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好友》:笑點的盡頭是懸疑?

◎趙晨

當“社交悍匪”大刀闊斧地闖入你的生活,禮貌的社交辭令還能抵擋得住嗎?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正在上演的英式喜劇《刪除好友》中文版,以幽默形式探索了隱藏在日常社交下的幽微。

把“保持聯繫”當真了

《刪除好友》的編劇史蒂文·莫法特曾創作出電視劇《神秘博士》《神探夏洛克》等知名作品,這次是他從業30多年首次跨界操刀話劇。

故事開始於遊輪甲板上的一次閒談。初相遇時,“社交悍匪”Elsa便以高強度的表達將Peter和Daisy夫婦轟炸得找不到北,雙方迷迷糊糊地交換了聯繫方式,並在“保持聯繫”的寒暄中告別。

有人將“保持聯繫”當做社交辭令,有人當真了。在表達與理解的錯位中,甲板上的相遇延續到了倫敦。Elsa帶着超強的行動力與心理素質,不遠萬里從美國佛羅里達“闖入”Peter和Daisy夫婦的家,習慣性維繫體面的夫婦倆也只能假意歡迎,接待這位不速之客。社交直球選手遇上言不由衷的夫婦,一場話語的鬧劇展開了。

以Peter和Daisy的家爲核心,外來者陸續登場。先是說話陰陽怪氣的鄰居,然後是Elsa,接着是街區警察。三人相繼進入這家人的日常,不斷爲他們增添麻煩。一場場對話上演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尷尬局面,大家一直在說話,卻始終難以達成真正的交流。這樣的荒誕製造了戲劇衝突與笑點,卻也考驗着臺下觀衆的耐心——當無效溝通的次數重複到某一程度,戲劇張力便開始收縮,繼而走向乏味,以至於演到後段需要引入低俗笑料來增強喜劇效果。

闖入者的身份之謎

除卻“外來者闖入”這一情節設定之外,外來者究竟是不是殺人犯的疑雲,始終懸於舞臺上方,成爲情節推進的重要一環。與之相對,舞臺大屏幕上,被放大的疑犯信息烘托着恐怖懸疑氣氛,多次出現的兇殺新聞將“她”反覆推到舞臺中心,成爲一個薛定諤式的高概念。Elsa究竟是樂於展露真心的社交達人,還是用社交作爲僞裝的致命女人?重重迷霧賦予了角色複雜性。

夫婦的成人視角與家中兩個孩子的感知,又深化了Elsa這一角色的多面性。孩童的話語與“社交悍匪”的表達,都對夫婦倆那一套成人社交辭令形成了衝擊。成人世界的複雜在孩童眼中其實只是以謊言的形態存在着,而真誠總能成爲這些複雜裝扮的卸妝水。於是,外來者Elsa憑藉自己的熱情和直言快語,與家中小朋友的關係突飛猛進,其身份的可疑之處雖被暫時壓住,但是她的受歡迎程度卻激起了Daisy的嫉妒。女主人被內外夾擊,喪失家庭主導權,難再容客。於是,新一輪的主客矛盾爆發,外來者也藉此臺階而下,離開了這對夫婦的家。

當外來者離開,秩序看似迴歸到過往的平靜,然而聚光燈一轉,鄰居慘遭殺害。一池水再次被攪亂。故事在懸疑中落幕,壓抑在黑色幽默中峰迴路轉,竟又重回壓抑。

意外死亡的發生既是《刪除好友》戲劇矛盾的推動力,也是最終的懸疑落點。劇名中的“刪除”彷彿具有了新的含義——既是斬斷一段不健康的關係,又是終結一個生命。

社交壓力下的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是對話者的誠意問題;詞不達意,則是對話者的能力欠缺。倫敦夫妻懷疑這名意外來客是殺人犯,卻又不可能直接問出口,於是反覆試探,反覆陰陽,反覆推拉。懸疑僅僅是一個安在日常瑣碎上的帽子,是通往人性幽微處的一道暗門。Elsa是不是殺人犯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那些最爲重要的話總是不能輕易說出口。

在《刪除好友》營造的歡樂氛圍中,除卻孩童,無人敢表真心、露真情、講真話。每一句話都有聲音,但是每一句話都只能換來壓抑與沉默。終其一生,我們有多少機會徹底誠實地表達或拒絕呢?人人身處禮儀的囚籠中,時刻感受着社交的壓力。而所謂的真相如果不經過話語的包裝,好像就不能得到真正的呈現。而《刪除好友》正是藉助密密麻麻的對話籲求一份壓抑後的暢快。

最後,舞臺上方的屏幕顯示出的一句話宣告全劇結束——“NothingreallyMatters(沒什麼大不了)”,釋放出一種不在乎結局的無所謂。這看似輕鬆,實則解構了全劇用兩個小時鋪墊的交流之困難,以及隨之而來的溝通之必要。如果一切都不重要,那一切又迴歸虛無與混沌,《刪除好友》終究沒能成爲一個關於現代社交關係的寓言。

供圖/上海話劇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