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臘月,河南人都離不開最地道的手工粉條 | 豫記

粉條,是河南的特產。河南盛產紅薯,過去,農人豐收的紅薯吃不完,便把它加工成粉條。如此,不僅方便保存還美味。如今,粉條生產也機械化了,雖省力效率高,可味道上到底是不如手工生產。

據說,最地道的手工粉條只有在寒冬臘月才能完成,你知道是爲什麼嗎?看看手工粉條生產的全過程,想必你就知道答案了。

張延偉| © 撰文

01

收回家的紅薯被賦予多種吃法

我對“紅薯絲撈麪條”情有獨鍾

週末晚上和幾位朋友小聚,有道菜叫作“螞蟻上樹”。“螞蟻”指剁碎的精肉沫,“樹幹”則是紅薯粉條。

先前鄉村裡再普通不過的紅薯粉條,居然被賦予如此精緻的名字,並且成了市民餐桌上的稀罕物。我心裡感慨萬千,突然記起:又將到了做粉條的季節了。

上世紀80年代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紅薯湯紅薯饃,離開紅薯不能活”那樣的艱苦年月雖已成爲過去,但紅薯作爲細糧的補充,仍在人們生活中佔據重要位置。

我對“紅薯絲撈麪條”情有獨鍾。

奶奶總是投我所好,撿幾個光滑圓實的大個兒紅薯洗淨,用“擦勺兒”擦成細絲兒,等麪條即將起鍋時把紅薯絲丟進去。

紅薯絲經滾水一燙,連麪條一起撈出,再經溫水一拔盛在碗裡,把準備好的“蒜汁兒”或“芝麻鹽”撒在上面拌勻。雜麪條筋道有嚼頭,紅薯絲清脆更爽口,絕對稱得上神仙羨慕的美食。

那時家裡燒的是散煤,竈火口兩邊分別擺着一塊月牙形狀、黃泥做的“鍋圈”,利於火苗上升。奶奶做飯時總忘不了挑幾根細長條紅薯放在鍋圈裡,等飯做好了,紅薯也烤熟了,我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竈臺上甘甜綿軟的紅薯狼吞虎嚥。

奶奶或母親還常把紅薯切成半指厚的薄片,攤在炙熱的鏊子上烘焙得外焦裡嫩;再有就是把紅薯切成二指見方的小塊兒,跟玉米糊塗一起煮,或直接加水煮成“紅薯茶”。

我更喜歡把紅薯切成薄片曬乾,做稀飯時抓一把丟進鍋裡,等水燒開時倒入麪糊……無論是糊塗湯、紅薯茶還是紅薯乾兒熬稀飯,吃起來都令人滿口生津。

人們最普遍的方法還是把紅薯蒸熟了吃。

趁着飯後爐竈的餘火蒸一鍋紅薯,放在竈上熥着,啥時候吃都熱乎乎的。白天吃不完,晚上就在鍋圈裡外擺滿,第二天早起這些熟紅薯被炙烤成半乾狀,咀嚼起來香甜筋道,就像現在超市裡賣的果脯。我上學時總忘不了抓一把塞在書包裡,作爲課間的零食。

當時伯父養了幾隻綿羊,有位外地人總在秋季裡上門收購羊毛,一來二去就和伯父成了好朋友。收羊毛的是個回族人,始終堅守清真戒律,對伯父準備的飯食視而不見,卻對蒸紅薯從不拒絕。

02

紅薯要變成紅薯粉芡

這個過程真的不簡單

父親挑選一些個頭勻稱、表皮沒有傷痕的紅薯放在地窖裡保存,除了冬季裡食用,更多的留作來年育苗,其餘的則全部加工成粉芡。

當時整個生產隊只有一臺電動磨粉機,還經常停電,輪到一次不容易,洗淨的紅薯裝在人力車上,拉到磨粉機前排隊,有時需要大半夜值守。

水渠一側,是村民們依地勢建成的大小不一的澱粉池。紅薯被磨成沫狀裝在大面箱裡運到這兒,利用紗布做成的“吊單”把裡面蘊含的澱粉沖洗出來。

這時往往是母親雙手有節奏地搖晃吊單,父親提桶往吊單裡沖水,我則在一旁幫着把面箱裡的紅薯沫裝進盆子。等澱粉沖洗乾淨了,吊單裡只剩下紅薯渣,我趕緊把另一個空盆子遞過去。

母親把它倒扣在紅薯渣上,把吊單一抖,盆子翻個個兒,紅薯渣正好裝在盆子裡,端出來用力一甩,倒在一旁的渣堆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乾淨利落。

