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跟牛郎戀愛的日本女,排隊進入風俗業

很多在日華人博主的視頻裡,經常會出現一個女流浪漢。

她常年露宿在日本新宿歌舞伎町街頭,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路邊。

偶爾會有好心的路人跟她打招呼,給她買吃的。

圖源:@東京郭宸宇

人們稱呼她爲“葵醬”。

葵醬有個人盡皆知的愛好,就是牛郎。

2023年年初,一段女子狂錘街邊廣告牌的視頻在網上瘋傳。視頻中的女子,就是葵醬,而廣告牌上的男子,則是日本歌舞伎町一位名爲“右京”的當紅牛郎。

“年度第一,突破三億一千萬。”

這是牛郎右京的戰績。

“43歲,牙齒掉了一半,吃穿靠路人接濟,因偷盜被歌舞伎町便利店拉黑。”

這是“牛郎狂”葵醬的人生。

沉迷牛郎的葵醬們

在日本,瘋狂沉迷牛郎的女性,被稱爲“牛郎狂”。

葵醬就是常年混跡於歌舞伎町的知名“牛郎狂”。

而像葵醬這樣,因沉迷牛郎傾家蕩產,甚至無家可歸的女人,在新宿歌舞伎町,這一世界著名紅燈區,也並不罕見。

今年在網上爆火的真奈美也是其一。

真奈美27歲,是歌舞伎町一帶有名的無家可歸者。

真奈美在歌舞伎町

高中畢業後,她離開父母,在東京一家公司找到一份辦公室文員的工作,月薪爲13萬日元(約6500塊)。

但很快她便失業了,因爲一年半後,她所在的公司破產。

爲了維持生存,她成了酒吧的陪酒女。

也是在那時,她第一次接觸了牛郎店,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幾年間,她在牛郎身上花費超過2000萬日元(約100萬人民幣)。

圖源:青柳貴哉

她曾經跟一個牛郎同居,包攬全部的房租和水電,但兩人分手後,大肆揮霍的真奈美沒有錢再租新的房子,無家可歸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與葵醬不同的是,花了2000萬在牛郎身上,淪落街頭的真奈美,在成爲流浪漢後,還在努力賺錢爲自己喜歡的新牛郎打投。

錢從哪裡來呢?

——站街賣淫。

兩年前,她開始去歌舞伎町的大久保公園攬客。

這是東京站街女攬客的聖地。

大久保公園的站街女

真奈美那時每晚最高收入達到8萬日元,月收入約爲50萬日元。

大部分時間她就睡在嫖客家裡,不然就是網吧。

日本作家青柳貴哉在《Z世代新無家可歸者:不自己回家的孩子》一書中提到了他和真奈美的相遇。

《Z世代新無家可歸者》

當時他想在大久保公園採訪一些無家可歸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真奈美。

“當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無家可歸。她的頭髮蓬亂,粉紅色的長T恤上有些污漬。這與站在公園周圍的其他女性截然不同。其他女人站着時,她是唯一一個坐在自動售貨機旁邊空地上的人。”

他好奇真奈美無家可歸的原因。

站街不是能賺錢嗎,有錢怎麼會無家可歸呢?

真奈美說,因爲賺來的錢,都給了牛郎。

2022年,真奈美因爲賣淫,兩次被警察抓獲。

回不到白天的世界

跟牛郎談戀愛,與正常戀愛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戀愛感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

人氣牛郎通常都是PUA高手,他們一邊給女性製造浪漫幻夢,一邊又給她們洗腦,“愛我就是給我花錢。”

