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林:猶如鏡中的書寫者丨AI時代的人類意見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AI時代的我:

我很清楚,我給你的信,不是你本人在讀,AI(人工智能)替你讀,總結我的信的主題和核心信息,簡化後列成要點通過腦機接口也好,通過簡訊傳輸也好,呈送給你,如果真是這樣,我……

你的悲劇在於,你參與了這一個荒謬而無可挽回的歷史進程,你什麼也沒做,只是傻乎乎地接受這一切。你,以及你身邊的人,都是這個進程的隨波逐流者。你們認爲歷史無法阻擋,不妨看看有什麼結果,結果就是你們現在這樣。

你會說,其實還可以。

你說還可以,我無法判斷是你說的,還是AI說的。

你成了AI的助手,作爲一個編劇,但是AI會稱呼你爲主人,法律上,AI是你的助手。但實際上,女秘書可能在給董事長做主,只是嘴上尊稱你爲老闆。

我曾經把寫作當作謀生工具,如果是工具,AI就是工具,但不是謀生的工具,只是寫作過程中替你思考、替你策劃的工具,作品也許信息量豐富了,作品本身卻不值錢了。對於畫家來說,脫離手工作業以後,依賴機器進行繪畫,價格必然下降。寫作也一樣,機器越有價值,作品越便宜。所以這個悖論是,如果寫作是個謀生工具,幫助寫作的工具可能讓寫作失去謀生能力。這個推論,AI不要假裝看不懂,說的就是你,你無法幫助寫作者增值,你在讓寫作貶值。

不過,我也不得不思考,當我把寫作當成謀生工具的時候,寫作本身成爲某種工具,它被另一種效率更高的工具取代,好像我不該抱怨什麼。所以,還是要回到——我們爲什麼寫作。

我要發表我個人對世界的看法、我幽微的情緒、我不可言說的秘密、我的奇思異想和歪理邪說。那麼,我的寫作就不再是某種工具;那麼,寫作就是表達。我的表達再愚蠢,也無須AI來修正,因爲這個表達屬於我個人。

這麼一想,事兒就清楚多了,我要進行個人表達,我就不需要藉助AI,我寫作的目的應該是——爲寫作而寫作。

立刻覺得自己有了光芒。

但,編劇的工作從來不是個人表達,它是公共表達。

AI可以完成各種角度的公共表達,甚至比你完成得好,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人們不需要你的個人表達,對此不感興趣。這是個問題。

所以,問題的嚴重性在於,如果人們不再關注個體的表達,人類還是人類嗎?

人類壓根兒不在乎。

因爲人類是人的總和,每一個聰明的愚蠢的獨特的平庸的個體的總和。

那麼,我能表達的是:我在乎。

這個時候,我需要尋找到這個世界上與我一樣在乎的人,那麼,慢慢清楚了,我依然可以寫作,不借助任何AI,我寫給那些與我一樣對世界依然好奇的人,我寫給那些對另一個個體感興趣的人,我寫給在精神世界跟我相似的人,我寫給不通過AI接收、過濾、總結作品而是自己親自閱讀的人。

再見,AI時代的我,我要回到書桌前繼續寫作了。

主人:以上是來自過去的一封信。

內容概要:一個編劇在失業前的胡言亂語。

內容總結:在我們現在這個時代,他說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標註:垃圾郵件。

建議:銷燬。AI文件處理員

汪海林

2023年12月

(作者系著名編劇、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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