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一夫二妻(中)
第一擔砍回來挑到小芳家時,已快下午四點了。他喘着出氣,連額頭上的汗都來不及擦一下,抽出扁擔轉身又要走。
小芳端着涼茶,手拿汗巾,忙喊道;王大哥,等一下,擦把汗,喝碗茶再走。
王剛立住,雙手接過一飲而盡,邊擦汗邊說道:謝謝弟妹。
小芳嗔怒道:不許你這麼取笑,你幫我砍柴,還沒來得及謝你呢?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今兒就砍這一擔得了。
王剛道:那不成,今天必須得砍完,明天我還要賣豆腐呢。
小芳道:既如此,那你儘量少砍點,快去快回。
第二擔砍好時,天已漸漸黑了,王剛不敢怠慢,趕緊挑起柴火深一腳淺一腳,摸黑走在回家的路上。
快到村口時,一不小心,右腳半邊腳掌踩在一塊小石頭上,頓時感覺腳腕一陣鑽心地疼痛,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右倒了下去。
他摸了摸受傷的腳腕,感覺已經慢慢腫了起來,稍微一動就疼痛難忍,心裡不由得嘆氣道:怎麼就這麼倒黴?眼看這都快到家了,怎麼還把腳給扭了,真是沒用。
他擡頭看了看村子,家家戶戶都早已亮起了燈,應該都在忙着吃晚飯,村口連個走動的人都沒有。
看來只能靠自己站起來了,他試了幾次,最後扶着柴火,勉強站了起來,然後把扁擔當柺杖,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家裡移動着。
快到小芳家門口時,藉着微弱的燈光,就見她站在這家門口,焦急地朝村口張望着。
見王剛一瘸一拐的慢慢走來,她趕忙迎了上去,剛想攙扶,王剛擺擺手道:弟妹,不必了,我能行,如果讓村裡哪個嬸子看到,定會傳閒話的。
小芳想想也是,那些大嬸們對別的不太感興趣,唯獨對這種事最愛津津樂道,沒影的事也能傳得神乎其神,就像真的一樣。
於是,她把手收了回去,說道:都那麼晚了,叫你別去,你還偏要去,不過現在埋怨也沒用。你先去我家吧,大鵬還有些沒喝完的白酒,我幫你擦擦消消腫。
王剛遲疑道:這…這合適嗎?
小芳道:這有啥不合適的,我們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還別說,經過小芳細心的來回擦拭幾遍之後,腫脹的確消除了不少,疼痛感也不再那麼強烈了。
之後,在小芳家簡單的吃了碗飯,便一瘸一拐的回家躺着睡覺去了。
誰知這一躺就是十來天,這期間,多虧了小芳耐心的照顧,一日三餐把飯端到牀前,並且早晚給他擦拭一次。
傷好後,王剛感激地對小芳說道:這些日子多虧了弟妹的悉心照顧,不然我一個人真的無法想象。
小芳道:老王大哥,你客氣了,這些是我應該做的。你要不是爲了給我砍柴,也不至於扭傷,並且還耽誤了你這麼久沒賣豆腐,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王剛道:弟妹說這話就見外了,也不知大鵬兄弟出去這麼久了,有來過書信沒有?
小芳神色黯然道:他出門時身無分文,也不知現在過得怎樣,真是讓人擔心。
王剛安慰道:這個弟妹不必擔心,他體格那麼健壯,到哪不能賺口飯吃,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從此,王剛又恢復了尋常的生活,照樣每天挑着擔豆腐走村串戶的賣,抽空幫小芳挑兩擔水,偶爾劈點柴,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着。
這天,王剛挑着擔子去鄰村賣,又一次經過吳嬸的家門口,見有個十來歲的男孩站在屋檐下東張西望,樣子可憐兮兮。王剛忽然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也說不上原由,反正就是有點心疼。
吳嬸聽到他的叫賣聲,從竈房拿了只碗走出來,王剛問:嬸子,那孩子是誰?怎麼以前沒見過?
