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米高空，迎來女飛時代！

小時候，周樑合嚮往着未來某一天坐上屬於自己的筋斗雲。如今，她的夢想真的實現了——她從零基礎開始學習飛行，在女飛行員不多的年代裡，用5年時間，迅速成長爲一名翱翔於藍天的波音737女機長。

筋斗雲上的她熱忱、純粹，不希望成爲轟轟烈烈的英雄，而是懷揣着對飛行的敬畏之心，以一絲不苟的專業態度，確保每一次飛行的安全。“一輩子平平安安、默默無聞，我覺得那樣是最大的 英雄，我不希望我的乘客遇到大家眼裡那種驚心動魄的事情。”這是周樑合作爲一位機長，終生奮鬥的目標。

重要的一課

2019年10月，29歲的周樑合通過航線檢查，完成副駕駛升級機長考覈，正式成爲一名波音737女機長。也是在這次升級考覈期間，周樑合遇到了她飛行生涯中最重要的一課。那是第一次升級機長模擬駕駛艙考試，她領到的考覈題目是“假單發”，飛機模擬一側引擎故障的單發降落。

最開始一切順利進行。變故發生在返場落地的那一刻，是風切變！周樑合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她馬上提醒身後的教員，“這種單發的情況不應該出風切變”。示警系統在狹小的空間裡急速運作，周樑合看見眼前一幢幢樓羣張牙舞爪地生長，它們不斷升高，緩慢而又堅定地衝向了她。隨後，面前180度的模擬機屏幕生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紅，這意味着飛行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故。升級機長的第一次模擬機考試，周樑合失敗了，這是她不曾預料的結果。

從模擬機上下來後，一個關係很好的老大哥安慰她，周樑合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這種場景我是絕對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雖然事故發生在模擬飛行當中，但它提醒着周樑合，飛行事故往往瞬息萬變，要敬畏飛行，敬畏生命。

在之後的飛行中，周樑合也曾遇到過一些驚心動魄的時刻。有一次飛機起飛時，一隻鳥“啪”地打在周樑合正前方，面前的玻璃上一片血肉模糊。但周樑合沒有驚慌。起飛前，她就跟副駕駛溝通過，萬一有鳥撞擊上來，“不要出猛動作，正常帶杆，相信儀表”。

周樑合始終信奉一句話：“恐懼源自未知。”飛行前她會做好各種預案。領導在羣 裡發全球發生的飛機事故案例，周樑合會認真地點開每一個鏈接仔細看，問自己如果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操作。每次執飛完成也不算結束，她會覆盤當天的飛行情況。她說：“如果有一天飛機真的在空中遇到問題，同事們發現機長是周樑合，他們會發出一聲感嘆，說還好是樑合在上面。”

目標的引力

與大多數“正規軍”不同，周樑合成爲一名民航機長，走的是“大畢改”這條路。她大學主修體育新聞專業，因爲嚮往自由，覺得飛行員很酷，便零基礎轉向民航，5年內迅速成爲一名機長。

一旦認定目標，周樑合就有超乎尋常的執行力，“就跟打了雞血一樣”。2013年前往澳大利亞航校學習飛行時，她聽航校的人說，還沒人包攬過最佳飛行獎和最佳理論獎。周樑合想“我要包攬”，她要做那個人。

在澳大利亞學飛行，沒有題庫，考試非常嚴苛，每門考試只有三次機會。光是書就有幾十斤重，得真得把知識融到身體裡。冬天最冷時，飛機不能飛，很多人在寢室裡休息，周樑合就扛着書騎着自行車，到兩三公里外的航校基地學習。從提前查資料、聽取前輩意見，再到自己在腦海裡模擬飛行。

航校有一門最難的課是領航，考驗飛行員的空間想象能力。在幾乎沒有GPS的情況下，學員需要根據計算和判斷，確定飛機航向航線，把飛機安全帶回。這門課很少有人拿滿分，但周樑合拿到了。

那是一段迎着星空追夢的過程。她是文科生，空間想象能力不算優秀。下課後的夜晚，她就去空無一人的曠野，對着澳大利亞那片星空想象如果是自己領航該怎麼飛，只有想明白了纔回寢室。澳大利亞人煙稀少，夜晚很漂亮，一條銀河貫穿天空，張開雙臂直抵地平線兩端。冬天風很冷，呼呼地吹，但奇怪的是，她覺得“很冷，但是不刺骨，雖然苦，但是不覺得苦”。

