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避秦臺灣的艱苦歲月──胡璉與怒潮學校之6(曾建元)

柯遠芬(前中)所帶領的怒潮部隊,當年與地方建立良好關係。(陳育賢翻攝)

周雅川,原名雅雄,字和喜,自號孤帆,戶籍登記爲民國19年農曆6月6日生於江西省豐城縣口湖鄉口湖村秀才埠周家屯,即今宜春市豐城市秀市鎮周家村,是周魁元、周李月英夫婦的長子。周魁元是農村地主,周李月英孃家從事經營各項民生經濟商號,而以一爿布莊作爲嫁粧嫁入周家,可以想見兩家家境之富裕。

在周雅川短暫的童年記憶裡,他總是穿着長袍馬褂,頭頂着瓜皮帽,鼻樑上掛着鐵線卷的玩具眼鏡。這一身打扮,分明就是不適合於趴在地上嬉戲或是到田野裡追逐撒野的。

民國20年到23年間,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曾經佔領江西東南,打土豪的階級鬥爭與分田的土地改革政策,使江西人民對於共產黨的粗暴和殘酷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民國26年抗戰軍興,日軍劫掠江西,28年3月,中日南昌會戰,省會南昌淪陷,豐城暴露於日軍火線範圍,但未淪陷,直到34年8月8日,才爲日軍所佔。

周魁元於31年到福建經商,病逝於當地,纏足的妻子周李月英在戰爭的時代實難以獨力撐起家業,以致家道中落,小叔對長嫂孤兒寡母也難以長期支持,原在私塾接受傳統教育的周雅川先被送到當地小學就讀,過了兩年,即在母親周李月英的安排下,到江西南部贛縣縣城裡投靠大姐和朱姓姐夫,在他們經營的雜貨店裡當學徒,兼以躲避戰禍。

周雅川也幫着大姊帶外甥女,常一邊揹着小孩,一邊津津有味地讀着曹雪芹的《紅樓夢》。抗戰勝利後,周雅川以同等學力報考豐城縣立中學,以備取第四獲得入學,乃回到豐城升學。

民國38年4月,解放軍破湖口入贛,周家對於共產黨深感恐懼,適逢怒潮學校於5月招考,乃鼓勵周雅川追隨國軍避難而去,周雅川於是虛報年齡3歲爲19歲,始得以高級中學之同等學力報考,他亦不負期望,一舉中第;同時考取的,還有遠自贛縣而來的表親羅劍人。在母親周李月英的厚愛與不捨中,爲保全家族命脈和個人生命,而令周雅川追隨胡璉而去。

周雅川出身殷實家庭,不免四體不勤,初入軍中,在第67軍劉廉一部保護下南遷,一路行軍,吃盡苦頭,特別是雙腳不堪磨損而受傷潰爛,幾乎無法行走,多虧同學林正柱一路扛負,併爲之塗黴素藥以去毒消炎,尚能跟上隊部進度。

怒潮爲胡璉兵團之幹部儲備學校,深受第67軍當局照顧,行軍當中,軍隊於外圍保護,第67軍與閩西叛軍和土匪之戰鬥,怒潮學生幾乎毫髮無傷。

而由梅縣前往汕頭途中,一度缺乏清潔水源,只能飲用水溝水止渴,許多學生因此腹瀉而體虛。周雅川回憶行軍路上,同學都吃大鍋飯,一次盛一碗,每個人都在碗裡塞滿飯,壓得緊緊的,就怕捱餓。

怒潮學校在汕頭重新編隊,周雅川則與林正柱皆編入學生第一大隊創造大隊第四中隊。中隊長彭介軍,是李光前的摯友,李光前在金門殉國,曾在《怒潮日報》撰文悼念。

周雅川一生受戰禍影響,自小即與父母聚少離多,骨肉分離,隨軍來臺,個性不免孤憤。怒潮畢業後,下金門金盤區(今屬金寧鄉)虎軍部隊第18軍第118師第353團楊書田部任連部見習官,民國40年11月與同學陳耀宗、張盛華等隨部隊被派往宜蘭縣礁溪鄉大坡(今龍潭村)營區受訓,,不久即調派基隆和輾轉各地。其後則考入陸軍運輸兵學校進修。

