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播禍從口出被封，小職員到千萬富姐用4年，曾拒絕王思聰
陳一發兒仍未涼透。在被封禁2個月後，她的直播間儼然成了粉絲的狂歡聖地。9月11日正好是她開播四週年。當天晚上，無數粉絲刷出超級火箭等大額禮物。據澎湃新聞報道，僅前後24小時，禮物總額就達到22萬元。直播間的熱度也一時達到324.5萬。“什麼水平，熱度僅次於（鬥魚）一哥”，有網友說。
直播間中央，依然只有黑洞洞的窗口，並無人直播。這成了一場單向度、無聲的狂歡。
陳一發的直播生涯，是在7月的最後一天走到盡頭的。當天中午，江蘇網警發微博稱，她在2016年的直播中公然調侃南京大屠殺、東三省淪陷。儘管她和鬥魚迅速道歉，下午四點，共青團中央還是定性稱，“互聯網是有記憶的”。當晚七點，鬥魚徹底封禁了陳一發的直播間。事情進展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在鬥魚，陳一發兒的粉絲高達1100萬，2017年收入據稱高達1400萬元。她的歌曲《童話鎮》曾登頂本站雲音樂熱歌榜第一，然而這一天，她的主播和藝人夢泡沫般破滅。
陳一發兒的命運，與中國直播的興衰一脈相承。她開始直播的2014年，鬥魚剛剛創立，如今鬥魚2017十大主播中的四位已經隕落。2016年她站在臺上唱歌，王思聰在臺下鼓掌。如今她被封禁，被她拒絕的熊貓TV也將以30億元賣身。
四年來，她從重慶一步步走到上海，從2000粉絲的普通主播變成坐擁1100萬粉絲的女王。她的發家與跌落，也是一部中國網紅歷史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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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10月13日，陳一發兒生於重慶渝中區。這裡盛產美女，鬥魚前十大女主播中，有四個是重慶人。然而她和傳統意義上的美女不大一樣：她有尖下巴，也有蘋果肌，因此笑起來有一點嬰兒肥。粉絲揶揄她是“電競賈玲”，後來她成名了，特地請賈玲一起直播，還問網友“像嗎？像嗎？”
她年過三十，比起90後的馮提莫們，已不再年輕了。幸好粉絲並不沖年輕而來。有人調侃說，“最佩服發麻麻，是鬥魚上我少有的沒有性幻想的人”。他們單純是想看她直播、唱歌。粉絲稱她爲“發媽媽”，彼此則以“逆子”相稱。
這個奇怪的稱呼，來源於一次“人口普查”。2014年10月，她開播僅一個月，有好事者統計出搜她的人年齡分佈。20至39歲的人遙遙領先，50歲以上的佔22%，還有19歲以下的。她發上微博，說“吸引了一大波適齡男士的注意”。有人問：好奇那若干幼齒，髮姐打算怎麼處置？她說：“乾兒子。”
年輕貌美的主播靠老公粉，而她“只能靠乾兒子”。後來一篇報道稱，她是“孤獨時代的寵兒”，她把這一標題掛上直播間，被演繹成“我們都是孤兒”。觀衆以此自嘲，彰顯他們不同於那些“奔美色而去”的淺薄觀衆。
髮姐在意年齡嗎？可能是在意的。有一次線下活動，一個45歲大叔張口就叫“發麻麻好！”她無比尷尬。在直播間她自稱十八歲，有彈幕調侃說，32進制的18歲吧，她也照樣念出來吐槽。
因爲年齡，總有人攻擊她“那個30歲還不結婚的奇葩”。後來髮姐說，結婚也就那麼回事吧。她的父母在2017年離婚了，她勸了好久也沒有結果。母親有些內疚，覺得是自己影響了她。她卻說：看父母吵了20年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要是他們早點離婚了，說不定還會爭取下我，給我點錢花。”說完，她又習慣性地加上一句玩笑。說這話時，她緊繃着嘴脣，眼神迷離。
她有過男朋友，在2014年冷戰，2015年春節後分手。自此之後她孤身一人，住在上海，一室一廳。她把客廳收拾成直播間，從不用臥室，因爲“在臥室直播性意味太強了”。