於是女孩越愛,花出去的錢也就越多。

爲了賺錢,爲了用錢買到更多的愛,沉迷牛郎的女人們,很多都像真奈美一樣,淪陷在夜世界。

12月20日,日本警方宣稱今年已經逮捕了140名涉嫌違反《賣淫防止法》的女性。

就在東京歌舞伎町的大久保公園附近。

這些女性的年齡在17歲到56歲之間,其中106人爲20多歲,跟真奈美的年紀差不多大。

而且相比去年,今年被捕的站街女人數增加了將近3倍。

當被問到賣淫原因時,將近43%的女性表示,她們賣淫是爲了“付錢給牛郎店”。

一個日本紀錄片曾跟拍一位名叫夏美的“牛郎狂”,當時年僅23歲的她,在一家泡泡浴風俗店當“肥皂娘”(用身體給顧客抹肥皂洗澡)。

每個月的最後一天,夏美會帶着辛苦賺來的錢,去找喜歡的牛郎。

圖源:@山下智博

因爲這一天,是結算業績的日子,牛郎一個月的業績會決定他們在店裡的排名。

在那次跟拍中,爲了讓牛郎拿到第一名,夏美花了1000萬(約65萬人民幣)買香檳。

@山下智博

除此之外,下海拍AV,也是這類女性常見的選擇之一。

某臺灣主持人曾採訪一個AV導演,據說10個女優裡,8個是“牛郎狂”。

因爲要養牛郎,需要錢,所以下海。

甚至這些因牛郎下海的AV女優裡,也不乏知名女性。

比如星二代阪口杏裡,相依爲命的母親去世後,阪口杏裡開始沉迷牛郎俱樂部,她不僅爲此花光了遺產,還欠下鉅額債務。

2016年,她宣佈成爲一名AV女演員。

隨後被爆出的新聞是性侵懷孕、吸毒、涉嫌敲詐勒索被捕......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墜落。

阪口杏裡和母親

當然,有人下海是爲了繼續花錢,有人則是被逼還錢。

在牛郎店,“年輕女性被允許肆意消費,而不考慮她們的支付能力。”

牛郎們尤其擅長把貧窮的女孩發展爲大客戶。

怎麼發展呢?

一開始1小時只需30塊,用低價吸引女孩入場。

當女孩沉迷後,價格開始飆升,變成1小時讓她花掉30萬。

沒錢沒關係,可以賒賬,可以借高利貸。

錢還不上,那就去賣淫。

從牛郎店到風俗店,這背後已經形成了一條灰色產業鏈。

牛郎每介紹一個女客戶去風俗店賣淫,還能拿到提成。

以至於牛郎行業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顧客畫像——“90%的顧客都是小姐”。

日本歌舞伎町一家公益救助中心負責人Hidemori Gen稱,牛郎俱樂部是一種惡毒的商業模式,跟人口販賣沒什麼區別。

因爲本質上,牛郎店賣的不是香檳,而是女性的身體。

2023年1月,前牛郎秋葉拓也被捕,他爲了追討1000萬日元的酒水費,強迫一位20多歲的女客人在全國6處地方的風俗店賣身,時間長達半年之久。

那些被騙而無法承受的女孩們,有人選擇將尖刀刺向牛郎。

就在上個月的歌舞伎町,一位年輕女子當街刺傷一名牛郎,事後她不但沒有逃走,反而一邊等警察,一邊對着牛郎破口大罵,“你把我害成這樣!”“去死吧!”

還有2019年震驚日本的“不死鳥事件”,21歲女孩跟牛郎談戀愛,該牛郎許諾會跟她結婚。女孩爲了支持牛郎業績,去賣身賺錢。而當她發現一切都是謊言後,她持刀將牛郎刺傷。

然而諷刺的是,女孩因傷人被判三年半,該牛郎治療一個月後,改名“不死鳥”復出,反而名聲大噪,成爲人氣牛郎。

也有人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歌舞伎町的第6Tor大樓,就是一棟著名的“被詛咒的大樓”。

第6Tor大樓

這棟建築所在的街道,也被稱爲“牛郎街”,集聚了衆多牛郎俱樂部。

與牛郎發生糾葛的年輕女性,一個接一個地,在這裡一躍而下。

最糟糕的是2018年秋天,光是一個月的時間,就有7名女性相繼在這裡跳樓自殺。

她們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最後一次墜落。

一場巨大的“殺豬盤”

所以那些“牛郎狂”女性究竟是如何淪陷的?

首先她們大都處於一個很容易受騙的年紀和境地。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牛郎俱樂部,目標對象主要是富婆,尤其是中年富婆。

