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圓房

清朝晚期,湖口縣有個土財主,叫羅岡,娶妻李氏,兩人成親十餘年,卻未生下一兒半女。羅財主很無奈,便開始了納妾之路。

第一個倒是生了,可連續兩個都是女兒,而羅財主最想要的是兒子,因而,只得再納。

可後面連着納了兩個,生的依然都是女兒,羅財主爲此很是苦惱:我這輩子從未做過缺德事,所有的家產都是自己辛苦勞作掙來的,怎麼命中就沒兒子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年過五旬了,面臨斷後的風險,愁得他吃不好,睡不好,整天唉聲嘆氣,對三個小妾也就逐漸冷落了。心情不好時,便挨個對她們訓斥一番。

之後,就連李氏也對她們不待見了,常常莫名其妙,指桑罵槐地將她們數落一頓:三隻老母雞,竟然下不出一個公雞蛋,都是一羣廢物。

小妾們敢怒不敢言,也爲沒能給羅家添個兒子而深深自責。每每見到羅財主,連頭也不敢擡,就像犯了不可饒恕之罪,生怕他一生氣,把自己給休了。

直至有一日,羅財主去鎮上趕集,才似乎發現了問題根源所在。

那日,因爲頭天晚上下過大雨,道路泥濘又打滑。回來時,一不小心腳下一滑,重心往前傾,摔了個嘴啃泥。結果掙扎了半天,愣是沒爬起來。

這時,一個挑着竹籃的女子,從後面走了過來,見狀,趕忙放下扁擔,彎腰把他扶起,關切地詢問道:大叔,你身體這麼胖,走路慢點,沒摔壞吧?

羅財主擦了擦滿手的泥,尬笑道:還行,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沒那麼容易散架。

女子道:沒摔壞就好,那我先走了,你慢點。然後轉身挑起籃子就走。

羅財主不經意間一打量,發現姑娘雖然穿着粗布衣褲,但長得卻十分水靈俊俏。尤其是那臀部,長得比常人女子要大些。

老輩說,臀部大的女人容易生兒子,羅財主對此也深信不疑。結果一比較,他才突然想起,他所納的三個小妾,臀部都是尖尖的,不及她的大,怪不得不會生兒子,原來原因在這裡。

羅財主精神爲之一振,趕忙抓住她的後籃說:姑娘,且慢走,我還未表示感謝呢。

女子回頭道:大叔,小事一樁,何必掛齒?不用謝。

羅財主道:那怎麼行?我從不欠人人情,要不你道個名或住哪個村也行?改天我好登門去拜謝。

女子道:大可不必,舉手之勞而已,真的不用謝。

羅財主態度堅決道:你若不說,我就不讓你走。

女子無奈地搖搖頭,心裡想:這怎麼好事倒變壞事了?不說還不行。於是道:我住喬家嶺,家父是打魚的。然後趁他一時疏忽,掙脫籃子,拔腿就走。

羅財主急忙喊道:姑娘,你還沒告訴我芳名呢?

女子頭也沒回,邊走邊說道:你我無親無故,不說也罷。

羅財主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心中浮想聯翩:怪不得籃子有股魚腥味,原來是個漁家女。別以爲不說名字,我就找不到,喬家嶺又不是不認識,一問誰家打魚的便知。倘若能娶到此女,羅家何愁無後?

次日吃過早飯,他便提着禮物,藉着感謝之名,來到喬家嶺探聽姑娘家的虛實。

經過向一個抱着小孩的婦人打聽,原來女子叫喬春梅,父親叫喬大龍,母親吳氏。手下還有個小她兩歲的弟弟叫喬勇,一家四口住在村東頭的一棟土坯房裡。

羅財主剛進院,就見喬春梅正在豬圈低頭喂着豬。

他趕緊上前打招呼,笑着道:小姑娘,忙着呢!

春梅擡頭一看是他,頗爲不悅,繼續喂着豬道:區區小事,都說過不用謝,你怎麼還特意找上門來了呢?

羅財主答非所問,滿臉堆笑道: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請收下。

春梅道:大叔,你這不是打我臉嗎?就那麼一點小事,我怎好意思收你的禮物?那成何體統,你還是帶回去吧!

