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自殺式殉國 清華高材生血染長空（莊秉漢）

沈崇誨考取中央航空學校第三期，並以第一名成績畢業，也是北平清華大學的高材生。（圖文：莊秉漢）

沈崇誨，一位帥氣挺拔、熱愛體育活動的北平清華大學高材生，在對日抗戰，國家危亡之際，毅然投考中央航空學校，凌雲御風只爲報國，孰料戰鬥中，其所駕駛轟炸機機尾部發生故障，沈崇誨自知無法返航，竟以人機俯衝敵艦殉國，一位26歲的年輕人，用短暫的青春與生命詮釋了筧橋校訓：「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藉由此文，讓我們一起緬懷這位血染長空的筧橋雄鷹。

沈崇誨（民國元年至民國26年）是江蘇江寧縣人。他出生在名門望族，爺爺沈味蘭是清朝兩江總督張之洞的幕僚，爲張之洞出謀劃策，他父親沈家彝爲清末舉人，後來留學日本，到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院就讀，父親畢業回國，任職北洋政府奉天審判廳廳長、京師高等法院院長等職，抗戰勝利後，沈家彝還出任國民政府司法院大法官，在蔣中正、李宗仁擔任行憲後第一任正副總統就職時，他典禮儀式上擔任大法官，代表全體國民監誓，可謂法學地位崇隆。沈崇誨的母親陳昌甄女士則是出身貴州望族，沈母的父親常年在廣東爲官，曾任廣東布政使，沈母生有4子，沈崇誨在家中排行老二。

沈崇誨的童年生活是在北京度過，由於沈父高居北洋政府要職，終年繁忙公務，所以家庭教育的工作便落在沈母身上，而沈崇誨自幼天賦聰敏，可以背誦課目數十行不忘，記憶力超強，深獲母親的關注與疼愛，沈母平時灌輸孩子們盡忠報國，因此，沈崇誨對於岳飛、文天祥、史可法等民族英雄氣節格外敬仰，也自幼燃起抱義抒忠愛國之志。

沈崇誨十歲那年進入北京成達高等小學就讀，由於學校強調實施嚴格軍事教育，他在校成績名列前茅，也培養他平時喜歡體育運動，鍛鍊強健體魄，造就他在團體生活中肯犧牲不畏難。後來，他到天津南開中學求學，因爲太酷愛運動賽事了，還一度荒廢了課業，但是在畢業前9個月，他洗心革面加緊用功，最後迎頭趕上，民國17年，他考取當時享有盛譽的北平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由於清大校方相當支持學生參加各種體育運動，原本就喜愛運動的沈崇誨，很快便成爲清大足球和棒球的校隊球員，還曾經代表北平及華北地區參加全國運動會，取得優異出賽佳績。

沈崇誨（中）當年在北平清華大學讀書時參加體育比賽獲獎合影。（圖文：莊秉漢）

民國21年7月，22歲的沈崇誨自清華大學畢業，爲了和大學所學土木工程學以致用，他立志開發塞外，獨自遠赴中國大陸西北省分，途中經過綏遠地區，目睹日軍虎視眈眈進逼長城關內，天空中又盤旋侵犯領空的日本戰機，敵機馬達聲隆隆作響，沈崇誨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國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他說：「強國莫急於空防，吾輩今後自當翱翔碧空，與日寇爭一短長，方能雪恥復仇也！」此時中央航空學校正在北平招考學生飛行員，沈崇誨決定放棄在綏遠優渥的工作，在大雪紛飛的12月20日，他趕赴北平投考航校第三期，沈崇誨過去在清大學生時期即爲活躍的學生領袖，在他的影響和帶動下，羅英德、劉廣利等22位清華大學生也先後報考了中央航校。

一向疼愛沈崇誨的沈母，知道他有偉大的匡復救國志向，但是想到以後成爲空軍飛行員，「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母親的牽掛不捨之情溢於言表，但是沈母選擇放下牽絆，全力支持沈崇誨的決定，讓他能心無旁騖地走上從軍之路，翌年2月16日，沈崇誨收到中央航校轟炸科學系錄取通知書，但同時，他摯愛的母親卻也因病驟逝，可謂悲喜交加，沈崇誨辦完母親喪禮，移孝作忠，他強忍心中的悲慟奔赴筧橋航校就學。後來，他日記回憶說：「母親過世心中實在是無限的悲痛，在航校，我將拋棄一切，盡忠報國」。

