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自己的文明(11):文人雅器|圖鑑
文博時空/文文博時空 作者 王童《說文解字》中說:“齋,戒潔也。”古人的書齋,是心靈寄託所。書齋這一方天地,富者可築樓,貧者臥一席,讀書撫琴,吟詩作畫,焚香品茗,插花掛畫,沉思靜悟,愜意至極。
明朝散文家歸有光回憶起青年時朝夕所居的書齋“項脊軒”,說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書齋雖小,但其中回憶難忘,屋內一器一物,可用可賞,皆是性情。
明 仇英 園林清課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絹本,立軸。圖繪林竹繁茂的鄉野,有一座院落人家,院中佈置着廳堂、房舍、書齋、作坊;穿過花籬是爲園池區,館舍、亭榭圍繞池畔而構築。有讀書、滌硯、紡紗、遊園等活動。這幅圖既有園林美景,又充滿雅逸的生活情趣。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箋》中有聲有色地詳盡描繪了書齋內的佈置:齋中長桌一,古硯一,舊古銅水注一,舊窯筆格一,斑竹筆筒一,舊窯筆洗一,糊鬥一,水中丞一,銅石鎮紙一。左置榻牀一,榻下滾凳一,牀頭小几一,上置古銅花尊,或哥窯定瓶一,花時則插花盈瓶,以集香氣,閒時置蒲石於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爐一,用燒印篆清香。冬置暖硯爐上。壁間掛古琴一,中置幾,如吳中雲林幾式最佳。壁間懸畫一,書室中畫惟二品,山水爲上,花木次,鳥獸人物不與也。書齋內器物之豐盈,可見一斑。
明 青玉水丞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 白玉辟邪筆格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 青玉雕山水人物插屏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蘇州博物館的明式傢俱展廳,琴棋書畫必備
文人書齋中的文化用具及陳設統稱爲“文房清玩”,明代戲曲家屠隆在他撰寫的雜著《考槃餘事》中記載了當時文人文房的“標配”,器物多達四十餘種:筆洗、筆筒、筆架、筆插、筆掭、水丞、墨牀、臂擱……
文房清玩,其源可追溯至漢代,至隋唐漸入佳境,隨科舉制度興起,在文人中蔚然成風,器物種類也隨之豐富。至明代,文房雅趣迎來鼎盛,連皇室都沉醉其間,如魯王朱檀墓中出土了衆多文房瑰寶,有玉管毛筆、青玉硯、青玉筆架、白玉花形玉洗、畫押玉印等。此時,文房用具不僅實用,更有把玩雅趣,文人墨客競相編纂典籍,如博雅好古德曹昭撰寫的《格古要論》、明代書畫家文徵明的曾孫文震亨撰寫的《長物志》等,傳揚雅器之美,推動文房清玩風尚。清代文玩之盛,尤得康、雍、乾三代帝王之青睞與倡導,皇室雅好,引領潮流,文玩兼具藝術性與實用性。
清 青玉“三希堂”璽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乾隆 掐絲琺瑯龍紋筆山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清 雍正款 銅胎琺瑯水盛
文房用具,尺寸之間藏天地,大不逾尺,小不足寸,案頭清供,掌中珍玩。遠觀之,意境深遠;近取之,雅趣橫生。其材質、工藝映照着文人的高雅情趣與深邃品位,有言“案頭清風生筆底,掌中乾坤寄文心”。
01
焚香
宋 李嵩 焚香祝聖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畫面中一白衣男子攜帶衆多女眷在依山傍水的殿閣之上焚香禮拜。
南宋 佚名 調鸚圖 波士頓美術館藏
圖中仕女旁邊的桌子上,正在用香爐焚香。