吳嬸回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道:孩子沒娘,說起來話長。
王剛一邊給她打豆腐,一邊說:到底怎麼回事?不妨說來聽聽。
吳嬸道:他是你媳婦嫁給你之前生的那個兒子,叫方貴。前年他奶奶過世了,去年最疼他的爺爺也撒手走了,他一下子就成了孤兒。
方貴的舅舅見他可憐,就將他接過去撫養,哪知過了還不到十天,舅媽就各種嫌棄,死活不同意。
理由是:現在把他養大不說,以後還要花錢給他娶媳婦,自己也兩個兒子,才十幾歲大,將來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哪還有閒錢供養他,也不管他舅舅同不同意,氣勢洶洶的就將他趕出了家門。
孩子沒辦法,只好忍着餓,連夜趕了二十幾里路,來投奔我這個唯一的姑姑。可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不僅有三個兒子,還有兩個女兒,這些天來,丈夫天天跟我吵架,愁得我想死的心情都有了,又不忍心將他趕出去,總不能讓他流落街頭去做小乞丐吧?那樣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弟弟和父母?吳嬸說着,眼淚不知不覺無聲地流了下來。
王剛擡頭又看了一眼那個可憐的孩子,同情之心由然而起,可又不知該如何能幫到他,因而試探性的問道:那你現在打算如何處置?
吳嬸一手端着豆腐,一手捏起圍裙,擦了擦眼淚道:我倒覺得有個人挺適合收養他,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萬一他拒絕了,我這最後的希望就破滅了。
王剛道:是誰?既然你都覺得他適合,想必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我想應該不至於拒絕吧?
吳嬸遲疑了一會,盯着王剛緩緩道:如果我說的那個人是你,你願意不願意收養呢?
我……?這也太突然了,王剛怎麼也沒想到,吳嬸說的那個人會是自己?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纔好。
吳嬸見他沒有直接拒絕,便趁熱打鐵道:你獨身一人,養個孩子綽綽有餘。說句不中聽的,你如今快奔四十的人了,想必也很難再娶到媳婦。你現在收養他,等你老了,身邊也好有個人孝敬,百年之後還有個人爲你送終,這樣豈不是很好,既做了善事,老了也有個依靠。
這個…這個…可我終究和他無親無故,難免心裡不踏實。
此言差矣,你怎能說無親無故呢?他好歹也是你亡妻的兒子,你就把他當成和吳仙生的,心裡不就踏實了。
那容我回去考慮考慮,過兩天再答覆你。
吳嬸看到一絲希望,滿臉掛着微笑道:成,暫且不急,這畢竟是件大事,你仔細考慮考慮也是應該。
此後的兩天,王剛一直在爲此事糾結着。答應撫養,無形中給自己增加了壓力,不答應似乎又對不起死去妻子吳仙。
回想起她嫁給自己的這幾年,任勞任怨,一直爲這個家操勞着,從沒想過一天的福,難產臨終時,還爲沒能給自己生個一兒半女而感到愧疚,想起那一刻,他就無比的痛心。
現如今,她唯一的兒子正在人世間遭受着苦難,如果她在泉下有知,一定會感到無比的心碎和難過。
最後想來想去,爲了吳仙能夠安心,自己受點累又何妨,起碼老了也有個依靠。
然而,當把方貴接過來之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既然是父子相稱,總不能一個姓王一個姓方吧,豈不是感覺怪怪的。
改吧,方貴又是方家唯一的獨苗,方家從此就絕後了。不改吧,感覺自己又不值,一輩子都在爲別人做嫁衣,爲方家免費養兒子。
他也徵詢過吳嬸的意見,吳嬸很直白的告訴他,人既然被你領養了,改不改都是你的權利。
可王剛是個忠厚之人,總感覺直接改掉不厚道,容易落人口舌,最後權衡再三,決定等孩子長大了自己定奪。
過了幾天,王剛聯繫了一所學堂,高高興興把他送去讀書了。雖然並不寬裕,但他深知,再窮不能窮教育,希望知識能改變他的命運,將來長大後,能做個有出息的人。
時光飛逝,轉眼三四個月過去,小芳越來越感覺自己就快生了,於是就捎了個口信,讓她母親過來照顧自己坐月子。
她母親拿了些雞蛋和芝麻,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趕來了。來了還不到三天,小芳就順利生下了一個胖小子,可她們母女並沒有像常人那樣高興,反而有點憂愁。
李大鵬出門已快半年了,一直杳無音訊,也不知是生是死,長此下去,沒有一點經濟來源,叫她孤兒寡母如何生活下去,還有值得高興的理由嗎?
王剛依然每天去她家挑水,有時砍柴或劈柴,任勞任怨,就像幹自己的活一樣。老太太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這天王剛走後,老太太對小芳感慨道:我說閨女,你這隔壁的老王,雖然年紀大點,但爲人誠實忠厚,勤勞肯幹,更重要的是有責任心。
你怎麼就這麼命薄呢?如果能嫁個像他一樣的夫君,該有多麼幸福。不管家裡家外,大事小事,他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不用你操半點心。唉,嫁了這樣一個不顧家的丈夫,真是造孽呀!
