該還的都還得差不多了，他只希望自己和家人的未來可以平穩，女兒的這杯杏仁茶能熬煮得順利些，別像他用半生乖舛，才換來這平淡的幸福。
我本來就喜歡喝杏仁茶，從他們一開業就開始買，一週來4、5天。外面買的常常會水水的，或是香精味很重，他們家的很濃稠、很天然，真材實料又不甜。我習慣搭配油條一起吃，油條浸溼後會有杏仁茶的香氣，很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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