又到一年重陽,人逢佳節倍思親,新婚沒多久的李清照(宋代詞人 1084 年—1155 年,號易安居士)卻只能在深閨暗暗地想念丈夫,因爲她的丈夫趙世誠在兩人成婚沒多久便“負笈遠遊”,孤寂之中,李清照寫下“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薄霧瀰漫,雲層濃密,日子過得愁煩,龍腦香在金獸香爐中繚嫋。
西漢劉勝墓出土的錯金銅博山爐,河北博物院藏。被譽爲“香爐之祖”的典型器形——博山爐。
南宋 淡綠三腳香爐
元 三鼎迷你香爐
元 綠松石香爐
明 鎏金鼎形香爐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器腹呈乳凸形,局部鎏金,鎏金之上又施加紅綠色假鏽,以製造古雅的效果。鼎是古銅器中最主要的器類,在商周是象徵身份地位的禮器,但從宋代開始便成爲廟堂香爐或廳堂薰香器。
書齋中的焚香文化歷史悠久,古代文人一天的生活是從一炷香開始的,明人毛元淳在《尋樂編》中說,早晨焚香一炷,清煙飄翻,頓令塵心散去,靈心薰開,書齋中不可無此意味。
古人香文化的歷史可追溯至戰國時期,“博山爐中百和香,鬱金蘇合及都樑”(南北朝 吳均《行路難五首·其五》),而香文化的蓬勃發展則與魏晉南北朝時期,時人流行的“修仙”密切聯繫。一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道教、佛教的流行促進薰香習俗及器具更加普及,香是修行的助緣。二是時下貴族、士大夫盛行服用五石散,服後使人全身發熱,皮膚敏感,不能經常沐浴,人們常薰香以掩蓋異味。
清 鏤雕玉雙龍戲珠腰果式香包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鏤空玉雕香包,腹部呈腰果形,雕團壽對螭紋,纏枝葉紋布地。蓋與頸雕摺疊束口平行紋,形如織繡荷包,穿系盤長結繩帶。
到唐代,香的使用更是滲透至人們的日常生活之中。比如貴族階層,尤其是女子,頗好薰香。楊貴妃就曾寫詩讚美善跳《霓裳羽衣舞》的歌女張雲容,“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嫋嫋秋煙裡”,舞動的衣袖掀起陣陣香風,歌女的衣香體香久久不散。史書中的楊貴妃本人亦是香氣繚繞、衣袂飄飄。有詩稱讚她“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唐 李白《清平調》),也有記載寫道“貴妃每至夏月,常衣輕綃,使侍兒交扇鼓風,猶不解其熱。每有汗出,紅膩而多香。或拭之於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紅也。”(《開元天寶遺事》)
唐 葡萄花鳥紋銀香囊 陝西曆史博物館藏
香囊由兩個半球組成,有子母口可以扣合。下半球內裝有兩個同心圓機環和一個盛放香料的香盂。大的機環與外層球壁連接,小機環分別與大機環和香盂相連。使用時,由於香盂本身的重力作用和兩個同心圓機環的機械平衡,無論香囊如何滾動,裡面的香盂都可以保持水平狀態,香料不會傾撒。
除了女子薰香、佩戴香囊,男子也用香來點綴生活。《開元天寶》中就記載了一段故事:唐玄宗時期的寧王甚是嬌貴,生活奢侈,每與賓客議事,先含嚼沈麝,方啓口發談,香氣噴於席上。皇室如此,臣子中也盛行香,尤其是“斗香”,各自攜帶香料,比試優劣。
還有人直接使用各種木質香材製成傢俱,最負盛名的當屬唐代宰相楊國忠的“四香閣”。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載:國忠又用沉香爲閣,檀香爲欄,以麝香、乳香篩土和爲泥飾閣壁。每於春時,木芍藥盛開之際,聚賓友于此閣上賞花焉,禁中沉香之亭遠不侔此壯麗也。“禁中沉香之亭”就是李白《清平調》中的沉香亭(“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北宋 張擇端 清明上河圖(局部)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畫面中有一家名爲“劉家上色沉檀揀(揀)”的鋪子,門前立招高大明顯,下方“鋪”字被門前一手推獨輪車所遮掩,大門上方大橫匾額上有“劉家沉檀XX丸散X香鋪”,推測是一個規模很大的香鋪。