但2000年左右,牛郎們將目標轉向了年輕女性,尤其是年輕的性工作者。

這跟當時日本政府在歌舞伎町嚴格執行《風營法》也有一定關係。

2004年年底,一場俗稱“歌舞伎町淨化作戰”的大規模掃蕩行動正式開展。

歌舞伎町

由於《風營法》嚴禁深夜營業與強迫拉客,於是歌舞伎町的酒吧、牛郎店,必須在午夜零點打烊。但把燈滅了,並不能阻止人們繼續“不夜城”的生活。

更隱蔽的應召站興起,通宵上班的性工作者也隨之增多。

「歌舞伎町淨化作戰之後,應召站在東京如雨後春筍般興起。街上的霓虹燈悉數熄滅,通宵上班的性工作者卻比以前增加了不少。」——《絕叫》

按照規定“日出而作”的牛郎店,反而在這時發現了新商機。

他們紛紛一大早出門,專門攔截那些剛下班的性工作者。

那些拖着疲憊的身體,剛從夜世界走出來的女人,在甜言蜜語的轟炸下,又輕而易舉地掉進另一個更瘋狂的陷阱。

有人說牛郎那麼醜,造型又那麼殺馬特,不理解怎麼會吸引女性。

但對性工作者來說,這樣的牛郎,剛好不像普通男性,不像她們服務的客人。

牛郎俱樂部 Anime Tantrums

而進入互聯網時代,各類社交軟件成爲牛郎們招攬客戶的重要渠道。

尤其是新人牛郎,使用交友軟件Tinder找客戶,幾乎是牛郎入門第一課。

他們會給自己編人設,然後在Tinder上無差別地給所有女生點“喜歡”,跟她們聊天,約她們出來吃飯、約會,最後想盡辦法把她們帶到牛郎店,變成自己的客戶。

18歲到22歲的年輕女性是他們主要獵捕的對象。受騙的女生,很多還在上學,她們常常因爲把牛郎當成了真正的“男朋友”,而無法自拔。

其次,牛郎店擅長販賣浪漫幻想。

歌舞伎町有名的“牛郎狂”小葵,第一次去牛郎店時,一小時才花了500日元(25塊)。

不僅飲料暢飲,還有10個男人排隊找她要聯繫方式。

她人生第一次體驗到一種被當成“公主”的感覺。

爲了維持這種感覺,小葵在牛郎店一共花了5000萬日元。

小葵

能花那麼多也是因爲牛郎店採用“永久指名制”,一旦顧客在店裡指定了牛郎,就不能更換。所以他們賣的不是短期的快感,而是一種長久的幻覺。

加上牛郎店設置的打榜機制,也一再刺激着女性掏空口袋。

排名第一的牛郎,不僅在店裡衆星捧月,還能在街頭擁有廣告牌,甚至還有專門的廣告車。

澀谷街頭的牛郎廣告車

當然牛郎能擁有很強的偶像感,還少不了大衆媒體的渲染和助推。

知名牛郎可以拍綜藝,當明星,出傳記,甚至上節目教女孩如何談戀愛。

“日本第一牛郎“羅蘭著作

給牛郎花多少錢,不僅直接決定了牛郎能表現出有多“愛”,也決定了女孩們在這個付費養育遊戲中能獲得多少成就感。

花的錢越多,就越被周圍人尊重和嫉妒,女孩就覺得自己有價值。

這種被認可的感覺,某種程度上,比愛情更讓人上癮,也更爲致命。

因爲對很多日本女性來說,這是她們賴以生存的東西。

但在現實世界裡,這是她們怎麼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

日本學者原田和弘曾提出“存在性貧困”概念,它不是指單純的經濟貧困,而是一種精神貧困,一種身份貧困,一種被社會排斥,無法獲得周圍環境認可的絕望。

那些爲牛郎傾家蕩產甚至不惜賣身的女性,正處於這樣一種“存在性貧困”的狀態。

她們賣身賺錢,然後把錢全部獻給牛郎,靠這麼一點點被需要的感覺活下去。

就像那部“牛郎狂”紀錄片中的女孩夏美,當她告訴喜歡的牛郎自己在做“肥皂娘”賺錢時,對方的迴應卻是——“去賣身賺錢吧!你的錢就是我的錢!”

記者問她有沒有生氣,沒想到她反而表示很感激對方——“謝謝你給我活着的價值。”

圖源:@山下智博

所以歸根結底,能讓如此多日本女性瘋狂淪陷,靠的絕不僅是牛郎的技術。

一個女性得不到尊重和正常對待的社會,一個女性即便明白是虛假的感情,也只能靠着這樣的價值感存活下去的社會。對那些墜落的日本女性而言,整個社會都是幫兇。

這也讓我想起《絕叫》一書對主角鈴木陽子的心理剖白。

她曾經也是一位“牛郎狂”,賣身賺錢養牛郎,夢想跟他結婚,最後遭受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家暴。

她或許也問過自己:爲什麼要賣身養這種男人?

可是該從哪裡懊悔呢?

“追本溯源,最後只能怪自己不該被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