中央航空學校是中華民國空軍的搖籃，因此，航校培訓合格飛行員格外嚴格，淘汰率超過百分之五十，需要先後經過四個階段的課程：最初的入伍教育，教授基本飛行本科初、中級教育，教授驅逐、攻擊、偵察、轟炸飛行的本科高級教育。由於沈崇誨有清華大學的高學歷紮實基礎，本身又熱愛體育運動，使得他體格強健，綜合素質遙遙領先同儕，他以第一名優異成績畢業，並留任航校擔任飛行教官，不久，就被調到空軍第二大隊第九中隊擔任中尉分隊長，到飛行大隊後，沈崇誨更加專注空軍戰術研究， 特別着重轟炸機的戰術應用。

民國二十二年十月三十日沈崇誨攝於杭州筧橋中央航空學校。（圖文：莊秉漢）

民國26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兵燹烽起，日軍大舉攻進華北，掀開日本帝國主義全面侵華戰爭序幕，沈崇誨意識到，自己駕機振翅長空的時刻來臨了。不過，對日空戰初期，我空軍妥善的作戰飛機僅300餘架，與日本陸軍和海軍航空隊2700餘架軍力相比，數量上完全無法抗衡，沈崇誨明白空戰往往勝敗一瞬間，他曾私下多次和同僚透露，萬一無法安然返航，他會等待最佳的時機與敵機「同歸於盡」。

8月13日，中日雙方第一場大型會戰於上海爆發，沈崇誨所屬的空軍第二大隊奉命進駐安徽的廣德機場，保護上海與南京。自14日開始，沈崇誨就朝夕隨隊出擊，第二大隊飛到上海上空，轟炸長江口外的白龍港、佘山一帶停泊的日軍艦隊及航空母艦，作戰中，他發現日軍在碼頭登陸，他果決的按下按鈕連番轟炸，炸燬了剛運上岸的日軍軍火彈藥，頓時火光熊熊、烈焰沖天，使日軍傷亡慘重，沈崇誨初戰告捷。

8月19日，沈崇誨隨第二大隊第九隊隊長謝鬱青出擊，率領諾克輕型轟炸機七架，在第四大隊第二十一隊隊長李桂丹率霍克驅逐機6架掩護下，上午9時，自廣德出發，經長興、吳興前往佘山及白龍港，奉命轟炸在長江口的日本艦隊，目的是要阻止日軍部隊登陸，以及攻擊上海周邊停泊的日本兵艦。當飛行通過南匯上空附近時，沈崇誨所駕駛的雙人座編號904號轟炸機發生故障（同機後座爲轟炸員陳錫純），機尾冒起青煙，隊長謝鬱青示意他們返航，但沈崇誨和陳錫純不願意錯失這一次出任務的機會，堅持飛行，但是漸漸脫離第九隊隊羣，其餘6架轟炸機繼續飛抵佘山海面上空，轟炸該處敵艦，投下大量炸彈，命中敵二等巡洋艦一艘，我空軍第九隊一波波轟炸攻勢凌厲，日艦見狀狼狽潰散逃逸。

第二大隊在任務完成返航時，歸途行經白龍港上空時，發現大批敵艦出現，但機隊已經投擲光所有炸彈，深深覺得錯失投彈機會，這時第九隊隊長謝鬱青忽然瞥見沈崇誨的座機滿載炸彈，在2000公尺高空，對準日本最大一艘的軍艦，加足馬力俯衝直下，原來，飛機內部機械故障的沈崇誨、陳錫純，他們自知難以再返回基地，又不願意企圖跳傘以求苟生，乃決意奮力一搏一同赴死，於是沈崇誨用力將手中的操縱桿向前猛推到底，瞬間，飛機失速，墜海爆炸。兩位壯士慷慨赴國難，壯烈殉國，青春和生命自此殞落，沈崇誨時年26歲，陳錫純僅21歲。