到了宋代,香文化不再是貴族獨享,市井中也流行調香,且開設有香坊,更有香方流傳。南宋詩人陸游曾寫過《焚香賦》,詳細記錄了他的調香心得:“其始也,灰厚火深,煙雖未形,而香已發聞矣。其少進也,綿綿如鼻端之息;其上達也,靄靄如山穴之雲。新鼻觀之異境,散天葩之奇芬,既卷舒而縹緲,復聚散而輪囷。”北宋文學家、書法家黃庭堅寫有《香十德》,將香的益處歸納爲
感格鬼神、清淨心身、
能除污穢、能覺睡眠、
靜中成友、塵裡偷閒、
多而不厭、寡而爲足、
久藏不朽、常用無障。
南宋 馬遠(傳) 竹澗焚香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描繪的是宋代士大夫文人隱居山野,燒香怡情的場面。畫中有兩位人物,其中一位正焚香靜坐,神氣寧謐;一侍童立後,一手搔頭,神態絕妙。淡淡筆墨中,清香自現。
至明清,香文化更加平民化,普及到百姓生活風俗之中,且成了文人雅士的書齋案頭必不可少之物。
明 銅宣德爐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宣德爐是由明宣宗朱瞻基在大明宣德三年參與設計監造的銅香爐,簡稱“宣爐”。宣德爐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運用風磨銅鑄成的銅器。宣德爐形制簡潔,器具線條優美,最妙在其色,其色內融,從黯淡中發奇光。放在火上燒久了,色彩燦爛多變;如果長時間放在火上,即使扔在污泥中,拭去泥污,也與從前—樣。
盛放香料的器具豐富多樣,有佩戴式的香囊、薰球,有手執式的手爐、柄爐,有直立式的香筒,也有燃燒盤香、沉香木塊等的香爐。這些器具製作精美,形制上或大或小,雕飾豐富,木式多雕刻人物、山水、花鳥,金屬、玉質、陶質等香爐多雕飾大氣,點綴紋樣與香爐材質搭配。
清 玉花卉紋香薰
器身圓形,侈口,深壁,矮圈足。浮雕鏤空牡丹雙耳,蓋、器通體均滿鏤空透雕牡丹。玉質瑩白含青,形制精美,用盛鮮花,使滿室生香。
清 青玉獸面紋貫耳瓶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扁瓶,脣口,雙貫耳,圈足,玉質。腹浮雕變形獸面紋於兩道弦紋之間。香具,用來插置香箸及香鏟,與香爐、香盒三件一組。
焚香器具也是相當豐富,除了盛放香料的器具,還涉及撥點香料的器具,如香匙、香箸、香鏟、香盤、香夾等。香匙用於盛取粉末狀或丸狀香品;香箸即“香筷”,用來夾香料入爐;香鏟常用來處置香灰;香盤又稱香臺,是焚香用的扁平的承盤,多以木料或金屬製成;香夾用於夾取香品。
清 玉香瓶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青玉,帶赭斑。貫耳瓶式,長頸,直長腹,平底,雙貫耳。腹部雕獸面紋。此件附香箸、香鏟,香剷剷首是掐絲琺瑯六瓣葵花式。
清代就流行爐、瓶、盒的三事組合,爐通常仿青銅造型,如鼎、簋等。瓶中常配插銅質香匙、香箸、香鏟,也有部分是玉質、瓷、漆、木、牙、銅、琺琅等。
清 銅胎掐絲琺琅迴文爐、瓶、盒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爐器身施寶藍色琺琅釉,繪以花卉紋樣,寓意富貴吉祥。整器色彩妍麗,佈局精細,色彩奪目。
清 乾隆 掐絲琺瑯香插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香插主要部分爲一淺圓盤,盤心安一小瓶,以供插香。全器內外以掐絲琺瑯裝飾卷枝花卉,天藍地五彩花卉。盤心有四枚如意形開光,內飾黃地藍夔龍。器底爲天藍地四枚紅色番蓮花。底心刻有楷款“乾隆年制”。
