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鉗住國軍的兩把鉗──赴俄乞援 會見史達林(三)

史達林與毛澤東。1957年蘇俄海報:蘇聯與中國人民牢不可破的友誼與合作萬歲!(圖取自中時資料庫)

莫斯科街上所掛的史達林照相,以全身而手持香菸者爲多,覺得他是高個子。可是據某君說,他的個子並不高,面麻,談話時並不多抽香菸。美國記者常見史氏一面與人談話,一面畫着簡筆畫玩,可是這次談話並不如此。他穿着列寧裝,在二樓辦公室內會見,他仍坐在辦公桌上,某君坐在對面,林顧問則坐在旁邊。以下記其問答之詞。

「你看中國前途如何?」史問。

「我們皆以爲北京政府勢在必倒。」某君答。

「蔣介石北伐,這樣沒有把握的仗,你們以爲能勝利嗎?」史問。

「我們以爲這是全國人心所盼望的,必然成功。」某君答。

「蔣氏能反帝國主義到底而不與英美妥協嗎?」史問。

「惟對日本則絕不能妥協,因爲全國人心都是反日的。」某君答。

「這樣就不徹底了。英美之帝國主義,其力量比日本尤大。」史說。

「這是沒有法子的。中國人已往對美感情最好,因爲從未與中國作過戰,亦未要過中國領土。而對英國是討厭,對日本是仇恨,且日本尚不肯放棄其侵略。中日關係是個死結,任何人都解不開,這把火必然要燃起來的。現在中國人對蘇聯最好,因爲他已放棄特權,而以平等之民族待我們。現在蘇聯已經幫助我們革命,將來還希望幫我們打日本。」某君說。

「我是研究民族問題的,覺得非經過革命,完全放棄原有意識,而生出新意識之後,兩民族之仇恨,是不易消除的。」史氏此話,我想是說中蘇經過革命後,將重新有較好的關係了。

「那麼英美會不會與日本衝突?」史問。

「此一問題,史先生研究得一定比我們清楚。我們讀到史先生的文章,知道帝國主義間雖有矛盾亦可妥協的。」史氏聽到某君說此話時,把身體仰在椅背上微笑了。

「你看上海中國財閥會不會出錢給陳獨秀辦報?」史氏突然問到另一問題上去了。

「我看財閥們都不會,因爲他們並不重視陳獨秀。」某君答。

「如此陳獨秀不跟共產黨走即無出路,我們共產黨人對他可以放心了。」史如此說。但不久陳氏就不被重視,而終於被革去黨籍。我想正惟因爲沒有財閥會支持他,沒有反響,所以史氏敢免他的職。某君自怨以無意中害了陳獨秀一下,梟雄說話與態度的不可測,亦可見其梗概。

說了半天,終於言歸正傳了。

「我想裝備在甘肅之馮玉祥部5萬人,」史說。

「如此則只能使馮氏有了甘肅地盤,若幫助一個割據的軍閥,固然夠了。不過苟欲責備馮氏,使其參加國民革命,出陝西入河南,而與國民革命軍會師,則力量尚差得遠。陝西雜牌軍閥,其力量超過十萬人,這須馮氏獨力應付的。北洋軍閥張吳合併起來,在河南增兵至50萬,而孫傳芳所部,尚不計算在內。我們與黨軍合併起來,與北洋軍閥力量之對比,爲1比5,如何能濟?況且我們還要爲郭嵩齡報仇,直搗東三省之奉系老巢,屆時是要遭遇到日本之關東軍的。」某君說。

「那麼你們所希望之最大限度,要裝備多少人?」史問。

「我們不以內戰之最後勝利爲目標,而以打到東三省,遭遇到日本之關東軍爲目標。關東軍是日軍的精銳,我們單獨的力量,勉強希望能擊敗奉軍,不能有擊敗關東軍的自信。所以希望蘇聯在遠東的紅軍,與西北軍合作,做成兩鉗之形,以鉗住關東軍。紅軍可以按兵不動,只是我們這一鉗迎上去,以與紅軍之一鉗接合,而企圖把關東軍鉗在裡面。造成此一形勢,則我們解決奉軍時,關東軍必不敢動,故亦不至牽動國際局面。不過兩把鉗的力量,須平均,始能鉗得住,尤其我們動的這一面鉗,力量不能太弱。」某君說。