民國46年8月23日,解放軍對金門及馬祖各前線離島發動砲戰,至10月5日停戰,共發射47萬發砲彈。國軍地下防禦工事早有準備,故而解放軍終未能登陸佔領。惟時在金門前線的周雅川,經歷如此慘烈戰爭局面後,有意轉爲文職,爲達目的而斷食傷胃,以致健康受損,而被送至聯勤基隆陸軍八二一醫院就醫。民國52年國防部成立軍醫局,在基隆業務督導單位服務。

民國58年自軍中退伍,高雄市一高級職業學校軍訓教官職和花蓮縣一高級中學之教職均有意延攬,但周雅川經友人介紹,看中新竹縣香山鄉牛埔聯華氣體工業股份有限公司的前景,而決意投資從商,於次年移居香山。在此期間,得識於苗栗縣頭份鎮中華路上經營百合美容院的苗栗縣卓蘭鎮人蔡銀妹,驚爲天人,而苦學閩南語,展開熱烈追求,以期獲得蔡家父母歡心,終於跨越族羣障礙,於59年迎回美人歸,建家於香山南隘。

怒潮學校同學中,與江西同鄉之張盛華和福建鍾維濱爲莫逆,但皆爲畢業多年後始得認識與深交。周雅川直到在大坡調訓時,纔有機會認識張盛華,而後張盛華長期服務於《青年戰士報》,一日在臺北偶遇,自此深交,並經張盛華介紹得識同爲校友之鐘維濱。孤身流亡在臺灣的周雅川對於愛情與親情極度渴慕與依賴,與妻子蔡銀妹感情甚篤,妻家成爲唯一至親。

民國60年1月29日之日間,蔡銀妹突然陣痛待產,無奈自南隘沿途步行至頭份求醫,最後送至頭份劉醫院生產,此即長女周靜妮。周雅川夫婦於女兒教養備極用心,周靜妮孱弱,夜啼不止,嘗攜之於新竹市香山天后宮和媽祖神壇收驚。

周雅川因投資聯華氣體廠失利,經濟陷入困厄,而自香山遷移臺北市芳蘭山下麟光生活。母親周李月英於民國60年代無產階級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以地主身分遭到政治迫害,因食物來源斷絕,常以樹根、野草果腹,生活極爲困頓,於民國70年代中期去世。

76年11月,蔣經國總統宣佈開放國人赴中國大陸探親,周雅川搶得先機,次年即成行,在鄉人宗親的夾道歡迎下,回到魂牽縈夢繫的故鄉。周雅川準備了許多紅紙袋,給親族老小當做見面禮,也當作對他們苦守家園的補償。母親則在幾年前棄世,故周雅川深以未能照顧母親而引爲畢生遺憾。

由於思母甚篤,從離家後一生夜半輒無意識呼喚母親,一若童年情景。周雅川籌措了10萬元新臺幣,換成人民幣,爲父母和祖上修墳,亦盡心幫助親族修繕房屋與資助生活,而硬撐強忍着自己經濟上的困窘。當地親友帶了一些景德鎮買來的字畫與陶瓷給他,看能否在臺灣脫手賣錢,這些遺留的字畫,都成了沒去過江西的臺灣家人對江西最具體的印象。

當時進出中國大陸,必須取道香港,所以周雅川也聯繫上當年最照顧他的大姊,當年抱過的外甥女在廣州工作,是一家國營企業裡的共產黨幹部,周雅川便和住在女兒家裡的大姊相約在香港會面。周雅川的近親多已星散,豐城周魁元一家的故事,恐怕只有遙遠的臺灣還有人時常記起片斷。

周雅川於81年4月因胃癌過世,遺留妻子蔡銀妹與兩個女兒靜妮、蒨妮。設想,若非追隨胡璉投考怒潮,周雅川在家鄉恐怕亦難以立足,甚或不難想見,其人自身遭受政治運動迫害的情景。惟周雅川從未詳細與家人說起來臺過程,待長女周靜妮事業有成、生活安定後,始有餘力設法尋覓得張盛華,據其提供之線索,與母親蔡銀妹僅存的記憶,拼湊出周雅川與怒潮學生相同的流亡際遇與在新埔學生生活的面貌,而其家人亦由此逐漸瞭解胡璉如何帶領江西子弟避秦臺灣的艱苦歲月。

(作者曾建元爲國立中央大學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兼任副教授、邱榮舉爲國立臺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退休教授)

【未完待續,曾建元專欄每週五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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