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真偉大

上圖爲高秉涵1948年離家前與母親山東菏澤最後一次的母子合照。下圖爲高秉涵1988年首次返家探親。(作者提供)

2016年的一個週末,外公外婆帶我去士林官邸參觀花展,在士林官邸同時遇到從大陸來臺旅遊的兩個團體,一個來自甘肅蘭州,一個來自遼寧瀋陽

上百骨灰罈放家中

他們在官邸大門口一下車,便不約而同的指着外公高呼:「老兵!老兵!這個老先生就是在電視上看到抱老兵骨灰回家鄉的人……。」旋即把外公團團圍住,爭先恐後的搶着和外公拍照,請外公在他們的入臺通行證上或衣服上或帽子上簽名留念。他們的熱情,令外公無法拒絕。

蘭州有位年輕小夥子和外公握手時說:「你老人家是位中國達人,在電視上看到的中國達人,他們是技藝體能超越一般人,你老人家抱老兵骨灰的愛心遠超過一般人,而他們的技藝體能是後天苦練出來的,你的愛心是天賦的,是練不出來的,所以你老人家可說是中國達人中的達人,是中國的一塊寶。所以你老人家才被評選爲2012年度『感動中國』十大人物。」

站在旁邊的另一位發已半白的瀋陽女士向外公說:「你老人家是位中國的奇人,依照中國的風俗,別人的骨頭是不可以抱的,更不可以抱回你自己的家,這是不吉利的,這是令人忌諱的,而你老人家卻曾將上百個骨灰罈在你家安放進出過,你好像不是在中國社會長大的,你心裡不忌諱嗎?你奇特的行爲,好像是從火星掉下來的奇人……」

以上兩位都是來自大陸地區,而臺灣地區的社會,對外公高秉涵律師捧着老兵骨灰回家鄉,是如何看法呢?

捧老兵遺骨回家鄉

首先談談律師界大家都知道,律師的時間就是金錢,和律師談話,是要收取談話費的,每提到律師這一行,大家都認爲這是最能賺錢的高尚好職業。竟有部分臺灣律師認爲外公大概是錢賺夠了,竟做些不務正業傻事,做些有違善良風俗的蠢事,爲流落臺灣的孤獨亡故老兵鞠躬跑腿,連一聲謝謝也聽不到,高秉涵堪稱是一位愚人律師、愚人楷模

就臺灣社會而言,一般人都認爲外公是個行善的好律師、是個令人尊敬的善人,認爲外公捧着老兵遺骨回老家的行爲,是個廣積陰德的偉大表現。大家都認爲這是一件好事善事,都讚不絕口,所以外公還因此而接受了2012年度全國性好人好事代表與模範老人等榮譽狀表揚。但對這種好事,非但沒有人喜歡去做,人們反而還設法迴避去做,這大概就是因爲風俗忌諱所使然吧。

實踐儒家仁愛思想

就對臺灣老兵族羣而言,他們認爲外公是老兵榮民楷模,外公是實踐儒家仁愛思想的大聖人,所以在2014年曾因照顧大兵榮民胞澤,成效卓着,而受到馬英九總統親自表揚,並特贈送刻有「馬英九」大名的手錶一隻。

外公的鄰居們則偶以詼諧之語稱,「高律師不做律師了,改行做法師了,改行經營殯儀館葬儀社了。」

試觀社會各界對外公的評語,無論爲達人、奇人、愚人或善人云雲,那只是因所站角度或所持態度之不同而異呼名稱,並不會影響外公固有的偉大內涵。而外公令我感到他最偉大的地方約有三大點:

立身行道孝之終也

其一、外公是位孝子。1948年,他13歲時,因家庭政治因素,家人讓他隻身逃命江南,流落臺灣。兩岸開放之前,他的雙親長輩均已先後去世,他總覺他對父母,生未能養,死未送終。大時代讓他失去噓寒問暖,養生送死的盡孝機會,但他卻遵照儒家文化所示「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之古訓,把對父母的孝,移向社會。

他抱送臺灣孤獨老兵的遺骨回大陸老家,就是爲這個社會盡大孝,他因此也獲得兩岸社會及世界華人社會的肯定,成爲感動中國、感動華人社會的受崇人物。他認爲他的立身行道、所作所爲,榮耀了父母,也是爲父母盡了大孝。

其二、外公是一位不忘根、不忘本,充滿感恩的好兒孫。他認爲他在山東出生,在臺灣長大,「生我者山東,養我者臺灣」。海峽兩岸都是他的母親,兩岸都是一家人,他懷抱老兵遺骨回大陸家鄉,也是基於兩岸一家親的理念而爲之。

2016年暑,外公帶我們四個孫輩姐妹,回到外公出生的地方──山東菏澤,認祖歸宗,就是讓我們孫輩知道,我們的祖先仍在山東菏澤,每年清明時節,外公都會帶我們返回故里掃墓,以示不忘祖先,不忘感恩,不能忘本。

三、外公的人生價值觀,令我們讚賞不已。「人生的價值,不在於擁有多少,而在於付出多少。」「愛,就是在別人的需要上,看到自己的付出。」「施比受更有福。」這些話語,已成爲外公的口頭禪。這就是外公的人生觀

兩岸一家親的實踐

2018年暑,我也曾懷抱老兵骨灰罈,協助外公完成老兵魂歸江蘇徐州故里,以達其葉落歸根宿願。其實,這就是兩岸一家親的實踐,就是人生價值的發揮。

外公常說:「我不是有錢人,但也不是窮人,我擁有用不盡的愛。」他雖年已屆86高齡,但他仍在燃燒自己,期能多發一點人性之光,照亮需要光的地方,照亮兩岸走向一家親的路,所以我敢說:「我的外公真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