“筋斗雲”上的浪漫

2014年，周樑合在廈航執飛，師父馮傑教誨她，面對成千上萬道程序，機長要做到在重複中對每一道程序落實、形成閉環，知道紅線是什麼。落實不是隻看動作完成了，而是確保程序動作執行到位，得到正確的反饋。這是用責任心澆灌結果的過程，它是與煩瑣和細節相處的平凡日常，要求機長時刻保持精準，確保民航體系裡每道程序的正確性。

在廈航，她是C3機長，經常執行高強度飛行任務，一天飛大四段（航程）是日常，往往天還沒亮就出發，夜晚又看不同城市的夜景。她執行過多次重大航班保障任務，運送活體器官、執行多次兩會飛行保障任務。但對她來說，一次又一次普通飛行纔是她的日常。

最近兩年，全球氣候極端化，對機長們的考驗更多。年初，周樑合和機組人員就遇到了武漢大暴雪。當天飛機從天津飛武漢，從天津起飛時，飛機已經延誤4小時，20:10落地武漢，因停機位緊缺，飛機經歷了漫長的滑行。周樑合在頻率裡聽到其他機組面臨的各種狀況，有的食物和水耗盡，有的乘客暈倒，旅客情緒緊張。23:10，乘務長打鈴告訴周樑合，旅客開始躁動。周樑合這個時候準備了一則機長廣播。廣播裡，周樑合介紹了飛機面臨的狀況，消除旅客的信息差。乘務長告訴周 樑合，廣播完後旅客都平靜下來了。

她說，從地球大爆炸起，宇宙萬物都在以超光速彼此遠離，唯有人類這一物種可以彼此靠近。當她駕駛着“筋斗雲”翱翔於天空，美好的不僅有風景，更有與人相遇的浪漫。

搜索羅丹翌的名字，會得到很多標籤：90後女機長、廈航787第一位女機長，還有網劇《向風而行》中程霄的原型。但成爲飛行員，一開始並不屬於羅丹翌的人生規劃。她最初只是陪朋友去廈航報名，在一位校醫的鼓勵下才決定嘗試報考，最終成爲廈航2011年在四川招收的4名女飛中的一員。

對飛行的熱愛是慢慢從身體里長出來的，波音787 夢想客機的出現，徹底點燃了她的內心之火。經歷多番爭取和自我取捨，羅丹翌如願以償地成爲787機長。她說自己是一個很難堅持的人，但在飛行這件事上，羅丹翌一步一步往前走，未曾後退。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成爲787夢想客機機長，是羅丹翌航校時代的夢想。2013年，波音787引入中國，還在中國民航飛行學院學習的羅丹翌，就對夢想客機787產生了濃烈的興趣。Dream Liner，夢想客機，羅丹翌喜歡這個美好的名字。與737這種窄體客機不同，787是寬體客機，容量大，能容納300名左右的乘客，還擁有大大的落地窗，噪聲也不明顯。無論是性能、技術還是舒適度，787都達到了行業領先水平。她那時就跟身邊的人說，“我有一天一定要飛夢想客機”。

然而要成爲一名波音787女機長，羅丹翌的路並非一帆風順。2015年，她剛進入廈航執飛就聽說787大隊招女駕駛，她立刻熱情地去報名。但考慮到駕駛787熬夜強度大、飛行辛苦等因素，當時不招女駕駛。“我覺得有一種無形的阻力存在，是不是這個大隊永遠不能有女生？”

羅丹翌相信吸引力法則，“念念不忘，必有迴響”。2019年年底，執飛737兩年的羅丹翌，再次聽說787要招機長，她又衝在了前頭，是廈航第一個報名787的女機長。“我的資歷全部符合”，她唯一忐忑的是787需要女生嗎？

由於機型和航線性質不同，737和787對機長資質的要求也不同。737只需機長帶副駕駛執飛，787執飛洲際航班時，通常需要兩個機組同時配一名飛行教員帶飛。此時的羅丹翌已經在737成爲C3機長，如果去了787，她得從C1再往上考覈，成爲教員之後才能帶隊執飛洲際航線。羅丹翌說，很多人對她去飛787有一些誤解，“他們會覺得是不是因爲你帶不了隊，想要一直當個輕鬆的二機長”。

2022年年初，羅丹翌順利拿到787聘書。那一刻，她沒有激動雀躍和好夢成真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堅實感，她覺得“理所當然”——爲了成爲787機長，她準備了很久。

最適合夢想客機的人

進入787大隊後，羅丹翌開始執行洲際航行任務。洲際航線距離遠、時間長，往往在兩個或多個大洲之間飛行，跨越廣闊無垠的陸地和海洋。這也意味着機組人員要承受晝夜顛倒的生活，熬夜是羅丹翌和同事們的日常，經常一熬就是七八小時。她執飛過最長的航線，是廈門到溫哥華，往往要11小時。羅丹翌曾看見有同事因無法適應洲際航線的飛行節奏，在飛機上一秒鐘都無法休息，只能遺憾地轉回原來的航線。