小芳道:娘,你就別抱怨了,我心裡的苦還不知向誰訴說呢?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這門親事還不是你定的,當時成親之前,我連他的面都沒見過,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打死我也不會嫁。
老太太道:閨女,對不住,這事真的得怨我。正應了那句話,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也許就是命吧!
過了一會,她眼珠轉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什麼,接着又說道:我有個想法,你慎重考慮一下。如果李大鵬再過半年還沒音訊的話,你不妨考慮嫁給隔壁老王算了。
小芳道:他倒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子,就連他娘子和前夫生的兒子都願領養,這點令我很是佩服。
老太太道:那就這麼定了,既然李大鵬對你們母子不聞不問,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也沒必要一直爲他守活寡,不值得。
小芳月子一滿,老太太因家裡有事,匆匆忙忙就走了,雖然小芳一再挽留,但仍沒有阻止回家的腳步。
小芳自打月子以來,已連續一個月沒有一個銅板進賬,母親雖然給她帶了點碎銀,但一個月下來早已所剩無幾。
母親才走幾天,家裡不僅米沒了,連油鹽醬醋都沒了,真正到了一窮二白的地步。
幾次想對王剛開口,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爲他欠王剛的太多了,怎好意思再問人家借錢。
沒辦法,這兩日只好到菜園摘點青菜煮湯喝,勉強維持生命不至於被餓死。可孩子因爲奶水嚴重不足,餓的白天叫晚上哭,小芳自嘆無能爲力,孩子哭,她也跟着流默默眼淚,心中很是迷茫,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這天中午,小芳又在喝着菜湯勉強充飢,王剛端着一碗豆腐走了進來,關切的詢問道:你兒子這兩天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白天黑夜都聽到他在哭。
小芳忙把喝剩的半碗萊湯藏在身後,掩飾道:沒有,可能是鬧夜吧。
王剛把豆腐放在桌上,咧嘴笑了笑道:怎麼可能,這纔多大點的孩子,就懂得鬧夜。然後撇了撇她反在身後的手說:你鬼鬼祟祟把碗藏在身後幹嘛?是不是瞞着我吃什麼好料?說着,就輕輕繞到她身後去查看。
小芳慌忙把碗轉到身前,結果力道過大,湯和菜葉子全都撒了出來。
王剛驚訝道:什麼?你這兩天盡吃些這樣沒營養的東西,怎麼可能有奶水?怪不得你兒子要餓得嗷嗷叫呢。
小芳突然情緒失控,把碗重重的往地上一摔,委屈的大聲哭訴道:我有什麼辦法?我難道不想吃好的嗎?可家裡連一粒米一滴油都沒有。嫁了個男人,卻一點指望都沒有,這樣的日子我真是過夠了,如果不是孩子小,我真想一死了之。說完撲到桌上嚎淘大哭起來。
王剛悄悄走到她的身旁,安慰道:弟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遇到困難,爲何不跟我說呢?我肯定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你。
小芳擦了擦眼淚,極力控制哭聲道: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都不知該怎麼回報,怎好意思再問你借錢。
王剛道:此言差矣,人們不是常說, 遠親不如近鄰嗎?鄰里之間,本就該相互幫襯,不要爲了一點小事,而掛念在心。再說,我既已接受了大鵬兄弟的拜託,不管他以後會不會給我報酬,我都會信守我的諾言,力所能及的幫助你。你先把這碗豆腐腦喝了吧,我出去有點事,晚上再過來。
回到家後,他推起家裡的獨輪車,走了半個多時辰到了鎮上,買了一袋米,抓了兩隻雞,剁了兩斤肉,又買了些油鹽醬醋等, 家庭用品幾乎一應俱全。路過糧鋪的時候,又順帶給自己買了一袋黃豆,到家時已接近黃昏。
卸下黃豆,他推着獨輪車,徑直來到了小芳的家門口。
此時的小芳因兒子哭鬧了一下午,正在哄着他睡覺。自己這兩天也因爲沒有一粒米下肚,早已餓得頭暈眼花,渾身無力,哄着哄着自己也跟着睡着了。
王剛扛起米袋,把米倒進了米缸,結果剛剛好,用手一扒拉,滿滿一米缸。然後把豬肉和油鹽醬醋等,一一放進了竈房。
接着,他手持菜刀,抓起其中一隻雞,蹲在竈房門口就地宰殺了起來。
或許是雞的叫聲把小芳吵醒了,她踉踉嗆嗆來到堂屋門口,無力的倚在門板上,望着王剛專心殺雞的場景,早已淚眼婆娑。
她張了張嘴,可是連打聲招呼的力氣都沒有,雙腿一軟,整個身子癱倒在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