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治好了中產媽媽的暑假焦慮症

大前研一在《M型社會》中曾提到一個觀點:

一批消費降級的中產,正在孩子暑假安排這件事情上,踐行“降低預期、放過自己”的理念。

往年,每到暑假,社交平臺上都充斥着叫苦不迭的中產父母:興趣班,夏令營,研學社.....一個“高質量暑假”,就能他們的錢包顯出原形。然而,在今年消費降級的大趨勢下,爲了躲避四腳吞金獸的消費暴擊,遁得快的中產父母已將孩子打包送回快樂老家。

爲了放過自己,擁有更自由的生活,他們首先放過了自己的錢包。

過自己定義的暑假珠珠,北京-唐山

孩子越大,暑假越費錢。

假期剛開始,珠珠就深刻領悟到這句話的精妙。兒子下學期上幼兒園大班,早在6月份,學校就通知:今年7月1日開始放暑假,2個月,時間比較長,請家長提前做好安排。

從6月份,珠珠就開始研究。——其實也不用太去主動找,兒子上的各類培訓班,早早就發起了各種暑假活動海報。很多還是跨界的。

比如一家英語機構發起的貴州遊學營,5晚行程,會員價8980元;一家體能訓練機構發起的皮划艇/槳板雙證營,6天晚,6980元。還有些朋友轉發的海外遊學團,起步價都是5位數。

當然也有性價比高的。比如小區門口的小培訓機構,有1680元的暑期託管,每期10天,每天從早上9點到下午3點半,安排不同的興趣課程;家附近一家散打格鬥的機構,推出1880元14天的暑假集訓課,每天1個小時;樓下的書法課,140元一個課時。

但五花八門的信息看下來,珠珠只有一個感受:費錢。

而這顯然與珠珠最近“降本增效”消費理念相悖的。最近兩年,珠珠成爲家裡的掙錢主力,本來家底還算殷實,壓力不算大,但最近買完兒子的學區房,基本掏空了家裡的流動資金,向來大手大腳生活的珠珠,也開始學習精打細算。6月底,她的微信記賬本顯示的月度總支出,相比去年同期的平均水平,還不到三分之一。

回老家過暑假的想法,是在一次與家人聊天的時候冒出來的。

“學個游泳要八九千?你快把孩子送回家來學吧!”在湖南老家生活的姐姐告訴她,家裡1V1的兒童游泳課,學費只有1000多。姐姐家的女兒,只比珠珠的兒子大5個月,正在學。另外,因爲馬上要升小學,姐姐的女兒要在暑假開始學拼音,這項學費爲零——直接跟家裡當小學老師的親戚上1V1的私教課。

珠珠越聽越心動。不過,孩子去湖南的次數不算多,直接放回去,自己不陪同,多少有些不放心。

但順着回老家過“性價比”暑假的思路,孩子爺爺奶奶家所在的唐山,顯然是更加合理的選擇。從兒子出生,爺爺奶奶就來北京幫忙帶,跟他們回唐山過暑假,孩子不會有太大的心理牴觸。

“我跟同事打聽過了,她家孫子在上乒乓球課,才20塊錢一家課。”奶奶馬上啓動老家人脈,開啓了信息蒐集。全家商量後基本決定:7月中旬,把孩子帶回唐山試試看。這將是孩子出生以來首次離開北京和爸爸媽媽生活。

但思路打開後,珠珠的暑期焦慮症煙消雲散。

不花太多錢,也可以過上一個快樂又有價值的暑假。從各種培訓機構渲染的暑期氛圍中走出來,珠珠意識到這一點。

她打算,根據地理位置,把整個暑假分爲三個版塊:北京、唐山、某處旅遊目的地。

三個不同的地方,承接不一樣的暑期功能。在北京的時間,除了繼續上以前的培訓班、週末搞大戶外,珠珠打算培養重點孩子的生活與學習習慣,比如,每天早起去公園散步,路上用中文或者英文教小故事;在唐山的時間,可以學習一項新技能,以及每天與爺爺逛早市,感受煙火氣;旅遊,則會是徹底的放鬆。

這兩天研究暑期安排,珠珠偶爾也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暑假。

因爲父母工作忙,她經常被送到鄉下外婆家。雖然告別父母時總是不捨,但直到現在,她還記得在外婆家的那些夏天:跟小夥伴去河裡抓螃蟹,沒有帶兜子,脫下鞋子裝螃蟹,自己光腳走回家;去稻田邊釣青蛙,意外“收穫”一條水蛇,嚇得她連釣竿帶所有的戰利品,一口氣扔到水田裡,撒腿跑。

她也記得,跟外婆去地裡摘黃瓜,從藤條上摘下就送進嘴裡的清爽;天氣好的晚上,她可以在院裡看滿天繁星,甚至銀河。她也是在暑假的傍晚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叫惆悵的情緒——夕陽西下,村裡炊煙裊裊,空氣裡瀰漫的味道,讓她格外想家。