羅財主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也不和她爭論,徑直走到堂屋,把禮物放在飯桌上。回來時,見喬春梅正彎腰翹臀在餵豬,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誰知越看越喜歡,不禁自言自語說出口道:真好!不生兒子太可惜了。

春梅直起腰,回過頭,疑惑道:什麼真好,生不生兒子的?

羅財主自覺失言,連忙辯解道:我是說,你養的豬真好,又肥又壯,日後一定能生一大窩的豬仔。

春梅道:大叔,你可看清楚,這可是公豬,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是嗎?羅財主尷尬的笑了笑,隨後四處瞧了瞧,又說道:怎麼只見你一個人,你爹你娘呢?

春梅回道:我娘下地幹活去了,我爹天亮出去打魚,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還有個弟弟去後山放羊了,你問得這麼仔細,難道也想對他們感謝一番?

羅財主連忙擺手道:不不不,那倒不必,只是隨口問問而已。見打探的差不多了,便告辭回家了。

第二天,羅財主便急不可待地重金請了宋媒婆去喬家提親。並允諾說,只要喬父願意將女兒嫁給他,他願意出一百的高價彩禮,這可是平常人家的十倍之多。

哪知,當喬父聽說他已納了三房小妾,並且年齡比自己還大時,便斷然拒絕了。

宋媒婆不解道:大龍兄弟,羅老爺家這麼有錢,並且彩禮給的又又多,你還有啥不滿意的?

喬父道:彩禮多有啥用?我女兒才十幾歲,而他卻五十出頭了。說句不中聽的,他還能活幾年,我女兒總不能年紀輕輕就守活寡吧!豈不是害了她一輩子?

宋媒婆道:可話說回來,羅老爺是沒有兒子,才一再納妾的。如果你女兒嫁過去之後,能給他生個兒子,那他百年之後,羅家的大部分財產不都是你女兒的嗎?你也就不用打魚,跟着享清福了。

喬父道:你這只是假設,萬一生的又是女兒呢?

宋媒婆頓時語塞,見無法說服喬父,便無精打采地回來給羅財主傳話了。

羅財主聽後,眉頭一皺,思索了半天,然後說:我猜他不一定是嫌我年紀大,應該是彩禮給的還不夠多。

宋媒婆驚叫道:啊!一百兩還嫌少,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可惜我命薄,生不出這麼好的女兒,倘若給我一百兩,只怕我做夢都能笑醒了。

羅財主道:明日麻煩你再去喬家嶺一趟,我把彩禮加到三百兩,我就不信他喬大龍不動心。

什麼,三百兩?宋媒婆的嘴巴張的像個大大的“O”字形,接着道:我說羅老爺,這又何必呢?好姑娘多的是,趕明兒我再重新給你物色一個,爲何非要找那喬姑娘呢?

羅財主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正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我都要將她娶到手,這事關我羅家的香火問題。別的你也不必再問了,按我說的照辦就是。待事成之後,我定當重謝。

宋媒婆聽罷,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知足了。別說一趟,就算跑十趟,我也要把你這門親事說成。

第二天一大早,宋媒婆信心滿滿地又來到了喬家。此時,喬大龍剛好打完魚回來,正在吩咐女兒把它挑到鎮上去買。

宋媒婆冷眼瞧着春梅挑着魚籃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百思不得其解:這喬姑娘長的也就一般般,除了該翹的地方翹之外,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也不知那老色鬼到底相中了她什麼,非得花天價彩禮也要娶她。這正應了那句話,有錢便任性。

喬大龍見她站着發愣,不覺皺了皺眉道:你怎麼又來了?他要禍害去禍害別人家吧,我只有一個閨女,可捨不得。

宋媒婆並不在意,反而笑着道:喲!大龍兄弟,酒可以亂喝,話可不許亂講,有誰會拿三百兩銀子當兒戲的,怪只怪那羅老爺……

等等,你剛纔說什麼?喬大龍打斷道:三百兩?三百兩是啥意思?

宋媒婆一拍大腿道:大龍兄弟,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錯,一着急,忘了跟你說明白。羅老爺的意思是,只要你答應把女兒嫁給他,他願出三百兩的彩禮錢。

此話當真?

