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急用忍李登輝3】林忠正／揹負「黑金教父」罵名！李登輝如何引進國民黨地方派系 瓦解外省權貴結構？
● 林忠正／經濟學博士，曾任立委、金管會委員、民進黨副秘書長、中研院研究員、臺大教授。
接續前文：【戒急用忍李登輝2】林忠正／從沒有實權的總統 到一刀斬殺的劍道手
1990年3月21日是國民大會改選正副總統的日子，李煥見阿輝伯已是國民黨主席，不再可能成爲嚴家淦第二，就想搭配阿輝伯參選副總統，但是被阿輝伯拒絕。
到了2月初，李煥即結合外省人爲主的「非主流派」，由政戰頭子王升連絡李煥、林洋港、蔣緯國、郝柏村四巨頭會商，決定和阿輝伯撕破臉，在國民黨臨中全會先提出票選副總統（反對李元簇），再推「林蔣」的正副總統提名案，但是大多數中央委員擔心拉下李登輝，結果會非常嚴重而且難以預料，不敢支持林蔣參選正副總統案，「非主流派」的翻案功敗垂成。
不過，這把火也延燒到立法院，非主流派的趙少康等人組成了「新國民黨連線」支持林洋港，挺李的臺籍立委也組成「集思會」，相互對抗。阿輝伯發現非主流派是以外省籍人士爲主，尤其是軍系代表。
這也是阿輝伯到了應該再出招，拉攏軍頭郝伯村，瓦解非主流派，併除掉李煥的階段到了。否則，到了三月國民大會召開後，林蔣自行參選成爲第二組候選人，阿輝伯就很危險了，因爲萬年國民代表絕大多數是從中國遷移到臺灣的第一代外省人。如果有林蔣的參選，票選就太危險了！
所以他找了臺籍和外省籍八大老強力勸退林洋港。林洋港在各方壓力下，公開一份「不候選聲明」，宣佈退選。蔣偉國沒戲唱了，就宣佈與林洋港共進退。
這場二月政爭裡，阿輝伯也是處於非常不利的權力結構，所以這段時間他又失眠難安了！
▲ 前總統李登輝（左）早期執政時，面對國民黨「非主流派」軍系勢力的挑戰。（圖／資料照）
雖然，阿輝伯成功連任了總統，但贏得很辛苦；不過，權力和政治處境都總算暫時安穩下來了。但是，如何拉攏軍頭郝伯村，裂解非主流派的政治實力，尤其是軍方反改革的力量，自然就升到第一目標。郝伯村如果沒有貪圖大位的野心，怎肯背叛非主流派？又怎肯離開軍方的老巢呢？
有了三月學運和民意支持，未來如何結束萬年國大，也是下一屆總統選舉前一定要辦成的大事情。後來，非主流派和外省籍權貴大都反對總統直選，包括馬英九，就是希望操弄間接選舉，提高警覺外省族羣候選人當選的機會！
要和平廢除萬年國代，仍然需要國民黨萬年國代的同意，否則就要立刻面對正面衝突了，甚至造成街頭的流血事件，甚至引爆軍事政變。
此時，爲了迴應學運和社會要求改革的聲浪，陳水扁等26位立委在1990年4月3日提案要求大法官解釋萬年國會，二個月後大法官順應了民意潮流，作出了釋字第 261 號的釋憲文，要求在1991年12月31日前所有萬年國代應停止行使職權，並儘速辦理下屆國會代表選舉。
這解釋文給了阿輝伯尚方寶劍，由立法院迅速制定了《第一屆民意代表退職金條例》，這解釋令就等於吊銷了非主流派發動軍事政變的正當性，尤其最大的軍頭早已自願解除軍人身份了，正在爽任行政院長，軍事政變已經不可能了！不久之後，軍中重要職位的升調再也沒有反李的郝系人馬了。
▲ 郝柏村自願解除軍人身份，當行政院長。（圖／記者邱顯燁翻攝）
阿輝伯常用策略「放屁安狗心」
那些國民黨的老法統不退就沒有優渥的退職金，萬年國代怎會不退？這個堪稱全世界民主史上最荒謬的一節，就要在1991年12月21日新國代產生時，宣告終結了。
但是，在逼退萬年國代前，阿輝又煞有其事地弄了個「國統會」和「統一綱領」，安撫非主流和外省籍的人馬；其實，這是我媽媽和老一輩臺灣人常說的「放屁安狗心」，讓人聞個味道的假動作而已！
臺灣的民主化終於要跨出了第一步了；但是，接下來就是要辦理新國代的選舉，阿輝伯必需嬴得大多數的下任國代席位，才能實踐他的總統直選的改革目標，瓦解蔣家建立的的獨裁統治制度，讓臺灣完成不流血的寧靜革命。
所以，他就開始積極連結國民黨的地方派系，進軍中央，爭奪政治權力，徹底壓制非主流派的反改革力量！這時候，他爲了成羣結派，形成更大的政治勢力，他下鄕交陪地方派系頭人，他更忙了！他的政治地圖範圍更大、更復雜了。
反對他的人，因此稱他爲「黑金政治」的教父。這個形容詞似乎太過火了，不過他確實大力引進地方派系人馬，進入中央的政治角力場！沒有這些人的相助，阿輝伯任內怎能貫徹他的意志，完成六次修憲呢？
▲ 前總統李登輝（右）大力引進地方派系進入中央，瓦解國民黨「非主流派」勢力。（圖／資料照，以下亦同）