爲了適應洲際航線節奏，羅丹翌會在兩個機組換班的時間抓緊休息，補充睡眠。787有供機組人員休息的休息艙，但休息區域狹窄，“如果有幽閉空間恐懼症的人絕對不行”，羅丹翌說躺下去，人的手臂是無法伸開的。

面對紊亂的作息和飲食，身體會率先發出抗議。以前很少長痘的羅丹翌，自從飛洲際航線後，臉上開始頻繁冒痘。她還要忍受洲際航線乾燥的氣候。最初那段時間，她並不適應，一天十幾小時下來，臉上的皮膚幹得難受。但飛習慣之後她也就適應了。她和787好像冥冥中有種緣分，似乎天生就應該飛夢想客機。

但作息和氣候只是第一關。來自不同國家、地區和文化的乘客，在各種因素催化之下，經常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突發狀況。比如，乘客突發疾病，飛機就要緊急在國外機場進行備降。她的同事還遇到一次，起飛後發現飛機洗手間全堵了，他們只能返航，“你不可能讓乘客憋十幾小時。”羅丹翌說。

對於這種複雜性，羅丹翌如今已經習以爲常。她說，她們會更謹慎、細緻地做好預案，機務對飛機也會做更嚴格的檢查。在無數個飛行的日夜裡，那些困難和挑戰逐漸化爲身上的鎧甲，讓她更加成熟與從容。

打開新的自我

羅丹翌覺得，成爲飛行員，成爲787女機長，是自己做的最酷和最幸運的事，這份職業給她翻開了世界的另一頁。初中時，她參加貝塔斯曼書友會，買了一本旅遊書，書中描繪了人生必去的風景景點，她看到有馬爾代夫、大溪地和法國的普羅旺斯。環遊世界成了她的夢想之一。

現在的工作，給了她這個便利。飛機翱翔天空，從世界這頭到世界那頭，坐在飛機上的她，看見這顆藍色星球的多個切面與它的遼闊神秘。她飛過澳大利亞和俄羅斯的大戈壁，從火山噴發後的繚繞煙霧旁繞過，也曾見到波斯灣海上燃燒的石油。在飛到39000尺的多哈上空，日落將沙丘染成金色，像一顆橙色糖果。每一個在夜晚航行的日子，透過787巨大的落地窗，北斗七星夜懸於空，常常與她相伴。她就這 樣與這個世界對話。

沒飛洲際航線前，羅丹翌覺得人類和城市已經佔領了這顆星球絕大部分的土地。但後來她從這顆星球這頭的這片雲，飛到星球那頭的另一片雲後，她發現世界並非如此。這顆星球上還有很多人類沒有涉足的地方，有很多無人區。人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感謝那些一直約束着我、推動着我的人和程序，感謝一道一道的關卡，把我推着一直往前走。”羅丹翌說。

陳玉亭喜歡法國飛行員瑪麗·馬文特，她不僅是戰鬥機飛行員，還是一個擅長游泳、體操、登山等項目的全能運動員，曾登上阿爾卑斯山脈，也曾獨自駕駛熱氣球飛越英吉利海峽。從廈門同安的小漁村到駕駛“任意門”航行各地的飛行員，陳玉亭也如瑪麗·馬文特一樣在不斷體驗和探索新的可能。她覺得自己體內有一股無法抑制的向上的力量，激勵她不斷前行，去往更大、更新的遼闊世界。

行動是一切的解藥

2016年，正在西南政法大學讀大三的陳玉亭決定，她要從刑事科學技術專業改學飛行駕駛，跨界報考飛行員。這並非心血來潮。陳玉亭在廈門同安的漁村度過童年，那裡離廈門機場很近，小時候，陳玉亭躺在海邊仰望着飛機飛過，她總會想，小島以外的生活是怎樣的？

她是行動力極強的人。下定決心後，陳玉亭開始拆解目標，將招飛需要達到的身體條件和英語水平等作爲目標點，再衡量自己所處的位置，一點點填充中間的部分。最終，她以西南地區面試第一名的成績被廈航錄取。

但被錄取只是第一步，要成爲一名正式的飛行員，還有一段很難的路。不同於大學就在航空院校就讀的養成生，陳玉亭要在幾個月的時間裡學完飛行概論、領航學、氣象學等航校4年的專業課程，同時每天伴隨着體能訓練。時間緊，課業重，而一旦成績沒有達到標準，隨時會被淘汰。看到身邊不斷有人離開，陳玉亭沒有讓自己陷入擔憂和焦慮，反而更加堅定，“其實適當的壓力和焦慮能讓我突破舒適區和自己的上限，可以讓我走得更遠。一直焦慮是沒有用的，只有行動纔是一切的解藥。”陳玉亭說。