這種事豈能兒戲。

這……這個……

宋媒婆見他果真有些心動,便趁熱打鐵道:三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只怕你起早貪黑打兩三年的魚也未必賺得到。如果我把風聲放出去,指不定有多少姑娘哭着喊着讓我給她做媒呢。

宋媒婆見他還在猶豫,便又道:有了這三百兩,你不僅可以把舊屋翻新房,過兩年還可以風風光光的給你兒子娶個媳婦。剩餘的錢,留着和和美美過日子,你也不用天天打魚這般辛苦了,你說是不是?

喬大龍搓着雙手,鎖着眉,焦躁地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語氣堅定地說:行,既然羅老爺如此誠懇,今日我就做主,把女兒許配給他,只是這彩禮……

這個你大可放心。宋媒婆從隨身攜帶的布兜裡,掏出兩錠銀元寶,遞給他道:這是一百兩定金,成親之日,剩餘的二百兩隨後補上。

喬大龍望着白花花的銀子,欣喜地雙手接過。

宋媒婆沒想到事情進展的如此順利,茶也懶得喝,便迫不及待,歡天喜地的回去給羅財主報喜了。

話說喬春梅賣完魚回到家,當得知父親把她許配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財主時,驚愕得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的盯着父親,憤憤道:我又不是個物件,你怎能隨便買賣,我不嫁!

喬大龍道:閨女呀,爹爹把你養大也不容易,你不能只考慮自己,也該爲家庭出點力了。再說羅老爺他那麼有錢,你嫁過去靜等着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

春梅道:他都可以當你哥了,叫你一聲老丈人,你可受得起。反正不管你怎麼說,我就不嫁。

喬大龍拍着桌子道:這可由不得你,你嫁得嫁,不嫁也得嫁,我都收了人家的定金,已沒有轉還的餘地了。

喬春梅見父親鐵了心要把她嫁過去,氣得站起身,狠狠的踢了一下凳子,隨後衝到房間,靠在牀頭掩面痛哭了起來。

春梅之所以如此傷心,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原因,這是喬大龍所不知道的。

原來,她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是同村的一個擅長雕花的小木匠,叫馮家安。兩人從小一塊長大,互生情愫。

只因他上面還有個哥哥,去年才成的親,把全家的積蓄全部掏空了,他父母再也沒有多餘的錢來給他娶媳婦。

馮家安本想到年底的時候,手上有了一定的積蓄,再叫父母託媒婆去喬家提親,現在被羅財主這樣一攪和,已經徹底沒戲了。

然而,過了還不到十天,羅財主便等不及了,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地就把喬春梅娶進羅府了。

春梅縱使一百個不願意,可父母之命難違,最終還是滿臉淚痕,帶着怨恨,不得不上了花轎。

馮家安站在村口,望着漸行漸遠的迎親隊伍,心中一陣揪心的疼痛,眼角不知不覺流下了兩行苦澀的熱淚。

新婚夜,當醉眼朦朧的新郎官,挑開她紅蓋頭的時候,春梅一看眼前站着的男人,竟是她此前扶過的大叔,屈辱感頓時由然而生,氣憤的指着他道:做夢都沒想到會是你,我好意扶你一把,你卻心存不良,對我居心叵測,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羅財主打着飽嗝嬉笑道:小娘子,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倒覺得是種緣分,不然咱倆怎麼能認識呢?

喬春梅道:厚顏無恥,別以爲你有錢,什麼都能買到。我雖然被迫嫁給了你,但你休想得到我的人,你的目的不可能得逞的。

羅財主道:是嗎?那我三百銀子豈不是白花了?我倒想試試看,你一個弱小女子能有什麼抵抗力,今晚必須圓房。說着順勢就想將她撲倒在牀。

你敢。春梅眼疾手快,從枕頭底下抽出早已準備好的剪刀,對着自己的喉嚨,怒斥道:你若膽敢強暴我,我即刻死在你的面前,讓你竹籃打水,人財兩空。

羅財主立刻傻眼了,沒想到她早有防備,並且性格還如此剛烈,看來不能操之過急,得從長計議。反正都已經拜過堂了,她還能跑了不成?早晚不都自己的人。

想到這,他忙退後了一步道:小娘子,別衝動,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春梅道:那你還不趕快出去,我一刻也不想看到你。

