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週末》-人生三部曲:進城打工、辭工、犯罪

文接C2版)

2000年,趙民顯和楊成康逐漸控制深圳寶安區鬆崗鎮的「廣西長途汽車站」。這是塊不到2千平方公尺的空地,平時零落地停着3、5輛開往廣西南寧、崇左、玉林等地的長途客運,但每年接近春運時,在正規車站買不到車票的廣西打工者,都會到這裡搭車回家,熱鬧非凡。

趙、楊說服天等縣籍的司機,以暴力把其他的長途車趕出車站,正式形成一股黑勢力

搶地盤 逞兇鬥狠

趙、楊掌控車站後,把客運票價調漲1倍,春運時更漲到每張300元到500元,趙、楊再從票款中收取超過30%的保護費,平均每天收入近10萬元。管理車站需要人手,因此,趙民顯利用投奔他的溫江年輕人,付給每人每天100元小費

車站「利潤」暴增,湖南幫也想分杯羹。趙、楊決定買槍支自保;有回湖南幫幾百人砸場,趙、楊帶20名手下反擊,人手1支雷鳴登槍(Remington)轟得湖南幫衆鳥獸散。

看到堂叔的「成就」,阿星表哥言明顯先投靠。2002年,17歲的阿星也加入,和表哥一起混,曾爲幾名同村的搶匪當把風人,看着他們拿刀逼走計程車司機,再把車賣掉。阿星說:「你們搶你們的,不關我的事。被搶的只要是不認識的就行,不認識的比較好下手。」溫江村還流傳一首黑色民謠:「打工苦,打工累,不如混個黑社會;又有錢,又有勢,晚上還有美女抱着睡。」

趕走湖南幫,車站卻被實力更強的黑道老大相中,設陷阱讓員警逮捕趙、楊;沒了老大,趙民顯的表弟許國定開始與同村人結夥搶劫。許國定是阿星的小學同學,2人同住在合水口村一間破瓦房,村人持槍搶劫時,阿星會在旁觀戰,他說:「砍人、死人的事,那時都看多了。」

2003年5月某天,許國定回家向阿星說「被員警跟上了,被打了一槍,子彈打在方向盤上。」隨後拿了2支槍開車出門,卻死在公明廣場,車上滿是和員警發生槍戰時留下的彈孔

這些「挫折」並沒阻止溫江人。2004年,溫江村19名年輕人在馬田村天橋上行搶,居然把受害人的右手砍下來;許國定的弟弟許國亮被抓到時,大聲嗆員警:「我們整個村的年輕人都是來廣東搶劫的。」這席話激怒輿論與員警,大舉圍捕溫江村的搶匪,4、50人在半年內被捕,包括阿星敬重的老村支書馮成金的兒子與侄子

村有惡名 找工作被排斥

貧窮,迫使溫江村人外出打工,卻因重重挫折,意外成爲黑社會一員,最後淪爲階下囚。他們匯回村裡的黑錢,雖一度改善老家的生活,但在他們入獄後,只有老弱婦孺的村子,貧窮再次逆襲,不少留守兒童只能輟學,走上打工與漂泊的老路;以1994年出生的馬文清爲例,小學沒畢業就到深圳一家五金廠打工。

12歲就找到工作的馬文清是幸運的,因爲「砍手黨山村」惡名讓深圳人在招聘工人時,規定「不招天等人」、「天等人免談」,因此,更多溫江人只好加入黑社會,成爲新一代「砍手黨」。

警方也不是省油的燈,連續幾年追擊,溫江村的年輕人大半已被抓進牢裡。但受到「砍手黨山村」名號影響,上映鄉其他村莊有樣學樣,犯罪人數遽增,粗估有3、4百名年輕人在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因搶劫被逮;其中,又以連加村搶風最盛,2005年到2010年間,有百餘名年輕人因在廣東搶劫而受刑事處理,還有2人被員警擊斃。

血親網 等於犯罪網

從溫江村45名搶犯抽樣,即可看到一張非常穩定與嚴密的血親人際網路,而這個網路是依託同鄉聚居區的人際關係。

這些同鄉打工者的聚居區域,往往被本地人歧視與排斥;外地打工者總覺得本地人看不起他們,而本地人則認爲外地人文化素質太差。身爲深圳本地人的新興橡根廠長麥沛明即說,當地逾8成的居民不願和外地人發生直接關係;阿星的父親閉偉寶也說,他從來沒有一個本地人朋友。

因此,同鄉之間非得抱團自保,而且常不論是非,只論是否有利於同族,因此,同鄉間的犯罪網路,和日常社區網路並沒有嚴格界線。

「砍手黨」因成員有地域與血緣關係,被北京市公安局研究人員任九光稱爲「地域性犯罪」。中國社科院《法治藍皮書》認爲,城市對農民入城的心理歧視和排斥、就業與受教育的困境、經濟政治待遇上的不平等、社會保障和救濟制度的欠缺、文化衝突等原因才導致了新生代農民工犯罪高發。

長期研究農民工問題的劉開明博士也認爲,要化解這類犯罪,需要從城市解除對農民工的戶籍限制、就業指導、失業養老社保、子女教育等一整套「社會排斥系統」,讓農民工融入城市,否則這類外來打工者與本地人可能會發生劇烈衝突,刑事犯罪,常常只是最初級的表現形式。

取材自南方週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