阿輝伯的廚房政治 成功號召地方派系勤王
阿輝伯的政治人脈地圖，顯示國民黨中央充斥外省權貴，連臺灣水牛伯林洋港竟然爲了大位也投靠國民黨非主流。
在黨中央，黨主席權力雖大，很多時候自己一人也難敵衆口，只有大量引進各縣市的國民黨地方派系人馬，除了參選各級民意機關，積極投入國民黨的黨代表、中央委員和中常委的選舉，大量進入國民黨的權力結構，才能改變國民黨權力原來的外省權貴結構，並鞏固自己的領導權力。
阿輝伯在表面是學習蔣經國的下鄕巡視，實際上是藉機拉攏各縣市的地方派系，透過晚上的餐會，他博學多聞，很善於開講，酒量又好，態能親切又爽快，他交陪到很多地方的頭人。
國民黨的地方派系頭人，爲國民黨擡了幾十年的轎子，連部會首長都難得相見。從未想到貴爲天子的總統會親自到家裡來拜訪，還一起吃飯，甚至還有機會和總統幹了多杯老酒。這不但是自己一輩子最大的光榮，也是家族的榮幸。
阿輝伯跑遍各地方，除了熟識地方頭人，也結交了許多地方的朋友。吃飯喝酒的時光總是短暫，交情要如何延續纔是重點。
於是，阿輝伯常常在家裡，由夫人準備酒菜，回請各地方的頭人吃飯喝酒。席間他會分別將地方派系的政治領袖，或地方有名望的頭人拉到廚房裡，親自說些貼心的話，並且將自己手機號碼交給對方，吩咐有事情可以直接打這手機電話給他，他一定會接。
中國曆代歷朝也沒有任何天子，包括蔣家父子二代皇帝，在民間也不曾做過這麼親切的動作。有幸被總統邀請到官邸作客，由總統夫人親自準備酒菜，還拿到直通總統的手機號碼。每個人想都想不到，總統和他做朋友，是玩真的，不是官樣的表面文章！
所以，地方頭人無不向阿輝伯交心，盡力做到總統交待的事。阿輝伯曾經自誇自己在各地方都有好朋友，這些總統的地方朋友，給他的訊息比新聞記者還快！
阿輝伯直爽又海派的個性，臺語和日語流利的很，講起話來又很隨和，而且直白，做得到的事就會一口答應；完全不像那些外省權貴遠離民間的普羅大衆，講話不是文謅謅，就是口音很重，大都是推來推去的官場語言。人民即使勉強聽得懂，也沒什麼感覺！
我常用京劇來形容外省權貴在政治上唱的戲，用歌仔戲來代表臺灣本土政治人物的政治表現。京劇的詞曲文雅高尚，舞臺上演員的一舉一動更是講究姿態的優美和抽象；歌仔戲的唱詞雅俗並存，舞臺上的對話又白又直，演員的動作常常是直接而粗糙。
但是，在臺灣京劇是給很少數的外省菁英看的戲；相比之下，歌仔戲卻能隨時代變遷而改良，歌仔戲是紿大多數平民看的戲，連眷村的老媽媽都喜歡看。
阿輝伯和外省權貴，如俞國華、李煥、郝伯村，甚至林洋港等人相比，就好像歌仔戲和京戲相比，京劇裡那些不露真情、做作的語言和過度的矯情，一般庶民都看得霧剎剎，完全不能接上地氣，註定會輸給感情、語言、和動作都很通俗、直白的本土歌仔戲。
完成寧靜革命 卻黯然下臺
臺灣各處的地方派系很快地都被阿輝伯用心交陪之後，阿輝伯的人馬已經從最初的兩個人，拓展到全臺灣各地方，到處都有總統的友人，從此他擁有了千軍萬馬的政治實力了！
接下來，無論是修憲國代的選舉，或是修憲的方向都已經是他的囊中物了，就如桌頂拈柑，不會有什麼意外。
在他12年多的總統任期內，憲法總共修了六次之多，總算是將過去這套適合穿在大中國的衣服，修修改改勉強可以穿在臺灣身上了，只是這套修改後的憲法到處是補丁和貼布而已。在阿輝伯的主導之下，臺灣沒有流一滴血，就達成了「癈國代」、「凍省」和「總統直選」的寧靜革命！
2000年阿輝伯提名的連戰輸去了總統大選，由民進黨的陳水扁獲得勝利。民衆熱烈參與投票，投票率高達82.69％，至今仍是臺灣歷史上最高的投票率，也是中華民國史上第一次政黨輪替，結束了國民黨在臺灣五十五年威權體制的統治。
▲ 2000年國民黨總統大選敗選，馬英九代表抗議羣衆逼李登輝下臺。（資料照／記者季相儒攝）
開票結束當晚，憤怒的藍軍支持者，羣聚國民黨中央黨部和總統官邸，直到第二天深夜仍不肯散去。馬英九最後代表抗議羣衆進入官阺，逼迫阿輝伯下臺。
很快的，阿輝伯就辭去國民黨主席的職位。阿輝伯在遭受國民黨人的羞辱中，仍然從容完成中華民國第一次政權的和平移轉。
阿輝伯後來又被他一手改造的國民黨開除黨籍，但是他完成臺灣的民主化和中華民國的本土化，雖然不是「功在黨國」，卻是永遠功在臺灣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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