“朱火然其中,青煙颺其間。順風入君懷,四座莫不歡。香風難久居,空令蕙草殘。”幾點香火,數縷芳煙,飄飄渺渺,書齋好不愜意。難怪稱讚讀書人“書香氣息”,這股清香的來源,除了製成的香料,還有書齋內的花香、果香、茶香。
02
插花
清 虛谷 瓶菊圖軸 北京故宮博物院
構圖巧妙,插有菊花的瓶與茶壺在畫面中相互映照,“S”形走勢的秋菊點綴畫面,增添活力,並形成多層次的節奏變化。畫面設色淡雅,嫺靜雅緻。
明 沈周 瓶荷圖 天津博物館藏
人生幾度詩意,不過詩酒茶花。文人們都有偏愛的花卉,如東晉田園詩人陶淵明愛菊花,“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北宋文學家蘇軾愛海棠花,寫有《海棠》:“東風嫋嫋泛崇,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的陣陣幽香在氤氳的霧氣中瀰漫開來,沁人心脾,蘇軾點着燭火也要觀賞海棠美姿;北宋理學家周敦頤的《愛蓮說》將文人對草本植物的偏愛展現地淋漓盡致,“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明 陳淳 瓶荷寫生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畫面中繪一酒樽式花瓶,瓶內數枝荷花荷葉,長梗荷花與葉柄向上伸展。以鉤勒法寫荷,沒骨法寫葉,雜草勁挺交錯其中。寥寥幾筆寫出花葉形態,水墨交融層次豐富,將文人審美情趣與花卉寫意完美結合。
插花在秦代以前就出現了,《詩經》《楚辭》中有折花相送、裝飾花的記載。《詩經·鄭風·溱洧》中“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描繪的是男女折芍藥贈予對方;《離騷》中“紉秋蘭以爲佩”,說的是佩戴香花;《九歌·山鬼》裡“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形容的是以花飾體、以花飾車;“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傳遞的是折枝鮮花表相思。
敦煌 130 窟壁畫 都督夫人禮佛圖
東漢時期,印度原始的佛教供花隨佛教一同傳入中國。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以貯水容器插貯切花的文字記載。直到宋代,經濟文化繁榮,插花這件雅事在士大夫間傳開,且舉國上下都盛行插花,還曾舉辦大型的“花朝節”。
北宋張邦基撰寫的《墨莊漫錄》裡就記載了一樁花卉盛事:西京的牡丹聞名天下,花盛時,太守作萬花會。宴集之所,以花爲屏障,至樑、棟、柱、拱,以筒儲水,簪花釘掛,舉目皆花。牡丹雍容華貴,也難怪清朝時憑藉其端莊秀雅被譽爲“百花之王”。
南宋 佚名 華春富貴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繪寶相花紋雙耳花尊內插紅、粉等牡丹,搭配海棠、紅蓼,寓意“滿堂富貴平安”。繁密交錯花葉佈滿畫面,層層往上堆疊,將生意自然姿態轉化爲裝飾趣味,具有皇家插花富麗堂皇的氣勢。寶相花紋雙耳花尊,頸部雙耳環下垂;下護以剔犀如意雲紋鑲寶高腳幾,專爲陳設深瓶類型的花器。
元 佚名 豐登報喜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圖繪縷空套瓷瓶內各色插花,周圍擺寓意吉祥的物件。
“花,爲天地間一種慧黠之氣所成。”文人插花注重內涵,借花抒發心中逸氣,體現個人理性意趣和品德節操。不少文人都留有插花詩句,南宋詩人高翥的《春日雜興》中寫有“多插瓶花供宴坐,爲渠消受一春閒。”北宋文學家蘇轍《戲題菊花》寫道:“春初種菊助盤蔬,秋晚開花插酒壺。”