澱粉沉澱12個小時後放掉漿水,挖出來,再用一種更加細密的吊單把其中存留的細渣過濾出來,稱作“過細”。

過細後的澱粉用布兜裝着,一拉溜掛在橫槓上,老人或小孩輪流搖晃布兜,讓裡面的水分流出來,結成直徑尺許、上方下圓的“芡蛋兒”。

芡蛋兒略微晾曬一下,需再用硫磺燻蒸。

父親把芡蛋兒掰成巴掌大小的碎塊兒,有序地疊摞在大瓷缸裡,瓷缸中間留着放置硫磺碗的窟窿,然後把盛在碗裡的硫磺塊兒點燃,用鐵絲拴着放進瓷缸,趕緊在上面捂上塑料布。儘管如此,嗆鼻的氣味仍透過塑料布的縫隙瀰漫在屋子裡。

因瓷缸裡空氣缺乏,硫磺燃燒三四個鐘頭即會熄滅,其間需要及時添加並點燃硫磺。如此兩三天時間,芡薰好了,就攤在陽光下曬乾、裝袋兒保存,用來做涼粉、下粉條。

03

地道的粉條只有在寒冬才能做成

累人費力得集體勞作

禹州粉條全國馳名,迄今已有100餘年的製作歷史。作爲一種地方特產,現如今有許多人都不知道,地道且純手工的粉條原本只在天寒地凍的季節裡才能做成。

做粉條程序繁雜,忙碌累人,既需人手,更要技術。因此一進入農曆十一月間,氣溫驟降,人們便開始相互聯絡,自由結合,在生產隊的大敞篷下壘砌了大鍋臺,輪流着做粉條。

做粉條的第一道程序是“打糊”。

把適量的粉芡倒在直徑70公分、深50公分的大陶瓷盆裡,等鍋裡水沸騰,舀半桶貼着瓷盆邊猛倒下去,把粉芡沏翻在上面。然後迅速拿起兩根木棍兒,用盡全力一刻不停地攪拌,使粉芡變成黏稠狀青色透明的芡糊,再抓點明礬撒進去。

打糊看似簡單,其實需要技術和力氣,稍有疏忽就會導致芡糊半生不熟。

接下來是“和糊”。

打好的芡糊分成五六份放在裝滿粉芡的面箱裡,幾位勞力每人一份,像和麪一樣使勁揉搓,讓粉芡和芡糊充分融合在一起,成爲一個大面團。

再把麪糰收攏在大陶瓷盆裡,幾個人踮腳圍着陶瓷盆一邊轉圈,一邊以手握拳繼續用力揉按,嘴裡還“一二三”地喊着號子,直到盆裡鼓起大大的氣泡,麪糰纔算和好。

下粉條需要一種特製的瓢,瓢把兒上綁根粗布條,把布條纏在手腕上。左手託着瓢體,等鍋裡的水沸騰時,旁邊負責貼盆推糊的人從瓷盆拽一塊芡糊添在瓢裡摁勻實,緊接着便右手握拳有節奏地捶瓢,使芡糊變成粗細均勻的粉條落進鍋裡。

推糊的人除了保持芡糊的柔軟細膩,還要及時往瓢裡添糊,保持粉條不斷。和那些只捶三兩瓢就得換班的人比起來,父親實在是個捶瓢的好手。捶瓢捶累了,他就把一隻腳蹬在鍋臺上,用膝蓋託着拿瓢的手繼續捶,能一口氣捶下半盆芡糊,讓人佩服的不得了。

當粉條從鍋底飄起來的時候,用長筷子把粉條挑到緊挨着鍋臺的涼水盆裡,再把過涼的粉條拉到專門盛了老漿水的石槽裡,再用細木棍穿起來,攤在高粱稈編的席簿上晾一會兒,再移到架子上,等粉條晾透了垛在一起。

天氣晴朗的晚上,這些黏在一起的粉條被運到村子周邊無房屋阻擋的溝渠邊、橋樑上,或者麥田裡,每隔一段時間往其表面灑些水,既防風乾又促結冰。後半夜,氣溫更低,此時要把上面已結冰的粉條翻個個兒,讓另一面也結冰。

其間要不斷查看,看結冰程度適宜就趕緊收起來堆好並蓋上塑料布,防止凍“冒”,否則粉條的品相就不好看。

最怕天突然變陰,粉條不但不再結冰,原來結的薄冰也會融化,這樣就得等晴天時再折騰一次。

凍好的粉條第二天早早地又被拉到村子中間的小河裡。冬季裡河水是溫熱的,結冰的粉條在河水的浸泡下容易融化;搶不到地方的,就需用棒槌之類東西使勁捶打,除去粉條上結的冰塊,這樣才能讓黏在一起的粉條鬆散開來,掛在繩子上晾曬。

現在,由於製冷技術的推廣應用,鄉村裡也建起了冷庫,有了許多形成規模的粉條廠,一年四季都能生產紅薯粉條了。

只是,作爲曾經耳聞目睹並親身經歷過粉條加工程序的我,心中有種難隱的失落感:此時利用機器和現代工藝生產出來的粉條,且不說口感或者質量,但就其中的艱辛程度而言,和彼時全憑手工、依靠自然條件製成粉條相比,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