沈崇誨隨隊轟炸敵艦，所駕轟炸機發生故障，自知無法返航，竟以人機俯衝敵艦，寫下壯烈成仁的英勇篇章。（圖文：中華民族抗日戰爭紀念協會提供）

陳錫純，中央航空學校第五期，任空軍第二大隊第九隊少尉隊員。與沈崇誨分隊長同機俯衝敵艦，得年21歲。國民政府追晉空軍中尉。（圖文：莊秉漢）

對於沈崇誨分隊長的殉國死因，後來有不同的記載，依據國防部史政局編印的《沈崇誨烈士傳》是記述「烈士人機與敵艦同歸於盡，壯烈成仁」；不過在日本官方當天的交戰紀錄中，並沒有任何一艘軍艦被擊沉的紀錄；國民政府爲沈崇誨追晉空軍上尉案的殉國原因是「人機失蹤」，顯然沈崇誨駕機期與敵艦同歸於盡未能成功。儘管，研究歷史的目的是儘可能地還原真相，但是對於沈崇誨烈士來說，在其戰機出現故障，明知事已不可爲，仍執意人機俯衝敵艦，慷慨赴義，所謂「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他的英靈縈繞長空，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筧橋英雄。

沈崇誨的殉國噩耗傳來，同爲中央航空學校第三期的鄭少愚、樂以琴和羅英德聽到不禁潸然落淚、悲慟欲絕，因爲他們4人年紀相仿情同手足，都有滿腔殺敵抱負，不惜離家萬里之遠，志在沖天救國。在航校，他們曾約定30歲前不許結婚成家，要同甘共苦接受嚴格飛航操練，砥礪磨練團隊默契，出生入死獻身空戰殲敵，此情此景歷歷在目，4人所建立起深厚的袍澤情感，早已是這一生無法取代的革命戰友。

沈崇誨在生前曾和同學書道：「願我們同學永繼英志，互相規勸，共同前進，而效「死」國家。苟一日得雪舊恨新仇，有餘生者，以鮮花果酒，奠諸故友靈前，那麼，他們雖犧牲於今日，亦可無遺恨於將來。希我們共勉之」，沒料到，沈崇誨一語成讖，在他的同期同學之間，沈崇誨的生命竟如此驟然短促。

沈崇誨最要好的同學鄭少愚，正好銜命飛往上海羅店偵察敵情，上飛機時鄭少愚準備好一束鮮花，當座機飛越過沈崇誨殉國的白龍港時，他將這束鮮花拋下蒼茫大海，鄭少愚實現沈崇誨生前遺言：「有餘生者，以鮮花奠諸故友靈前」，在座艙內鄭少愚拉下護目鏡，因爲眼眶止不住淚水，眼淚模糊了視線，他看着大海浩瀚無垠，沈崇誨的骸骨飄零在一片汪洋，僅能以一束鮮花傳達對同學無盡的悼念，祈盼沈崇誨在天有靈，保佑中華民國空軍英雄都能平安返航，這是筧橋人悼念爲國捐軀戰友的方式。

沈崇誨的驚天一擊，雖然未能擊沉日本軍艦，卻造成了日本軍方極大的震撼，有學者史料指出，日本後來「神風特攻隊」的「自殺式襲擊」行動，可以說完全仿效沈崇誨視死如歸的精神，只是日本把軍人比作盛開的櫻花，因爲櫻花可任憑自然的召喚，隨時墜落捐棄生命，軍人戰死美化成「像櫻花凋謝般戰死」。

臺南市東區有個崇誨新村（今改建爲崇誨國宅）的空軍眷村，空軍官校有棟校舍名爲「崇誨樓」，新竹清華大學亦開辦「沈崇誨榮譽講座」，都是後世以沈崇誨烈士之名，以茲緬懷紀念。沈崇誨的短促青春戛然而止，他放棄原有富裕安逸的生活，在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之秋，挺身而出奮翅效命，在空中作戰入險臨危之際，沈崇誨無視圖存生機，慨然捨身殉國，在國軍八年抗戰史，沈崇誨烈士留下傳奇不朽的一頁。

（作者爲臉書「我的抗戰」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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