南宋文學家楊萬里有詩句:“膽樣銀瓶玉樣梅,此枝折得未全開。爲憐落莫空山裡,喚入詩人几案來。”楊萬里還有一首著名的詩《道旁店》:“路旁野店兩三家,清曉無湯況有茶。道是渠儂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路邊遇到幾家小店,大清早連水、茶都沒有備齊,要說店主懶散呢,青瓷瓶裡卻先插上了紫薇花。寥寥幾句,盡顯普通人在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對美的渴求。詩人諒解了店家的茶水招待不週。高雅詩人與市井百姓,在“青瓷插花”一事上取得了共識。
南宋 佚名 盥手觀花圖 天津博物館藏
畫面中一貴族女子已完成了插花,正在金盆中盥手並回首欣賞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旁立侍女捧金盆,身後立侍女手持長柄宮扇。左邊繪湖石花叢,案前小方几上置古銅觚,中插三色牡丹。
插花被宋人列爲“文人四藝”之一,“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閒事,不宜累家”(南宋 吳自牧《夢粱錄》)。有些風雅的文人,即便出遊也要攜帶桌几,“列爐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清賞”(北宋 沈括《洞天遊錄》)。
明 陳括 平安蓮瑞圖 南京博物院藏
畫面繪花瓶一尊,左右附耳環,瓶中插數枝荷葉、荷花及菖蒲,色彩淡雅。
清 蔣廷錫 賜蓮圖 天津博物館藏
繪一短頸圓肚花瓶,瓶上裂紋顯現;瓶中兩朵荷花綻放,粉色花瓣,淡黃的花蕊,被花瓣遮擋的蓮蓬,嬌豔動人;三朵荷花配以數要蘭草葉,使花瓶更顯飽滿。
清 郎世寧《聚瑞圖》
書齋內擺放的插花瓶十分講究,明人文震亨撰寫的古籍《長物志》裡說,“銅器可插花者曰尊、曰罌、曰觚、曰壺,隨花之大小用之”,像暗花、青花、藥壇及新鑄銅瓶、建窯等瓶,皆不入清供,鵝頸壁瓶尤不可用。在選擇大都瓶時,宜瘦不宜壯,宜大不宜小,其高度,大約一尺五寸高最爲適宜,最低也不要低於一尺,方顯雅器的卓越品味。
明代插花以瓶花爲主流,分爲兩種,明初流行陳設於廳堂和殿堂的“堂花”,體型高大、花材種類繁多,造型莊重華美;明中期流行陳設於書齋和閨房的“齋花”,小巧隨意,清新俊逸。插花重在其意境,追求清、疏、淡、遠,盈盈一室,氣象萬千,書齋主人內心的禪意可窺一二。
清 白玉花插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白玉製成,形制上模仿玉蘭花瓣,這種花插在明清時十分流行。當白玉花插中放上幾枝花卉,彼此映照,當是極其淡雅。
清 青玉雕木筆花花插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青玉,有淡赭斑。器作木筆花(即玉蘭花)形狀,扁形,底部較窄。器外壁浮雕數朵木筆花及其枝葉。
清 白玉蘭花花插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全器雕爲連枝的兩大一小玉蘭花和一花苞,連蒂枝葉鏤空相連如器座,兩朵大玉蘭花中心部位雕空,作插花之用。
清 青白玉松竹梅紋花插
玉料雕刻而成,外部有“歲寒三友”梅、竹、鬆,寄託主任清高的人生追求。
清 彩色玻璃帶座撇口瓶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瓶口處爲一圈橘黃色玻璃,玻璃底座呈現上下寬、中間窄的束腰形,由棕色、青綠色、白色和藍色多種色彩組成,層層相疊,靜中取動,白色瓶口橘色與底座棕色上下呼應,一輕一重,別有生趣。