見過她的音樂人說，陳一發兒獨立得可怕。有時打遊戲，彈幕罵她蠢，她會在直播後大哭一場。有時壓力大，她會在直播前哭，哭完化好妝，漂漂亮亮去直播。她不在直播間裡哭，因爲觀衆會乏味，“老子是出來玩的，誰他媽要看你哭啊”，她這樣對《博客天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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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陳一發兒小時候的照片被翻出來。爺爺“老老陳”抱着她，她頭型飽滿，五官端正，下頜骨的高度恰到好處，是個美人坯。網友說，髮姐從小就美啊，殊不知，她本可能灰頭土臉地老去。
她母親是家中幺女，上有5個哥哥，從小像公主一樣寵她。等父母結了婚，生了陳一發兒，父女倆一起鬨母親開心。母親頗爲嚴厲，陳一發兒高中畢業，選專業依舊遵循母親的意願，去學建築設計。“幸好可以畫畫。”
畢業後，她成了建築設計院的小陳，用CAD畫自己也住不起的大房子。她和同事設計上萬平米的商場，忘記設計廁所，規劃局也沒發現；有時甲方來設計院參觀，15個工位就來了她一個，院長靈機一動說，其實我們主要設計人員在樓上……
周圍都是男同事，她也灰頭土臉，不在意妝容。她用1L一瓶的爽膚水，戴着學生都嫌土的黑框眼鏡。儘管月入超過一萬塊，她還是宅在家打遊戲，因爲“打遊戲不要錢啊”。在裡屋、stage1、NGA，每一個遊戲論壇裡，她都留下長長的帖子，偶爾與人爭吵。
她揶揄自己，嘲諷他人，偶爾發沒節操的偷拍。幽默和自嘲是她最後的殼。“陳工”看起來就要在設計院度過一生。
很多年後，這段日子反而在網友的回憶裡鍍上金邊。她成了“裡屋女神”，儘管當時都沒幾個人相信她是女生。她在LOL裡跟人吵架，說“我是大美女”，美女兩個字被自動屏蔽，變成“我是大**”，對面就問：“你是大傻X？”有人曝光，她還在裡屋買過自己閒置的口紅。
2014年9月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她跟朋友吐槽說，這些女主播“遊戲玩得不如我，唱歌也不如我”，朋友說，那你去啊。她就去了。
她在鬥魚開了直播間，穿着白色揹帶褲，用三四百塊錢的攝像頭，和一支朋友送的藍色麥克風。“我是新來的鬥魚主播，我的名字叫發發。我還不懂這裡的規矩，請大家多多指教。”她故意示弱，聲音賣萌，這是母親教會她的生存之道。
這支麥克風，後來被觀衆戲稱爲“藍色飛機杯”。她打遊戲被罵，就說“我唱歌唱得好啊”，然後高歌一曲。唱歌變成了主菜，她的麥克風升級成3000塊的藍鳥、1萬塊的萊維特840，又變成2萬6千塊的紐曼M149。半年後，設計院的生意日漸慘淡。領導聽說她在做主播，就勸她停薪留職，“網絡時代，你應該好好把握”。
她照做了，變成“被勸退的陳一發兒”，一個嶄新的時代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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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發兒確實是有天賦的。她像一條魚，在言語間遊走，不去觸碰禁忌，又能恰到好處。
第一次看她直播的人，可能會爲這種“老成”所折服。她能在男人堆裡聊天自如，接過尷尬的話題，打一圈太極，又不動聲色地把話頭拋回去。對方打一句“666，老司機我要下車”，就成了她的粉絲。
後來她說，她的秘訣是“不去挑那種特別黃的、下流的，但帶一點葷、本質上是一個糗事的話題”。她特地加了讀信環節，既有糗事能毒舌，又能當知心姐姐拉近與觀衆的距離。
但她真正的武器，是骨子裡的幽默和自嘲。她說自己是“取悅型人格”，天生有點逗比。在一句斬釘截鐵的話後面加一句俏皮，空氣瞬間就會沸騰起來。
有人說她胖了，她哼一聲，想兩秒，甩出一句“但手感好啊”。有人說她胸小，她就學別的女主播大溝夾手機，手機咚的一聲砸在地板上。她穿了容易走光的衣服，就在鎖骨那裡貼兩條黑色的電工膠帶。有時她又拿化妝刷，對着自己胸前掃啊掃，“心有多大，夢想就有多大”。
