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生死一線——手染人民鮮血之2(郭冠英)
(圖/郭冠英提供)
「大哥,我腿斷了。接不接得起來?」
他滿臉滿手是血,我抱起他,沾得我身上也都是。我們在延安到西安的210高速公路的一個分隔島上,下面看得到橋底。
那是2015年12月14日,我參加過「西安事變遺址掛牌儀式」,這天去看壺口瀑布,本來還要去延安的,大雪,作罷。我們在宜川吃了中飯,3點纔到瀑布。
瀑布水好大,這是我第三次來。第一次也是初冬,水不多,第二次是8月間,水很大,帶着黃沙的水氣蒸騰,滿地泥濘。這次看臺區已淹掉了,河兩邊300公尺全漫水,對面山西那邊冒出個大瀑布,約有100公尺寬,水氣中少了沙味,可能是冬天水較清。
我在雪轉雨中看了大水快一小時,同行者早回車裡,催着我走。4點,回華清池。
中間休息站,買點零食吃,我看有旺旺米果,買了包大家充飢。天黑得早,很冷。
一路車不多,司機開得小心,不敢快。途中說銅川有雪,我異,怎麼愈南愈冷?後才知銅川是山區,谷多壑深,這裡1936年「西安事變」前是共產黨的駐地,張學良第一次與李克農談話就在此。到了距西安120公里處,過黃陵不遠,車停了,看樣子是車禍。我們拿出手機查地點,在「黨家溝」高架橋上,時間6點半左右。
司機下車去看,路面一片黑。他是滑擦着前進,若走,就會跌倒。
他好久纔回,說嚴重車禍,一大卡車翻覆,橫擋住了全車道,一人壓在貨櫃下,看樣子我們出不去了,搞不好要在這裡過夜。
聽到這,大家去搶旺旺,可是吃完了。
又等了一下,我下去看,路好滑,我走右側路肩的雪地,前行約100公尺,看停了約10部大小車輛,然後就是翻覆的大貨車,車頭梗在左邊,後面車廂全部扭翻,車底正對着我們。4部車子追撞得一團爛,先是3部撞在一起,快車道又來部SUV,叫不停,撞上,都爆氣囊,但人沒大傷。
後面車開了大燈,把這裡照得賊亮。我從右邊僅可過人的狹縫走到貨卡前面,隱約看到水果翻得滿地,仔細看是蘋果,箱子寫着「洛川,高原紅。」我開了閃光燈照了幾張相。一個輪胎滑了老遠,在雪地上推出一道痕。
(圖/郭冠英提供)
我這時聽到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哥、哥!」先不在意,我想車禍過了好久,怎會有人在叫?又看分隔島鐵欄上好像有個黑影,我過去一看,不得了,是個人,腿夾在分隔欄的路縫裡。
這裡距車頭有10多公尺,這人是哪裡來的呢?我翻過鐵欄,抱起他,另一人過來,把他腿抽出來,他說斷了。
我把他放平,地上都是雪,他一直喊冷,我趕快叫同來的友去拿些紙箱板來,我把紙箱塞入他身下,但他還是叫冷,我又叫找東西給他蓋,很快有人丟來牀棉被,還是溫的。
有個人在旁一直叼根菸,有人叫他快熄掉,滿地是漏油,菸蒂會引起爆炸的。
我這時也不能做什麼,只好在紙板上坐下來,握着他的手,給他點溫暖,這時他手上的血都幹了。
他一直問:「救護車來了沒有?」問了十幾遍,我只能說快來了。
這時我也全身打抖,我問他,你一個人嗎?他說還有個同伴,在後面睡覺,他走了。我聽了驚,馬上叫來一應是保安人員,說趕快找。
找了一會,保安來說,那人不行了,壓在水果箱中,那棉被就是他摔出車前蓋的。保安問了這司機家電話,他迷糊的講了,但打去,電話就被掛斷。保安又來問,你姓什麼、叫什麼?他說姓楊。再打去,他太太才接了。
他說他是重慶人,開車到杭州運貨,回來到洛川載了蘋果回去賣。他一直說:「哥,謝謝你,你是好人,你哪裡人?」我說來自臺灣省,我們都是同胞,我差點要和他談統獨大道理。他又再問救護車到了沒有?
對面北上的車道也速慢車少,等了半小時救護車纔來,但先去擡前面的一位女士,她內臟受傷,吐血。待她放入對面車道的救護車,擔架纔來擡這司機。這倒容易,不必把他擡起,只要我這一推,那邊一扯紙板,就鑽到了對面車道,再擡上擔架車。他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叫哥、哥,這才分手。
他的手掌粗糙厚實,該是勞動人民。
我看他上了救護車,才走回我車。一進車,大家給個溼巾,叫我擦掉手上的血,送上一個蘋果,說只有這充飢,旺旺早被吃光了。蘋果是趁火打劫,我說,怎不搬一箱回來?正講着,車外就有個人擡了一箱蘋果過去。
我打開相機給大家看,不好,照片中那壓死的人就在我身前,腿肢全折斷了,我們吃的蘋果可能都沾了血。
我們這些車卡在這裡,朋友都怪我貪看風景誤時,我辯說我們早走了恐怕正好撞上。事實上我們晚了反好,從此處以下,暗冰造成了3、4場車禍,如果我們卡在其中,那可真進退不得了。
到了9點警車纔來,叫小車全掉頭,帶大家到後面1公里處越分隔島,開入對面車道疏散。大卡車身大,不能掉頭,只有卡在路上,不知結果如何。
我們車有人打電話到北京,再通知西安銅川局,派一部警車導路,從未剷雪的小路引我們上了包茂高速公路(內蒙古包頭至廣東茂名),繞西安回臨潼華清池,已經是12點,大家吃了頓好飯,累得也不去「溫泉洗凝脂」了。
那部大卡車,該是在外線車道打滑,擦到路肩鐵欄,車子整個左甩出去,車裡睡的人沒系安全帶,被拋出。車後的貨櫃在重力下橫翻滑推過來,橫擋整個車道。但這司機是怎麼會在分隔島上呢?他如果摔在鐵欄上,那必死,那他是停了爬出來?還是在最後一甩中,力道已小,故他掛在鐵欄上?又,他掛在那兒好久,怎麼沒人知道呢?是不是他昏了,到我過來他才醒來,叫救?
我們司機一路講他遇到聽到的禍事,下車我對他說:「這種暗冰車打滑,遇上了得脫技術成分關係不大,幸或不幸完全靠運氣。」他說:「對,一點不錯。」
生死一線,就差那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