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雀／高四生的美麗與哀愁

妹妹的小兒子大學讀了半學期因志趣不合，深思熟慮後做了決定，休學重考，每天早出晚歸在補習班苦讀。他說寧可晚一年也不要無聊四年，背學貸也要背得知其所以然。

家族中第一個當高四生的就是我，當年反骨硬要當拒絕聯考的女子，高中聯考躲到戲院看《亂世佳人》，隨便考了高職就念，高三下學期又反骨了，不考二專想考大學，高職讀的科目哪能考大學？想當然耳，窩到補習班當高四生去了。

重考生是自卑的，走出家門頭低低的，不敢對上鄰居的眼睛，別人背起行囊上北部下南部讀大學，當起快樂的大學生，而我搭第一班公車到補習班啃英文算數學背史地，晚自習上完回到家已十點多，吃完消夜繼續奮鬥到兩點，周而復始不曾偷懶，重考一年近視度數狂增。

晚上等公車時唱片行傳來一陣吉他聲，聲聲撥弄到心坎裡，問了老闆說是〈加州旅館〉，我實在太喜歡那張專輯，拿出爲數不多的飯錢買了一卷卡帶。從此，孤燈苦讀的身影有了旋律，老鷹合唱團略帶滄桑的歌喉帶着一聲比一聲激昂的吉他聲聲聲入耳，是陪伴也是寂寞。

那年考大學是高中舊教材的最後一年，報考人數史上新高，錄取率只有十分之一，我這個中途變節的重考生，處境之艱難可想而之。大考前三個月已不曾上牀睡覺，總是讀累了直接趴在桌上小瞇片刻，鬧鐘響了洗把臉再繼續讀，就怕天亮了書還沒讀完。讀第一遍用鉛筆，第二遍是藍筆，第三遍換紅筆，最後一遍交給螢光筆，絲毫不敢懈怠，因爲一年的補習費是十萬塊，是爸爸在鐵皮屋工廠揮汗打鐵的勞力錢。

高四生沒有玩樂的機會，沒有睡飽的自由，沒有說苦的權利，一切都是自找的，黑板上倒數的日子追得人心發慌，唯有老鷹的歌聲教人心安。

多少寒暑過去，〈加州旅館〉歷久不衰，怎麼聽都是經典，一如初識時的心動。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吉他聲，猶如當年紛亂不安的心情，豈是轉軸撥絃三兩聲能一語道盡。

姪子聽完我當年排的考前功課表，直說那時的重考生也太強了吧！他已經是班上最認真的前三了，跟我的一比簡直對自己太寬容，不行，他得重新再議。看來我的懸樑刺股有激勵到他，太好了，寧願苦一年也不要日後想到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