而這些豐富體驗,構成了她人生中珍貴的一部分。甚至多年之後再回想,還有治癒的味道。如今,她也想讓兒子過上被自己定義、而不是培訓機構定義的更有價值的暑假。

坐擁400萬存款和三套房,選擇逃離北京暑假班劉馨嬌,北京-山東

爲了逃避北京高價的夏令營,劉馨嬌連夜給孩子訂了一張回山東的高鐵票。

劉馨嬌住在北京東城,她打聽過附近的興趣班,發現整體比老家貴一倍以上。比如美術,北京一節課的收費大概是200元,在老家只要80元。鋼琴,北京基本上是300元起步,稍微好點的老師要450元以上,而山東老家的報價多在150-200元。

如果是夏令營,北京的報價就更貴了,一個普通夏令營的費用大概是6000-7000元之間,好一點的基本都是一萬起步。最近剛開始放暑假,劉馨嬌已經接到好幾家機構的推銷電話,到後面,她一聽高達萬元的費用,就會直接掛掉並拉黑電話。

即使不給孩子報夏令營,僅僅給孩子報興趣班,開銷也十分大。劉馨嬌計算過,如果在北京過暑假,兩個月時間,光學費就得快2萬。——這個數字並不新鮮。根據環球網2019年報道,暑期兩萬元的支出,在北上廣深的家庭中來說,只是標配。

而高鐵幾個小時車程之外的老家山東,價格可以直接打5折。

劉馨嬌對孩子教育比較佛系。她自己是藝術專業的研究生,爲孩子安排的暑期興趣班,也主要是武術、足球、合唱和鋼琴,如果在老家上,學費只要6000多。關鍵是,這幾個興趣班都是老家親戚朋友介紹的,教學質量有保障,距離家裡也近,方便老人接送。

劉馨嬌在去年暑假已經讓孩子在老家上了鋼琴和武術,今年算是續課,還有200元的老客戶優惠。

不過,把孩子放到老家,是省錢的,也是費事的。

去年暑假的那兩個月,每到週五,劉馨嬌都需要從東城到朝陽區上班,下班後,再從朝陽區趕往豐臺區的北京南站,坐高鐵回山東。

時隔一年,劉馨嬌回想起2023年的暑假依舊覺得心累。暑假期間,北京到山東的往返高鐵票都不好搶,有時候實在搶不到合適的車次,劉馨嬌還需要申請2個小時的調休。但每次向領導申請時,她都會編輯很久的文案。提交後,她也會害怕領導不同意,頻繁打開釘釘看請假流程走到了哪。

但想到能夠省下一筆錢,劉馨嬌打算今年暑假繼續這樣安排。

從資產來看,劉馨嬌算是實實在在的小中產。銀行卡上躺了四百萬的大額存單做理財,手裡有三套房子,其中一套還對外出租賺房租,但她還是缺少穩定收入帶來的安全感。

因爲個人原因,劉馨嬌在2023年10月離職,過去九個月裡,她在北京的不同城區換了三份工作。37歲的年齡,在職場顯然是劣勢,如今,她的工資較前兩年少了三分之一。而且,幾家公司的工資發放也極不穩定,上一家公司至今還欠發她1個月薪水。

此時,性價比,就成爲她爲孩子安排暑假活動時優先考慮的要素。

而且,把孩子送回老家過誰家,對老人來說,也有益處。除了孩子帶來的快樂,劉馨嬌基本每個週末也回家,她明顯感覺,父母的情緒都好了很多。而最近兩年,她明顯感覺,越來越多在北京工作的老鄉,都把孩子送回老家過暑假。

換而言之,和劉馨嬌搶票回家的老鄉越來越多。思及至此,她默默打開12306 APP查看下週五的餘票情況。

“幼兒啓蒙哪裡都一樣,能省一點是一點”火苗, 北京-鄭州

把孩子送回老家過暑假,這個操作,火苗已經進行到第三年了。

第一次是在2022年,孩子4歲,暑假時被火苗帶回鄭州。回家之前她就想過,要在老家給孩子找些興趣班,也做了心理預期,想到老家會比北京便宜一些。

但顯然,老家給到的驚喜,超出了她的預期。比如80塊錢一節的圍棋課,50塊一節的畫畫,75塊的游泳,30塊的籃球……這些價格在北京是不可能存在的。

作爲教育工作者,火苗算是比較理性的媽媽。在她看來,北京幼兒啓蒙的性價比是比較低的,因爲這個階段的幼兒教育相差不大。就美術班而言,她試聽過兩地的幾家機構後發現,上課內容無外乎都是塗色、吹畫,塗鴉,或者用一些小教材來讓畫作更有趣,老師推銷的話術也都大體相似,總結起來就是促進智力教育、激發大腦想象、提高個體審美……既然大同小異,自然要選個便宜的,“能省一點是一點。”