好好好。羅財主邊走邊說道:等你哪天想通了,我們再圓房也不遲。隨後把房門帶上,悻悻然去別的小妾房間睡了。

喬春梅則翻來覆去睡不着,這一晚,她想了很多。

想到了父母的無情,也想到了對馮家安的不捨,當然,想的更多的還是老財主。

他今晚沒有得逞,斷然不會善罷甘休,日後一定會死皮賴臉的纏着自己不放。當務之急,必須想個萬全之策,至少能一箭雙鵰,既保住了自己的貞操,又能讓老財主無可奈何。

直至快天明時,春梅才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一箭三雕的好辦法。

第二天晚上,羅財主不甘心,又來到了喬春梅的新房,滿臉堆笑道:小娘子,想通了沒有?你看現在多好,再也不用天天去賣魚乾粗活了。整天穿金戴銀,身着綢緞,凡事有下人們伺候着,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貴婦般生活。我看你還是從了我吧,趁早圓房,讓我早日抱上乖兒子。

儘管春梅很是討厭這張噁心的嘴臉,但終究改變不了已嫁給了他的事實,想躲也躲不了。

她心不在焉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緩緩道:想圓房也行,但你必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羅財主大喜,忙問:啥條件?你說,不管什麼我都答應你。

春梅道:你看這屋裡都是些什麼傢俱,這櫥櫃,梳妝檯,屏風等等,一看就是別人用過的,想必你是爲了省錢,從三個姐姐那裡拼湊而來。口口聲聲喜歡我,卻連套像樣的家也捨不得,還談什麼圓房?

羅財主道:不全是爲了省錢,這不是時間緊迫,來不及打全新的嗎?再說,放在她們那裡也僅僅是個擺設,無端的浪費了。

春梅怒道:你拿別人用過的東西來糊弄我,不是存心噁心我嗎?如此輕視,叫我怎能平衡?

羅財主做夢也沒想到會弄巧成拙,趕忙陪着笑臉道:那……那小娘子的意思是……

春梅道:要麼打套全新的,並且是紅木帶雕花的那種;要麼你出去,從此不準再踏入這房間半步。

紅木?還帶雕花?這可得花好幾百兩銀子,是不是有點太奢侈?

怎麼,心疼了?你不是挺大方,挺有錢的嗎?這點小錢,對你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就算我不心疼錢,可是這紅木好買,雕花師傅可不好找,方圓數十里也沒幾個。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們村裡就有個小木匠,叫馮家安,既會做傢俱,又擅長雕花,你把他請來便是。

羅財主見她都謀劃好了,恐怕不答應是不行了,於是他眼珠一轉,湊近說:這傢俱可不是一兩日就能做成的,少三四個月,多則半年,你看我年紀這麼大了,時間不等人。要不這樣,我們可以先圓房,然後再請他來慢慢做傢俱,這樣兩不耽誤,你看可好?

春梅道:那可不行。就說這牀,雖然是你新買的,但它既簡單又粗糙,不是我喜歡的風格,睡在上面彆扭更不舒坦。我要的是跋木牀,什麼時候做好了,我們就什麼時候圓房。

羅財主不悅道:不就一張牀,你何必較真,但凡能睡覺的,自然都是好牀,何不先將就一下,等以後做好了再換不遲。

春梅也不甘示弱,針鋒相對道:我做出的決定,從不輕易改變,你同意便罷,不同意拉倒,隨便你。

羅財主見執拗不過,只得作罷,極不情願地黯然離去。

第二天,他便吩咐管家帶着下人四處去採購紅木。買齊之後,又叫管家去把馮家安請來,兩人談妥工錢後,次日就準備開工了。

到了晚上,羅財主又過來無事獻殷勤,兩人閒聊了一會,喬春梅忽然問道:聽聞你跟小馮師傅談妥了工錢,不知是多少?

羅財主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得意道:那小財迷開口就要我一百兩,經過我討價還價,最終只同意給他六十兩。他半天不點頭答應,我就威脅說,你不做,也不勉強,我另請他人,做這一行的,又不止你一個,有的是人。聽我這麼一說,他立馬慌了,忙不迭地答應下來。瞧他那急切的樣子,我現在都有些後悔了,如果再壓十兩,他也一樣會做,看來我還是太善良了。

原以爲喬春梅聽後會高興,沒想到她把臉一撇,坐到一邊去了。

羅財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道:小娘子,你這是爲何?一下省了幾十兩銀子,按理應該高興,你怎麼反倒不悅了呢?

