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長大要和你們一樣!」 外籍配偶的最後輓歌

文/遊琁如▲「這就是我來臺灣原因。」她哭着說。(圖/黃世華提供)阿金是來臺灣已經9年的外籍配偶,每週一天,她撥出零碎的幾個小時,在我家幫忙打掃。說阿金的專職是打掃,其實並不全然,除了打掃之外,她幫太太煮飯、在小吃店打工,還得到社區裡的傳統雜貨店,幫年邁的老闆整理進貨。「太太,我要帶小孩出門。」個子不太高,留着半長黑髮的阿金,常常這麼說,她用不太輪轉的中文,夾雜越南腔解釋着,時間太少,孩子愈來愈大,「以後我的孩子,也要跟你們一樣的。」阿金說,她的小孩將來也要能讀書寫字,不要輸給其他孩子。在社區裡,總會看見她的身影,騎着破破舊舊的腳踏車;她剛上小學女兒,坐在鐵架支撐起來的後座,緊緊抱住媽媽的腰。阿金在我家工作了幾個月,之後就常常請假了,一次說帶小孩出門,一次又說身體不舒服,還有幾次,她疲倦的打電話來,說自己發着高燒,躺在牀上怎麼也動不了,「真的不好意思啊,下週我一定去的。」我記得阿金軟弱的聲音這樣說。阿金的身影開始緩慢的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先是家裡的打掃換了人;去了小吃店,老闆娘也無奈搖頭,說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雜貨店裡,再也看不到阿金出現在夜間10點鐘,準備收店的身影。▲阿金的身影開始緩慢的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圖/黃世華提供)「阿金得了癌症,是肺癌。」有天晚上,我聽見母親這樣說。彷彿阿金未曾出現過似的,社區裡的人也不再提起阿金,家裡換了大陸來的配偶阿秀幫忙打掃以後,阿金便彷彿成爲一段透明的時光,清清楚楚存在的,卻再也見不到了。聽說阿金住進了醫院,來回反覆的出院幾次。「阿金病好像好了,我今天看見她騎踏車買菜呢。」在一個晴朗無風的假日午後,母親這樣告訴我。後來阿金託人把爲了打掃用的家裡鑰匙還了回來,說自己是再也做不動了,我們都知道她偶爾還是打打零工,賺一點錢補貼家用。阿金曾經說過,她的夢想是回到越南買土地。因此只要賺了錢,她就飛回越南,花錢買地,聽說這些買下的地,未來是會漲的,「買地,我才能把錢存下來,給我的孩子。」▲穿過老舊眷村巷底,是阿金的家。(圖/記者遊琁如攝)我從來不知道阿金的家,到底住在哪裡,直到有次爲了拍照,走入附近將拆的老舊眷村裡,在蜿蜒迂迴的鐵皮巷子裡,我發現阿金的身影,她手提塑膠袋,低着頭走進巷子裡。「阿金,好久不見啊!」她擡頭看我,頓時紅了臉。我仔細看看病後的阿金,瘦多了,臉上長出大量黑色斑點。阿金說,她正要回家,巷底那就是她家,我望向巷子盡頭,灰暗的鐵皮屋子,有個身型魁梧的男子也看着我,「那是我先生啦」、「我房子很小,就不請你坐啦」、「我回去煮飯了」,阿金急匆匆的說着,轉身向內走,我卻也明白了她尷尬害羞的道理,只能轉身踏着來時的路離開。我害怕問起阿金的消息,因爲那是我不敢面對的生命的無奈,幾次輾轉又聽說阿金出院入院,就沒再有人提起過阿金。一個人對周遭存在的價值,彷彿也跟着體力喪失而緩慢的消失。我也只有在匆匆經過將拆的老眷村旁時,纔想起阿金,想進去看她一眼,卻又接連想到她羞紅着臉的表情,而舉步離開。▲阿金家裡長什麼樣子呢?我總是猜,應該是簡簡單單的屋子,屋裡架上這樣的牀板子吧。(圖/黃世華提供)「阿金週四會辦告別式。」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見阿金的消息。聽說,阿金沒什麼朋友,也沒錢好發訃聞,安安靜靜的走了,在七月底的某天下午,留下丈夫和年幼的女兒。那些辛苦而不斷逝去的時光,彷彿跟着阿金的離開,一路走着越過了整座城市。阿金離開後的幾天,臺北市天空都出現了大而清楚,橫越整座城市的彩虹。「我的女兒啊,長大以後也要跟你們一樣。」我總是想起當時充滿活力,微笑工作的阿金說話時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