在硬幣的另一面，是她的自卑和敏感。她受邀去拍電視節目時，要與明星搭檔炒菜，她會全程把自拍杆上的鏡頭對準對方。“人家會說你是誰啊，不要擋住我看明星。”2015年的chinajoy，她臨時被叫上臺跳舞，餘下的時間全程在低頭玩手機。
見過她的人會發現，她瘦得幾乎能飄走，時裝編輯爲她繫上腰帶，會驚訝“居然有人能扣到這裡？”但依然有人稱她“電競賈玲”，她私下直言“一個綽號都不喜歡”。偶爾粉絲拍臺上的她，從下往上顯得又矮又粗，這也讓她耿耿於懷。
她的好嗓子，是上天給她的最後禮物。有人說過，陳一發兒的音色有女生的俏皮，又帶着一點厚度，在女主播中很少見。2015年7月，獨立音樂人暗槓和經紀人陳默注意到了她。陳默後來跟她說，“爲什麼不發揮你的優勢呢？只要有一個好的音樂作品，你區別於其他女主播的優勢，比如有趣、勤奮和聲線好聽，就都能保留下來。”
陳一發兒猶豫再三，答應了。2016年9月，陳一發兒版的《童話鎮》上線。同年年底，《童話鎮》登頂本站雲音樂的熱歌榜，評論超過10萬次，力壓周杰倫的《告白氣球》。鬥魚也爲陳一發兒製作了專門的頁面，大力推廣，“啊啊啊啊啊啊”的哼唱飄滿了所有直播間。
她繼續沿着“音樂藝人”的道路前進。2017年5月，她與暗槓合作的《阿婆說》上線，登頂本站5月最熱歌榜第4名。2018年2月，新歌《弦上有春秋》上線。
她的名氣日隆。2016年1月接受過騰訊《遊戲直播訪談錄》訪問，2016年6月探班江蘇衛視《星廚駕到》錄製現場，2016年7月去了鬥魚第一屆嘉年華，2017年4月擔任《鬥魚主播翻唱大賽》特別評委，2017年5月再次登上鬥魚嘉年華舞臺。
她的颱風見證着她的成長。第一次登上鬥魚舞臺時，她的雙手拘謹地握在身體前，第一句就唱早了，下意識地像在直播間裡一樣捂臉。2018年登臺，她的藍裙子閃閃發光，表情和閉眼恰到好處，雙手也有了動作。如果不看臺下，你甚至會以爲她是個訓練有素的明星。
但也有人發現，她不願在自己接的廣告歌上署名“陳一發兒”。她必須珍惜自己的藝人生涯，走好每一步。她年齡越來越大，時間也越來越短。
2017年9月，髮姐得了咽炎去看醫生，醫生叫她收着點用嗓子。自此她就更注意哼唱，而非肆意飆高音。對於這份上天給她爲數不多的禮物，她要物盡其用。但她沒想到，自己的直播生涯會以一場意外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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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那句標題，她是“孤獨時代的寵兒”，陳一發兒見證了直播平臺的起落。
她開播那一年，2014年1月，鬥魚成立。它脫胎於Acfun的“生放送直播”。2010年，陳少傑以400萬元從創始人xilin手中買下A站。2014年，A站開始爲“生放送直播”導流，並隨後更名鬥魚獨立發展。同年，A站易手奧飛動漫的董事長蔡東青，A站完成了它在直播上的使命。
彼時，直播界混沌未開，A站和鬥魚聚集了最早一批躁動的年輕人。髮姐在鬥魚直播，錄像會很快被上傳到A站。一張截圖顯示，2014年11月，陳一發兒打LOL的視頻在A站獲得4700萬次點擊，其他視頻的點擊也在300萬次以上。
彼時陳一發兒在鬥魚還是個小主播。她找超管要排隊1個多小時，說沒兩句話就被匆匆趕走，一句“不歸我管”就被移出了QQ羣。直播時，她擠在重慶狹窄的出租屋裡，書櫃幾乎要貼上後背。主播的商業潛力還無人可以料到。
2015年是中國直播和陳一發兒的起飛之年。艾媒報告顯示，這一年，中國在線直播的用戶數突破2億人，市場超過90億元，平臺數量超過200家。鬥魚、虎牙開始相互挖角，遊戲主播身價較前一年暴漲10倍以上，LOL主播若風的身價高達2000萬元，MISS有1700萬元，小智也有1500萬元。中國直播的黃金時代來臨。
在這一年，陳一發兒辭去設計院的工作，搬到上海開始“認真做主播”。暗槓和陳默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唱歌有點好聽的女生”。這年夏天，熊貓TV正在籌備，陳一發兒參加了imbatv的“麥霸我最6”活動，王思聰是評委之一。她唱了一首《悟空》，唱歌時手拘謹地放在肚子前。演唱結束，王思聰給陳一發兒打了滿分，給另外兩組隊員打了0分。