春梅道:你只顧省錢,完全不管我的感受。我問你,你給他砍了將近一半的工錢,他還能好好給你幹活嗎?必定會能省就省,能偷工就偷工,急於求成,做出來的東西肯定是敷衍了事,粗製濫造,看了就讓人堵的慌。與其這樣,不如不做,你可以省下更多的銀子,不是更好?

羅財主被她一頓搶白,一時沒了主意,畢竟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因而支吾道:那…那你以爲該當如何?

春梅道:不僅不能降,反而應該給他漲。

那漲多少?羅財主徹底沒了主意。

喬春梅伸出三根手指道:至少漲到三百兩。

啊!三百兩?羅財主嚇了一跳,心疼道:那哪成,原本紅木和金絲楠木就貴,一下子就用了我三百多兩。現在光工錢又要三百兩,真是前所未聞,你且給我一個充足的理由,難道僅僅因爲你們是同村的?

春梅道:當然不是。雕花,你以爲只是簡單地雕幾朵小花而已嗎?那你就太膚淺了。它既是雕龍畫鳳,也是各種吉祥動物,或花鳥魚蟲。因其做工精細,手法逼真,故非一般匠人所能勝任。

俗話說,慢工出細活,你只有給夠了他足夠的工錢,他才能靜下心來精雕細琢,絲絲入扣。做出來的東西才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看過之後讓人心情愉悅,過目不忘。如此一來,工錢給高點有何不可?甚至再給高點也不爲過。

羅財主求子心切,也不敢再辯駁,生怕她一生氣,圓房之事又遙遙無期,因而只得忍痛答應。

第二天,馮家安揹着工具,一早就來到了羅府準備開工。

羅財主湊近道:馮師傅不急,在開工之前,有些事情我要向你交代清楚。

馮家安道:羅老爺請說,我當量力而爲。

羅財主道:昨晚我和少夫人商量了一番,覺得昨日開的工錢過於偏低,因而決定將你的工錢加到三百。你務必給我精雕細刻,切不可急於求成,必須做到少夫人滿意爲止。如若不然,工錢照舊。

馮家安聽後深受感動,心中倍感溫暖,他知道春梅這是有意在幫自己,好讓他早日擺脫貧困。

可他違心地來到羅府爲自己心愛的姑娘打傢俱,做婚牀,賺錢並不是主要目的,而是希望每天能見她一面,哪怕見不着,起碼彼此的心也能離得更近些,減輕自己的相思之苦。

春梅又何嘗不是如此,可男女授受不親,雖然近在咫尺,卻不敢貿然相見,因爲兌現不了當初的承諾,走的越近,只會讓彼此更加痛苦而已。

春梅想他的時候,每天就躲在角落遠遠的看着他。可她卻發現馮家安幹活並不專心,時常心不在焉,擡頭四次張望,春梅明白,他肯定是在找尋自己的身影。

可她卻一次次管住自己衝動的雙腿,因爲她深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

原本半年就能做完,結果馮家安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幹了大半年。

完工回家的那一天,馮家安揣着工錢走出羅府,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雖然沒見過春梅一面,但他並不覺得遺憾,隱約感覺,兩人的心每天都貼在一起,有這些就足夠了,足可以當作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

春梅和貼身丫鬟小芳站在閣樓上,目送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感慨萬千:這輩子不能成爲夫妻,但願下輩子吧。回去後娶個賢德善良的女子爲妻,你的快樂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人生本無常,家安,且行且珍惜吧!

想到傷感處,春梅不覺流下了兩行苦澀的眼淚。

小芳眼尖,趕忙掏出手帕爲她擦拭,不解道:少夫人,這馮師傅好不容易把傢俱做好了,是喜事,你怎麼反倒哭了?

春梅自知失態,忙掩飾道:我這該死的沙眼,一吹風就莫名其妙的掉淚。走,我們還是回房去吧,不然會流起來沒完。

到了晚上,羅財主酒足飯飽後,來到春梅的房間,伸手就想抱。春梅一把推開道:老爺,請自重。

羅財主不悅道:你當初不是說傢俱一旦做好,就同意和我圓房,如今做好了,你難道想反悔不成?

春梅道:話是不假,可傢俱漆過沒有?搬進來沒有?你也不睜眼瞧瞧,這屋裡的傢俱換了沒有?