思路打開以後,她就直接在老家報名了。每年暑假,她都安排兒子在老家學習一些短期內能掌握的技能性興趣,目前爲止,小傢伙已經學會游泳、輪滑和跳繩,全程只花了5000元左右。

她還會將這筆開銷的價值最大化利用。一些需要持續精進的課程,她會在平時自己帶着孩子練,等下一個寒暑假時,再回老家繼續上課。總之,不會把錢花在北京的興趣班裡。

當然,她很明確,這種操作,僅限於幼兒階段的興趣技能學習。後續一些長期性的學習,或者等孩子有了高階需求,需要名師指導了,火苗還是會把重點放在北京,“北京的很多資源確實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

這樣的操作在火苗的圈子裡並不少見。有同事回利用暑假,把孩子送回老家搞“教育升級”——全部進行“一對一”的課外輔導和興趣培養,即使這樣,花費也比北京少一半左右。

不過,要說這是消費降級,她也不認同。“我覺得更多是消費習慣的結果”。

一直以來,火苗都屬於理性消費的那類人羣:去超市會拿購物袋,在外面吃飯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有任何購物嗜好,買東西仍然保持貨比三家的習慣。

她的條件不算差。

火苗現在是北京一家重點小學的老師,她老公是體制內工程師,屬於很典型的中國式中產家庭,職業光鮮,收入穩定——

但穩定的另一層意思,就是不多。

一直以來,她習慣了自己跟老公的收入逐年慢慢增長。不幸的是,今年她老公經歷了降薪,他是建築類工程師,房地產萎靡,他們設計院也受到了影響。幸運的是,降得不多,火苗一家的生活也沒有太大變化,“本身也已經降無可降了”,她調侃道。

不過,通過這幾年在老家上興趣班的經歷,火苗發現,三四線城市的家長有時候比北京家長還要卷:

比如她表姐,火苗記得,表姐小時候是個學渣,結果到外甥女身上她反倒捲起來了,小外甥女今年剛上2年級,週末就沒有休息的時候,畫畫,數學,英語,演講與口才,唱歌參差交叉着上,她告訴火苗,班裡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有很多興趣班要上,她上得不算多。

“通過卷學習去博一個更光明的未來”,依然是老家大部分家長的共識。

外甥女還說,希望將來可以像火苗一樣,去北京工作。小姑娘之前來過一次北京,很喜歡這座城市。

“但是說真的,如果能重來,我不會再選擇來北京。”火苗說,“壓力真的太大了。”

“沒必要卷,健康快樂就好”衛蘭,北京-湖南

往年暑假,衛蘭都會帶孩子出去玩,大部分時候會選擇去國外,目前爲止,東南亞的國家已經全轉完了,他們偶爾也會去三亞等風光秀美的地方呆一個月,但今年,衛蘭決定,等孩子一放暑假,就帶他在國內轉十天半個月,具體去哪還沒有想好,但無論去哪,最後一定是把孩子放回湖南老家。

這麼做的原因有很多:

首先就是,轉悠了這麼多國家後,衛蘭覺得國內國外都一樣,國外已經很難再給到他們新鮮感了。而她老家在湖南寧鄉的一個村子,景色秀美,有山有水,有雞有鴨,比起花裡胡哨的研學夏令營,孩子在農村更爲自由,也能直接接觸自然,學到的東西不比夏令營少。

而且,與大部分中國孩子不一樣,衛蘭的孩子從來沒上過興趣班,“我從來不強迫他”。在孩子慢慢成長的過程中,她逐漸確立了一個教育觀念:他健康快樂就好。尤其經歷了疫情,以及近兩年的社會現狀,她愈發堅定了這個想法。

其次就是消費降級的原因。——不過,與其說是消費降級,更多的是因爲“危機意識”。

衛蘭的家庭收入目前來說還算比較穩定,但職業的原因,她跟外界信息接觸的比較多,對經濟環境有相對更清晰的認知,再加上今年衛蘭選擇了創業,心理壓力很大,公司也隨時面臨資金斷流的風險,這些都會加重危機感,讓她不自覺地收緊錢袋子。

“我現在已經“非必要不購物了”,如果不得不購物,拼多多也已經成爲她打開率最高的購物軟件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沒有時間。

孩子今年即將上初二,學習任務比較緊,老師每天都會發布學習任務,他需要在短暫的旅途後立馬投入到暑假的學習當中,每天到班級羣裡打卡,不能像往年,可以長時間出去遊玩。

另一方面,衛蘭也沒有時間陪他。公司今年剛起步,事物繁瑣,衛蘭事必躬親,除去陪孩子出門的那幾天,她沒有太多時間。不如把他交給鄉下父母看管,也放心。

“他的自驅力一直不錯”,衛蘭說,她從不強迫孩子卷學習,但他從小就養成了“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以後才能玩”的好習慣,正因爲這樣,她相信孩子可以跟姥姥姥爺度過愉快的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