清 白色地套綠色玻璃花卉紋瓶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此器爲清宮造辦處玻璃廠制,涅白色,瓶口微向外撇,頸部細長,腹部寬大而下斂。器身外層以淡綠色玻璃刻劃花卉圖案,頸部飾以變形纏枝花紋,肩部一道回紋裝飾,腹部設有四組開光,內部裝飾有纏枝蓮紋。
清 花澆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花澆是用來澆花或者插花用的壺,也可當作清雅的陳設品。其脛部類似如意尊,僅有一耳,造型仿西亞銅器,口沿一側有流,直頸,口、肩之間連有曲柄。宋代已有燒製,流行於明永樂、宣德時期,延續至清。這款花澆爲雍正時期燒製,爲清宮御用。
03
撫琴
元人畫聽琴圖軸 臺北故宮博物院
此幅屬白描墨畫,高梧蔭竹下清泉奇石,香妃竹欄杆環繞。正中有立地畫屏,前設牀榻與長案,案旁各擺一官帽椅,前方香幾、長桌上擺設成套香具、茶具,排場非常講究。畫中一人坐榻上撫幾彈琴,三文士圍坐傾聽,另有僮僕四人侍立,或添香、碾茶、煮酒。
“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宋 蘇軾《行香子·述懷》)疲於朝堂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蘇軾,自朝堂歸來,滿是疲憊,心生出世之意,渴望擺脫世俗困擾,就此退隱,過上琴、酒相伴的日子,消解滿腹愁緒。
南宋 劉松年 摔琴謝知音圖 弗利爾美術館藏
繪鍾子期與伯牙之間“高山流水覓知音”典故。畫面是伯牙知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
琴,是文人雅器裡的百雅之首。琴裡知真意,琴音撫凡心。文人的書齋裡最缺不得一張琴,《陋室銘》裡唐代文學家劉禹錫自侃所居之處爲“陋室”,卻“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簡陋的房子裡彈奏清雅的古琴,閱讀泥金書寫的佛經,身心俱是怡然自得,“何陋之有”?
明 文徵明 琴鶴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畫面中賓主二人坐堂上對語,庭前桐蔭高鬆,一鶴啄苔,一童子正捧琴前往堂內。
琴在文人心中佔據着重要地位,“君子所常御者,琴最親密,不離於身”。即便不擅長撫琴,只略知一二音律,也定是要收藏幾張好琴,將琴置於案頭,閒暇之餘輕輕撫弄,讓悠揚的琴聲在書齋內迴盪,寧靜雅緻,陶冶性情。
北宋政治家、文學家歐陽修在他的《六一居士傳》中講自己的終極需求,“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相伴餘生,快意至極。
北宋 趙佶 聽琴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主人公道冠玄袍,居中端坐,凝神撫琴,前面坐墩上兩位紗帽官服的朝士對坐聆聽,左面綠袍者籠袖仰面,右面紅袍者持扇低首,二人悠然入定,彷彿正被這鼓動的琴絃撩動着神思,完全陶醉在琴聲之中。叉手侍立的藍衫童子則瞪大眼睛,注視着撥弄琴絃的主人公。作者以琴聲爲主題,巧妙地用筆墨刻畫出“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音樂的意境。畫面背景簡潔,如蓋的青松和搖曳的綠竹襯托出庭園高雅脫俗的環境,而几案上香菸嫋嫋的薰爐與玲瓏石上栽植着異卉的古鼎與優雅琴聲一道,營造出一種清幽的氛圍。畫面上方有宰相蔡京手書七言絕句一首,右上有宋徽宗趙佶瘦金書題“聽琴圖”三字。
文人們以琴會友,前有伯牙高山流水覓知音,後有唐代詩人李白被蜀僧的琴音感動,不覺時間流逝,亦有唐代文學家韓愈聽完穎師撫琴,淚如潮涌。與琴相伴,偷得浮生半日閒,感悟三千世界。
明 文徵明 攜琴訪友圖
圖繪主僕二人攜琴去朋友家作客的場景。圖上描繪高山流水一幽靜之處,寬敞的庭院裡茅屋一間,近處琴童與高士正在過橋。