羅財主頓時語塞,尷尬道:我一着急把這個給忘了,行,那等以後全部換過了再說。隨後又聊了些有的沒的,便知趣的走了。

過了兩個多月,傢俱和牀總算全部搬進了新房,亮堂堂,都能當鏡子用。

羅財主大喜,盼星星,盼月亮,今晚終於可以圓房了,因此顯得比成親那天還激動。

當晚,他擺了兩桌酒席,自己和太太三個小妾一桌,下人們一桌,羅府上下一片歡聲笑語。

羅財主狂飲三杯之後,李氏和三個小妾也替老爺高興,頻頻向他祝福,敬酒,好像明天就能生下兒子似的。

羅財主來者不拒,越喝越高興,最後感覺不像是在喝酒,像是在喝水,待酒席散後,羅財主趴在桌上,已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李氏感覺不對勁,忙命兩個下人把他攙起,準備送回房間去睡。結果看他臉色蒼白,嘴脣發紫,沒有一點意識,用手一摸,竟沒有一絲氣息。

李氏和三個小妾頓時感覺情況不妙,慌作一團,命人趕緊去郎中。

郎中翻了翻羅財主的眼皮,接着又號了下脈,搖搖頭嘆息道:晚了,重度酒精中毒,導致心力衰竭,已經仙去了,準備後事吧。

李氏和三個小妾抱着羅財主的屍體哭得死去活來,只有春梅木納地站在一旁,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樹倒猢猻散,安葬完羅財主後,李氏把三個小妾都遣散了,只是象徵性的給了點安家費。

至於春梅,李氏對她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因爲她作,老爺也就不會死,興許早就抱上兒子了,不僅不給她一兩銀子,還把她身上穿戴的所有金銀珠寶悉數摘下,然後將她掃地出門。

春梅無處可去,只得又回到孃家。自打和羅財主成親後,因爲怨恨,已將近快一年了從沒回過孃家。

當她站在家門口的時候,眼睛愣了一下,原來的土磚房已變成了青磚大瓦房,裡面寬敞又亮堂。

父親喬大龍仰臥在躺椅上,正悠閒地閉目養神。

弟弟喬勇從裡屋扛了把鋤頭出來,準備去下地,一見春梅,驚喜地喊道:姐,你可算回來了,想死我了。說罷,放下鋤頭,攔腰將她抱起,高興的就地轉了一大圈。

喬大龍聽見說笑聲,睜開雙眼,見到春梅後,並沒有像兒子那樣熱情,而是皺着眉頭道:看你這落魄的樣子,哪裡像有錢人家的女眷,怕是被趕出來了吧?

兒子不滿地瞥了父親一眼,說道:爹,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不能高興點。走,我帶你去見母親。

母親吳氏正在後院竈房做飯,冷不丁一見女兒,激動地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哽咽道:閨女,你怎麼能這麼狠心,都快一年了,也不回來看望爲娘一下,我還以爲你不要我們了。

春梅也淚流滿面,緊緊地抱着母親說:娘,怎麼可能?我在羅府的日子,每時每刻都在想着你和弟弟。

羅財主醉酒身亡後,李氏雖然沒派人過來報喪,但因爲離得並不遠,吳氏已早有所耳聞,她勸慰道:不管什麼原因,回來就好,這裡永遠是你的家。這房子還有屋裡嶄新的傢俱,都是用你的彩禮錢換來的,你就安心的住下去。

因許久未見面,母女倆有着說不完的體已話。喬勇則乖巧地坐在竈前,替母親做起了飯。

晚飯過後,喬勇從外面匆匆回來,走到春梅的房間,小聲說:姐,馮大哥聽說你回來了,想約你晚上見上一面,你要不要去?

春梅想着自己已不是從前的春梅了,畢竟拜過一次堂,覺得配不上他,便回覆道:你去轉告給他,以後不必再偷偷見面了,做個普通朋友就好。

喬勇道:看他態度似乎挺堅決,警告我說,如果完不成任務,他以後就不理我了。姐,我看你還是去見一見,指不定他有要緊的事和你說呢?

春梅沉思了一會,然後道:見見也好,把事情說清楚,免得拖泥帶水,藕斷絲連,耽誤了人家。

喬勇笑着道:姐姐羞,原來你們早就有那個意思了,怪不得他以前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

春梅滿臉通紅,嬌羞道:弟弟可別瞎說,哪有的事?

