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又諷刺的頤和園
遊頤和園的時候我有個念頭,倘若中國贏了甲午戰爭,臺灣及其附屬島嶼沒有割讓給日本,如今的兩岸會怎樣?
答案是,臺灣人會像十四億大陸同胞一樣,黃河爲血脈,長城爲脊樑,胸中是民族大義,因此像是遇到辱華事件,平時小打小鬧,此刻同仇敵愾,炮口對外。那一刻,我即是國,國即是我,我們不分彼此,形如一體。當我們高喊一聲,犯中華者,雖遠必誅。氣吞萬里如虎。
可是歷史沒有如果
可是歷史沒有如果。如今的兩岸,令人唏噓。只能漠視那些敵視的目光、鋒利的言語,暗暗祈禱,哪天曆史大潮把兩岸的你我推到眼前,相逢一笑泯恩仇,淚目潸然,守得雲開見月明。
對兩岸的幻想真如《桃花源記》。看着頤和園那詩意的設計、精湛的工藝,我心中卻掠過一幕幕諷刺的對比──醇親王爲了讓大權獨攬的慈禧太后安心退位,把海軍衙門撥給北洋水師的錢,挪到了頤和園的修建裡。這是政權博弈下的一步好棋,卻也是把北洋水師逼入覆滅的一步壞棋。老太太心滿意足地笑了,大清國的衰落、百姓的疾苦,都在這片鳥語花香中一掃而空。老太太指點江山,隨即轉身,對身後亦步亦趨的王公大臣鄭重宣佈爲自己籌辦六十大壽的想法,眼裡閃着利己主義的陶醉光芒。
國庫匱乏,國家已經舉借起了洋債,那是多麼艱難啊。可諷刺的是,舉步維艱也要體面,中國的大家長、光緒的親爸爸可不能丟了面子。
於是,清流派大臣、戶部尚書翁同龢在昏暗的燭光中反覆地敲打着算盤,之後,一封《籌餉辦法折》中提到──凡南洋北洋購買外洋槍砲、船隻、機器者暫停兩年。海疆無事,國庫空虛,人們怨聲載道,卻看不見燭光下那張滿是無奈的臉。
「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世間荒」。常熟是翁同龢的老家,位於江蘇。合肥則在安徽,是翁同龢的政敵、洋務派大臣李鴻章的家鄉。兩個老人,不管生前多麼對立,同樣地卻把身後的罵名留給後世。
甲午戰敗
「東亞第一,世界第九」,在外國公使的讚美下,李鴻章臉上似乎隱隱浮現昔日的自豪。奈何六年來,北洋水師未添一砲一艦,犯潮的砲彈,老化的船體,日暮的西山,海上的挽鍾。
山雨欲來風滿樓。
1894年,朝鮮半島爆發東學起義,作爲宗主國的清朝接到朝鮮國王的請求,派兵前去平息內亂。這片傷痕累累的土地才稍稍緩口氣,又迎來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日本作爲中國昔日的學生、今日的強盜,露出猙獰的面孔。他們早已看透中國這隻紙老虎,底氣十足地聲稱,朝鮮不再是中國的藩屬,而是一個日本控制下的主權獨立的國家。
師生撕破臉了。
泱泱大國豈會把蕞爾小邦放在眼裡?當中國運兵船從牙山返航時,遭日軍擊沉,甲午戰爭就爆發了。結果令天朝上國瞠目結舌,這些滿口之乎者也八股文出身的士大夫怎麼也想不到,沒有完整的現代工業體系、進步的教育思想,中央集權下的北洋水師只能是昨日的輝煌。
北洋水師五艘主力艦沉入海底,其餘重傷。定遠、鎮遠頑強地扛住了敵軍速射炮。日軍見擊沉無望,便退出戰場。北洋水師殘部航速慢,無法追擊,於是返航。之後北洋水師避戰不出,清軍失去制海權。日本大軍海陸並進,越過鴨綠江,旅順失陷,經過四天三夜的掃蕩,造成兩萬多平民死亡。之後威海衛海戰中,日軍海陸夾擊北洋水師,定遠號在彈藥耗盡後被總兵劉步蟾下令炸燬,鎮遠號及十餘艘戰艦被日軍俘獲,編入日本艦隊,爲日後的日俄戰爭埋下伏筆。
這一戰像暮鼓晨鐘,撞響了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洋務運動的巔峰──北洋水師全軍覆沒。
暮色蒼涼,一陣海風吹來,大清國昔日的輝煌悄然隱沒在夕陽中。
中國的黎明在哪
中國人迎來最恥辱的一刻,大地流血,神州哀鳴,李鴻章顫巍巍的手,簽下了《馬關條約》。臺灣及其附屬島嶼從此脫離祖國的懷抱,即便望海垂淚,夜夜禱告,卻再也聽不見祖國母親的心跳。
落後就要捱打,這句話觸發了多少中國人的淚水?當年動用三千萬兩白銀準備風光過壽的太后取消了計劃,反正大清國的腐敗都安在李鴻章一個人頭上了,必要時把光緒皇帝推到前臺,自個兒藏進了頤和園,這裡只有巧奪天工的奇景,沒有舉朝上下的怒火,也沒有列強貪婪如狼的目光。
她倒是心安理得地享受退休生活去了。
國恥的淚水,似乎藏在頤和園深處。如果你仔細聽,總能聽見那隱隱的疾呼,痛革弊政,變法維新,自立自強,救國,救國,再救國!那些在課本上的文字在這時候全都化作了有血有肉的悲歡,在這個思想陳腐的國家裡,變法像曇花一現的煙火,爲引入世界進步文明的心血,也就在太后的怒火中,燒成了餘燼。
光緒皇帝被軟禁在中南海內一個叫作瀛臺的小島,胸中那一縷立志發憤圖強的念頭,反而成了這時代最沉重的枷鎖。
中國還有黎明嗎?
康有爲、梁啓超輾轉出逃。
這一刻,我方纔明白我爲何如此深沉地愛着這片土地,也是在重溫甲午戰爭這段歷史時,忽然感到一陣鼻酸。海軍將領鄧世昌、林永升、丁汝昌、劉步蟾、張文宣壯烈殉國,與軍艦共存亡。有心殺賊,奈何無力迴天。
我的愛國,是驚豔她有着直觸性靈的怡然風景,是驚歎她五千年不間斷的輝煌文明,是心疼她被西方堅船利砲轟開時的恥辱烙印,是敬佩她僅用了四十年光陰,便趕上了百年變革的奇蹟,是期望她有一天超越美國霸權主義,讓我中華兒女揚眉吐氣。
中華大地的傷口早已癒合了,看似平復,可每當風吹過,就會皺起細微裂痕,暗暗疼痛。因爲痛,所以人們銘記。
坐上北京急駛的地鐵,我忽然想起晚清馬拉火車那一幕,如此諷刺,又如此慶幸。
晚清沉鬱的氣息被風吹散了,現在的新中國北京,像一輪蒸蒸日上的太陽,我又想起毛先生的那一句。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中國已不是昔日的中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