“衆器之中,琴德最優”,文人愛琴,也是個人的品性修養,性情沉澱。琴上一般刻有琴銘,或用以個人警誡,或用於立志,或用以陶冶情操。琴的名字也別有深意,取名自自然萬物,或是琴音特色,或是琴形制特點,如“萬壑鬆”“九霄環佩”“海月清輝”“落霞”“綠綺”“太古遺音”“繞樑”等,從琴名便能感受到琴特點,仙風道骨,韻味無窮。
清 乾隆 “修身理性”款紫砂茶葉末釉琴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仿仲尼琴式,胎質稍薄,通體施鱔魚黃釉,釉色不勻,多處露出深色胎色。嶽山及腹下有窯變藍、紫和月白等各色大小斑點。琴徽填以白釉,雁足與軫均皆爲白玉。龍脣、嶽山、軫槽、雁足孔等未施釉,露灰黑色胎。龍池內以篆書刻“維沙陶瓦,制從鴻蒙。鳶飛魚躍,爲歌南風”。
有人愛琴,也有人好斫琴,更有世代專門從事斫琴的。唐代雷氏製作的琴,聞名四海,向來被視爲琴中“至寶”。北宋文學家蘇軾就曾藏有一張雷琴,特爲此琴作文一篇《家藏雷琴》,“餘家有琴,其面皆作蛇蚹紋”,愛不釋手,盛讚道:“其嶽不容指而弦不收……其背微隆如薤葉,然聲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餘韻。”雷琴從選材到製作,無不講究,奏響的琴音那也是餘音繞樑,回味無窮。
唐 “九霄環佩”琴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傳爲盛唐雷氏作品。琴底龍池上方篆書“九霄環佩”琴名,下方有篆文“包含”大印一方。池右有行書“泠然希太古。詩夢齋珍藏”及“詩夢齋印”一方。池左行書:超跡蒼霄,逍遙太極。庭堅。琴足上方行書:藹藹春風細,琅琅環珮音垂簾新燕語,蒼海老龍吟。蘇軾記。
明 仲尼式“中和”琴(拓片) 拍攝於吉林省博物院
潞王朱常淓親制。拓片欽印“玉聲山房鑑賞”。琴龍池下方刻有“潞國世傳”,琴肩左側有詩“潞王一去不再起,此日空餘潞國琴”,龍池上刻隸書“中和”二字,下有楷書五言絕句“月印長江水,風微滴露清。會到無聲處,方知太古情”,款刻“敬一主人”。琴額、琴肩、琴背軫池、雁足、鳳沼等多處均有文字。琴背軫池上方寫着“八五琴叟張芴臣修”。
仲尼式“金聲玉振”琴(拓片) 拍攝於吉林省博物院
明益王制,龍池左右刻有琴銘“戛鳴玉,撃浮金,契乎幹坤之趣,得乎聖賢之心”,琴背欽印“潢南”、“益藩雅制”、“存誠養德”。
明 陳洪綬 撫琴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士人巾服坐盤石撫琴,仕女六人環侍,由前至後,一捧盤,一執紅拂,一捧香爐,一捧古瓶,內插珊瑚,一抱阮,一持白羽扇。
焚香淨身,插花靜性,而後或獨自撫琴,或與三兩知心好友在書齋內交流琴技。撫琴,既是與琴對話,與己心對話,也是與知音對話。琴音悠遠,帶走凡塵俗事,慰人心緒。
明 落霞式琴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 仲尼式琴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桐木斫,黑漆,八寶灰胎,小蛇腹間梅花冰紋斷。長方池沼,蚌徽,紅木軫足,棗木嶽尾。全琴扁平,從頭至尾厚度幾無變化,極輕盈,邊角微有圓意。龍池左右刻小楷:“唐貞觀二年淳化寺古桐華山道人制,明崇禎六年海泉道人重修。”
北宋 仲尼式“萬壑鬆”琴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桐面梓底。通體黑漆,八寶灰胎,發蛇腹冰紋,間牛毛斷,琴頭偶有梅花斷。長方池沼,金徽爲後置,青玉軫,白玉足,紅木嶽尾。鳳舌爲另作鑲嵌。琴底龍池上方刻楷體“萬壑鬆”琴名。
04
品茗