2015年9月，熊貓TV成立，迅速躋身直播前三。sky李曉峰、爐石主播囚徒、sol君等相繼入駐，鬥魚F4的週二珂、大表姐也跳槽熊貓。但跳槽主播中沒有陳一發。王思聰透露說，髮姐開價500萬，我給不起啊。髮姐在直播中表示：沒有的事，開玩笑的。
主播身價正如房價。兩年後回頭看，500萬會成爲一個多麼厚道又天真的數字。
2016年，在線直播繼續暴漲。用戶數達到3億，巨頭們也跑步入場。360搞起花椒直播，騰訊投資了鬥魚和龍珠，陌陌也憑直播扭轉了財報。移動直播在這一年興起，映客、快手的直播功能相繼上線。主播身價繼續飆升，爐石主播安德羅尼夫婦跳槽虎牙，獲三年轉播費1億元，再次刷新紀錄。
同一年，陳一發兒發佈了單曲《童話鎮》，登頂本站雲音樂。鬥魚也爲她和馮提莫專門打造“藝人主播”的形象。在一次直播中，髮姐透露了自己收入：不算簽約費和其他禮物，僅魚丸兩年就有700t，相當於一天1t。按每t1000元，扣除20%個稅，也有56萬元收入。事實上，簽約費纔是大頭。
這一年，陳一發兒在重慶買下第二套房產，把原來的房子給了父母。當時房價7000元/平米，如今已經突破萬元大關。
2017年，直播進入下半場。融資迅速向鬥魚、熊貓、虎牙等大平臺集中，小平臺如六間房、光圈則相繼倒下。鬥魚繼續挖角，虎牙一哥嗨氏、YY一姐阿冷等進入收入榜。
在這一年，藝人主播的身價開始壓過遊戲主播。陳一發兒等人成了鬥魚打造差異化的重要武器。有統計顯示，2017年鬥魚有7位主播年收入超過1000萬元，阿冷以2100萬元排名第一，馮提莫以2000萬元排第二，陳一發兒以1400萬元排第四。
資本對直播平臺的追逐似乎並未停步。2018年5月，虎牙赴美上市，股價至今翻了三倍。鬥魚的上市也在籌劃中。然而，鬥魚的流量當家們卻一個個倒下。熊貓直播將以30億元賣身出局，主播繼續向頭部聚攏。沒人能說髮姐拒絕王思聰留在鬥魚，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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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大熱的同時，監管也在收緊。廣電、文化部兩部門文件齊發，因“涉黃”或未持有“視聽許可證”取締了近百家平臺。存活的如鬥魚、熊貓也收到約談。有統計稱，0.8%的主播獲得了75%的收入，流量的集中度更甚。他們聚攏流量的同時，也吸引了監管的火力。
2018年，監管開始掃蕩直播平臺，大主播相繼淪陷。至今鬥魚2017年的十大“巔峰主播”中，有6位已經陣亡。55開（盧本偉）和蛇哥因遊戲開掛，被點名封殺；馮提莫“不經意”出現在央視一則會計受賄的新聞裡，人氣從巔峰破百萬下滑到30萬；七哥張琪格死於掃黃打非，B總001則死於對其他主播的不當言論；陳一發兒兩年前諷刺“日文歌屠榜”的幾句話，被搭配2011年的微博製成視頻，刷爆全網，最終倒在了八一建軍節的前一天。
縱觀“今日網紅”收入榜，全網前20大網紅中9位來自陌陌。這一方面是因爲，陌陌的付費模式簡單，收入更清晰易統計。另外，陌陌也更安全，受衆聚焦降低了監管打擊的風險。
在百度沸點榜裡，可以窺見“中國網紅”的生存狀態。2017年前十大網紅分別是：馮提莫、MC天佑、陳一發兒、PDD、papi醬、55開、大胃王密子君、週二珂、張大奕、艾克里裡。前六位中，有四位已被點名或封殺。PDD臥病在身，今年退出直播舞臺。只有papi醬依然活躍，然而更偏向演藝圈和商業，而非脫口秀式的公開發言。
其餘四位中，大胃王密子君是個專注的“吃貨”；週二珂投奔熊貓，又因爲王思聰撤資藝人夢碎回到鬥魚；張大奕是時尚博主，帶貨爲生；艾克里裡則是個男演員。
誰是中國最大的網紅？按這份榜單來看，可能是papi醬。然而她一定會擺擺手，努力擺脫公共視野。
因爲高收入的同時，也意外着高風險。尤其對於那些學識和閱歷尚淺的主播來說，不知道哪一句話，可能就觸碰到了高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