喬勇挑逗道:你還敢說沒有,姐姐,那你臉紅什麼?

我讓你瞎說。春梅從牀上站起,作勢要去打他。喬勇則靈巧得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春梅也就順勢追了出來,朝着她們以前常碰面的地方去。

一路上,皓月當空,繁星閃爍。走在靜靜地鄉間小路上,稻田裡的蛙聲此起彼伏,聲音特別宏亮。池塘邊的小樹上,爬滿了閃着黃綠光的螢火蟲,倒映在水面上,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眨着小眼睛。

春梅到的時候,馮家安已等候多時,他激動的拉着她的手,輕聲說:春梅,我還真怕你不來,以爲你輩子再也無緣和你相會。現在你終於又恢復了自由,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從此再也不分開。

春梅道:可我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春梅了,都和別人拜過堂,你難道不嫌棄?

馮家安道:怎麼會呢,我知道那並非你自願,而是迫不得已。我已經下定決心,此生非你不娶。

春梅盯着他的眼睛,再次問道:家安,我和別人同過房,你真的不嫌棄?

馮家安道:那又怎樣,我不在乎。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如果不是你,我怎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賺到三百兩,這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爲防夜長夢多,過幾日我就叫我爹請個媒婆去你家提親,現在我多少也有點錢了,量你爹也不會不同意。

春梅笑道:你就這麼自信,萬一我不同意呢?

馮家安捏着她的小臉道:你敢!就算你不同意,我搶也要把你搶到手。這輩子你別無選擇,只能做我馮家安的新娘。

過了幾日,韓媒婆第三次光臨喬家,當說明來意後,喬大龍二話沒說,便爽快地答應了。

在他心裡,女兒如今已是寡婦了,還能嫁個頭婚,聽說小夥子最近又賺了筆大錢,焉有不答應之理。

新婚夜,馮家安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走進洞房,勉強爲新娘子挑開紅蓋頭後,便倒頭大睡。

喬春梅急了,忙把他掐醒道:相公,今晚可是洞房夜,你不打算圓房麼?

馮家安舌頭打着卷說:娘子,我…我當然想,做夢都…都等着這一天。可是我力不從心,渾身沒…沒勁,改天圓吧!

春梅道:我可聽老輩人說,新婚夜不圓房,會不吉利的。你先坐起來,把這碗醒酒湯便沒事。

睡到後半夜,馮家安果然清醒了許多,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經過這樣一番曲折,能走到一起實屬不易。兩人如膠似漆,一直纏綿到天明。

起牀時,馮家安掀開被子,發現牀單上竟然印有一大片鮮紅的血跡,再次激動的抱着春梅道:娘子,想不到你還是處女之身,這點太讓我意外了。

春梅嬌羞道:傻瓜,你以爲呢?

馮家安道:那我可得感謝羅財主,他不僅讓我賺了一大筆錢,還把你完璧歸趙的退還給我,真是太幸福了。

之後,夫妻倆拿着成親剩下的銀子,到鎮上開了間傢俱店。由於做工精細,所雕刻的圖案栩栩如生,加上春梅的熱情服務,價格又公道,所做的各種傢俱一直供不應求。

一年後,春梅生了一對白白胖胖的雙胞胎兒子,把馮家安都樂糊塗了,戲虐道:娘子,我挺擔心,你說那羅財主會不會氣活了?

春梅嗔怒道:那又怎樣?同人不同命,同傘不同柄。有句俗話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說來說去,這一切都是命。

後來,馮家安帶了好幾個徒弟,生意也就越做越大。沒過幾年,便成了遠近聞名的大財主。

李氏自羅財主過世後,終日鬱鬱寡歡,悶悶不樂,最後憂鬱成疾,大病了一場,花光了羅財主留給她本就不多的遺產。

春梅見她孤零零一個人,念在在羅府時她對自己尚可,便把她接到家裡來,並指派了一個丫環專門照看她的飲食起居,令李氏頗爲動容。

過了兩年,李氏舊病復發,隨羅財主去了,春梅夫婦便把她安葬在羅財主的旁邊。

此後的每年清明,夫妻倆都會帶着兩個兒子去給他們上墳祭拜,並讓他們跪下磕頭。如果羅財主泉下有知,也該感到欣慰,更該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