清 謝遂 人物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鬆坪回溪,一羣蒼髮老者至此文會。在童僕的照應下,或品茶、或展讀、或研墨揮筆,文人雅集樂趣無窮。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時處洛陽,仕途不順,朝野動盪,心中憂愁,都說“舉杯消愁愁更愁”,不如飲茶吧,“欲將珠匣青銅鏡,換取金尊白玉卮。鏡里老來無避處,樽前愁至有消時。茶能散悶爲功淺,萱縱忘憂得力遲。不似杜康神用速,十分一盞便開眉。”(《鏡換杯》)
清 戴蒼 水繪園雅集圖軸 上海博物館藏
山水清遠,鬆榮菊豔,一位僧人打坐石下。兩位文人在樹下品茶論茗,神態怡然。
茶之源起,衆說紛紜,茶之尚,可追溯到唐朝時期,開元以後,中國的“茶道”大行其道,飲茶之風瀰漫朝野。到宋代,鬥茶更是成爲一種風尚,也是宋人的“四大雅事”(品香,鬥茶,插花,掛畫)之一。
躬身茶事是中國傳統文人士大夫的賞心樂事,進取時,以茶怡情,舒展自我;失意時,以茶遣懷,慰藉心靈。在四方書齋內,更是呈設有專門的“茶架”,放置茶具。倘若遇上來客,一爐煙,一張琴,一壺茶,窮日徹夜,談天論地,人間至美。
清 康熙 宜興胎畫琺瑯五彩四季花卉壺
明 嘉靖霽青茶鍾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撇口,小圈足,形似宋代斗笠茶盞,口鑲銅釦一圈。通體除底外均施回青釉,釉色濃豔。
清 乾隆 描紅荷露烹茶詩茶碗
通體以礬紅描繪花紋,口足內外各爲紅底留白如意紋飾,杯外白地上書乾隆御製詩《荷露烹茶》一首,內底繪蓮花,外爲與口足相同的如意文一週。
也有人在書齋旁單獨開闢一茶室,明代屠隆撰寫的雜著《考槃餘事》中說:“茶寮,構一斗室,相傍書齋,內置茶具,教一童子專主茶設,以供長日清談,寒宵兀坐。幽人首務,不可少廢者。”
明 仇英 鬆亭試泉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草亭築於松溪石畔,亭內士人倚欄憑溪,一小僕人攜罐汲泉備茶。亭前樹下有茶爐、燒壺一組,一旁石上亦置茶壺、茶葉罐、茶杯等。
書齋獨處時,也可一壺清茶,品味人生,半卷閒書,觀看古今。在足夠豐裕的個人精神與天地之中,門外的熱鬧鼎盛,不過是營營擾擾,書齋內的一方天地,方是心靈居所。
清 雍正 冬青釉茶葉罐
明 瑪瑙山茶洗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雕刻與玉器相類,以山茶爲主,花朵枝葉環繞。茶洗是用來洗茶的工具。茶洗形如大碗,深淺色樣很多。烹工夫茶必備三個,一正二副,正洗用以浸茶杯,副洗一個用以浸衝罐,一個用以盛洗杯的水和已泡過的茶葉。
明 永樂 青花折枝靈芝菱花式茶鍾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南宋 刻花茶碗
南宋 金邊茶碗
清 瑪瑙茶盞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盞身光素,敞口微外撇,圈足亦稍外撇。器形簡約輕巧,拋光精亮。
一爐嫋嫋輕煙繞,瓶中鮮花落硯香。一盞清茶潤心脾,古琴悠揚蕩塵囂。四方書齋藏古今,萬卷經綸任逍遙。大千世界皆過客,齋中寧靜最自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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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 | 王童
排版 | 小謝
設計 | 尹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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