在美國航校學習時，陳玉亭有時候會學習到凌晨兩三點，“學得兩眼昏花”，亞利桑那州的夜晚很冷，但空氣乾燥，沒有污染，她在璀璨的星空下走回宿舍，覺得無比充實。“那個時候是在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起始狀態，所有的知識對我來說都是全新的，我走出的每一步其實都是進步。我們有時候太在意對錯、輸贏，覺得人生只有朝一個方向走纔是對的。但其實你只要往前走，每一步都是對你人生新地圖的探索。”

我不相信命運，相信自己

在陳玉亭的父母看來，飛行員的工作辛苦，她更適合公務員、老師這樣安穩的工作。爲了說服他們，陳玉亭召開家庭會議，專門用PPT向父母說明自己爲什麼要當飛行員，當飛行員之後，她想實現什麼。她說：“我知道你們想讓我開心幸福，對我來說那就是做我想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我被淘汰了或者覺得太辛苦，我可以說我不後悔。”看到女兒如此強大的決心，陳玉亭的父親眼眶溼潤，最終支持了她的決定。

事實上，那個時候，陳玉亭已經通過廈航的面試，但直到被錄取，她才告訴父母。“自己做人生的選擇，這也是我成長的主線。”陳玉亭說。從小她就培養了獨立思考和決策的能力，無論是參加補習班、學畫畫還是打籃球，都是她自己的決定。要上大學時，陳玉亭想出省讀書，但父母希望她留在福建，她也是一次次溝通，最終達成了共識。

成長過程中，陳玉亭常聽到周圍的人說“陳玉亭成績挺好，長得也挺高，可惜不是個男的”。高三上自習課時，老師通知有飛行員招生面試，其他同學還在猶豫，陳玉亭第一個衝到了面試的房間。然而，還沒等她進去，就被告知，不招女生。

雖然有過失落，但陳玉亭不想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她更傾向於將自己視作解決問題的人。比如，想打籃球，就先搞好學業，證明自己能平衡學習和興趣，再到後來出省讀書、當飛行員，她說她不相信命運，只相信自己。

2024年，她參加芒果TV的職場綜藝《初入職場·機長季》，在節目裡展現了作爲飛 行員的專業素養和跨界飛行的勇敢堅毅。節目播出後，很多女生留言說陳玉亭給她們帶來了力量，她感到很高興，她說，這也是她參加節目的主要原因，她希望自己站出來，讓更多人看到女飛行員等職業女性的存在，“可能小女孩或者其他人的潛意識裡就會被植入一個形象，也許未來世界上就多了一位女飛行員、女工程師”。

向上，向大，向新

如今，陳玉亭是一名F2級別的副駕駛，除了日常飛行和訓練，還需每半年參加一次考試，才能維持飛行資質、向機長晉升。她享受這種不斷學習、不斷成長的狀態，“在研究和悟透一個東西的過程中，會產生一種心流，滋養我的精神”。

她覺得，飛行員這個職業好像擁有一道任意門，最讓她有成就感的事情不僅在於每一次安全地把旅客送到目的地，也讓她得以領略不同的人文風景，不斷拓寬着人生的邊界。不久前，她飛了一趟去往呼倫貝爾的航班，當飛機掠過遼闊的草原，無垠的綠色在眼前鋪展，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開闊。那時廈門已是酷暑，呼倫貝爾的夜晚卻帶着涼意。“雖然大家在同一個地球上，但生活方式、思考問題的方式有着巨大的差別，讓我覺得能包容一切的發生。因爲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由來。”

她希望自己踏踏實實地飛行，有一天成爲波音737機長，並且在未來，還可能嘗試其他的機型，比如波音787夢想客機。787飛的是洲際航線，能帶她去往更遠的地方。“身上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向上的力量，我覺得自己還有無限的可能性，我也希望自己能夠繼續探索更遙遠更廣闊的世界，一直向上，向大，向新。”

編 輯：曾瑤、聶麗平

視覺：玉清

攝影：peitongtong

攝影助理：陳赫

文：屈露露、蒲曉寧

造型：Simon

妝發：木丁子（羅丹翌）、武姝彤（周樑合、陳玉亭）

新媒體排版：Yuri、 Lydia

新媒體設計：姜黑勒久

編輯助理： 魏浩羽、徐紫瑞

場地鳴謝： 雲天飛行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