「你們是不是要求與遠東紅軍,有同等數量的裝備?不過你們若不拿來打日本人,而在中國稱雄起來,則我們不特害了中國,妨礙其革命的推進,而且結果會害了你們自己的。」史說。

我以爲此話有希望我們加入共產黨的意味。

某君自然連說不會,林顧問亦斷然地幫着說,中國人只要有力量,必然會打日本的,他無形中爲我們做保證人了。史達林臉上至是露出興奮與得意之狀,而以加倍努力於革命相勉勵。某君覺得功行已經圓滿,遂興辭而出。臨行時說我們到處參觀,不斷學習,對蘇人招待之忱,至爲感謝。某君先出,坐在汽車上,等了林顧問十分鐘,他始與史達林談畢下來,同驅車至夜總會和我相見。

林顧問一入門即告我,要較原來的軍援計劃,擴大至8倍,又要花他幾天功夫,重新開單與軍事委員會商量過。

他是不能回西北了,繼任人他已保薦軍長山古斯基(Sankoski)未知軍委會能批准否,不過史達林那裡已經通過了。山氏是他的好朋友,人甚和平精細。他的原任翻譯克拉夫仍回西北,藉可駕輕就熟,以期彼此之繼續和諧。惟大功告成,希望西北朋友,將來不要忘記他,而今日更不可不盡通宵之狂歡。遂請了舊日一起玩夜總會的朋友,與若干歌女舞女十餘人,飲酒作樂,一直從夜間11點半起至翌晨5時始止,大家都已東歪西倒,胡言亂道了。

6點半我回到寓所時,馮氏時已起身。在路上遇到他,不得不將結果報告,惟馮氏見我醉態甚濃,頗疑其不實不盡。所以不要我再說下去,叫我先去睡覺,睡醒後晚飯到他那裡,吃他親手烤的大餅,以及庫倫帶來的大頭菜。我下午6時到他那裡,見他正在自己動手,在廚房裡烤餅。烤到一半,要把上面的一半,調換的烤,即不用手來翻,只把鍋子一揚,就翻過來了。馮氏隨說,「你看我向上一抖,真正能抖起來了。」又說林顧問下午4時已經來過,留他晚飯,他以要到軍委會去,不肯留在這裡,一切都已報告他了。

晚餐極爲豐富,仍如張家口舊時習慣,有雞有肉,以及牛羊魚蝦之類。外間所傳馮氏不吃好菜,只有豆腐雞蛋是不確的,不過燕窩魚翅是沒有的,而且菸酒亦不許用,未免覺到梢有缺憾而已。他所認爲最名貴的,是庫倫新寄來的北京黃大頭菜,非此食不下咽。但合到1元1片,因爲寄到莫斯科的寄費太貴,而且其在庫倫的價錢,已較北京貴了數十倍。他拚命把黃大頭菜塞到我碗裡,我吃了2、3片之後,就拒絕了,因爲我並不喜歡吃。飯後他說,大家可以回國了,囑我先回上烏丁斯克招呼一下。

事隔20餘年(編按:本書敘至民國43年止),猶以疇昔間事,足證史達林魔力的偉大,亦足證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語爲不我欺了。尤其兩把鉗之說,恍若言猶在耳,而感到痛澈肺腑似的。20餘年以後,國軍與共軍戰於東三省,共軍與遠東之蘇聯紅軍,適成兩把鉗,共軍之一鉗,機動地迎上去,而紅軍一鉗不動,一切均如原擬。

而與20餘年前之原擬不同的地方,就是所鉗掉的,不復爲日本之關東軍,而爲自己的國軍。大概東三省之戰,蘇聯與中共,是拿蘇聯20餘年前其參謀部所制定的軍事原計劃,來實施了。國軍無關東軍之強韌,自然吃不住的。然其軍事原計劃,根據史達林的授意;而史達林的授意,出於某君的建議。但願此爲一種巧合,而與某君這次談話無關,否則一言喪邦,負疚終身,尚敢以參加革命爲功嗎?

【系列完】

《俄蒙回憶錄》,作者:毛以亨原着/蔡登山主編,出版社: 新銳文創(秀威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