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金大佬"覆滅記:彪哥入獄 家族式商業帝國樓塌
(原標題:“互金大佬”覆滅記:彪哥鋃鐺入獄,家族式商業帝國樓起又樓塌)
—編者按—
2020年即將在寒冬中過去,2021年正緩緩走來。
回看這一年,各行各業都有各自的精彩與苦楚:信託艱難轉“標”、網貸“團滅”清零、銀行試水直播、車險綜改落地……
身着白色上衣和有些泛白的灰褲子,戴着白色口罩和透明的防護面罩,隔了幾層鏡面,黑框眼鏡下的眼神有些迷離地望向一方,他以微弓着背,一手握拳,一手半抓垂在雙腿兩側的姿態,站在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駐所法庭的被告席上。這是虞凌雲最近一次出現在公衆視野裡的形象。
這位在業內被稱爲彪哥的80後“互金大佬”,在P2P網貸打着“普惠金融”旗號興盛時,敏銳地察覺到商機,在短短几年內圍繞P2P網貸建立起系統開發公司、網貸(現金貸)平臺、資訊公司、催收公司等貫通產業鏈上下游的家族式商業帝國。
在全盛時期,彪哥還想在資本市場一展身手,一方面請明星代言、拉風投,想將自己創辦的網貸平臺推上資本市場;另一方面,通過親朋收購上市公司股權,暗中控股上市公司。
然而,讓彪哥沒有想到的是,上市夢沒有成真,卻被公安機關和司法的鐵拳“砸”回現實,鋃鐺入獄,人設也從“互金大佬”、“商業精英”變爲“惡勢力犯罪集團首要分子”,被江蘇省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及所轄姜堰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八年,並處罰金5200萬元。
隨着彪哥鋃鐺入獄,他所構建的商業帝國也隨之瓦解。彪哥近些年的“發家史”其實就是國內P2P網貸史:興時,豐盛劇烈;亡時,摧枯拉朽。回顧P2P網貸,就像微信公衆號“虞凌雲家屬”12月25日凌晨所發的推文《金融創新,美好只是一場幻夢!》所言:“那時(2015年),互聯網金融是整個風投爭搶的項目,但悲憫的是,僅僅時隔幾年,成了人人喊打國家清理整頓的目標!大佬們紛紛鋃鐺入獄!”
興起
從爲數不多的公開信息中瞭解到,彪哥在2006年隨家人前往新疆,在“靠近獅泉河的崑崙山脈上,開銅礦、下煤井”,賺取到第一桶金。之後,回到家鄉溫州從事房地產行業,並建立起以房地產爲中心,商務酒店、小額貸款等相關服務業爲輔的“商業帝國”。
2011年,彪哥創辦了致力於二手車貸款、房產抵押貸款、投資理財貸款等相關業務的P2P網貸平臺溫州貸(現名掌存寶)和專業從事互聯網金融資產交易平臺研發、信息諮詢服務、金融雲管理系統研發的專業服務商英科信息(前身爲融寶科技,由上海主林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下稱“主林金融”)運營)。
在2013年P2P網貸舉着“普惠金融”大旗開始擴張之後,彪哥看到了互聯網金融的商機,開始大舉進入互聯網金融行業。據介紹,彪哥創辦的互聯網配資平臺“口袋超盤”在2014年上線。同年底,口袋超盤與網誠集團建立了緊密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併成爲溫州貸最重要的資產端合作伙伴之一。網誠集團致力於打造互聯網金融生態圈,旗下擁有元優資產管理公司(陽光私募)、溫州貸等多家互聯網金融服務公司。
同樣在2014年,彪哥創辦的又一網貸平臺口袋理財上線。口袋理財是上海魚耀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下稱“魚耀金融”)旗下網貸平臺,由小凌魚金融信息服務(上海)有限公司(下稱“小凌魚金服”)100%控股。口袋理財曾獲A股上市公司報喜鳥全資子公司A輪融資,佔股10%。2017年,口袋理財還請著名影視演員海清做代言人。
口袋理財聯合創始人兼CEO朱永敏曾在接受採訪時透露,上線56天,口袋理財總成交金額即突破1億元,而此後第2個億隻花了21天,第3個億12天,第5個億6天……口袋理財聯合報喜鳥、溫州貸共同發起小魚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未來還會整合衆籌服務、互聯網徵信、大數據服務商、第三方支付等形成生態閉環,打造互聯網金融領域產業鏈。
“口袋理財不同於其它互聯網金融平臺傾向於一個方向,而是打造‘私人銀行’的概念,目前平臺已囊括貨幣基金、銀行票據、信託、優質P2P等多種差異化的理財產品。”朱永敏稱。
佈局
P2P網貸在2015年又舉起“金融創新”的旗號,一度成爲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在口袋理財的持續輸血下,彪哥開始圍繞P2P網貸上下游做佈局。《國際金融報》記者瞭解到,彪哥通過主林金融實控人彭主林還創辦了上海言金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下稱“言金信息”),主營網貸垂直門戶網站“網貸中國”。
起初,私下被稱爲“三哥”的虞雲清被安排在言金信息做商務銷售工作,與從融保科技調來的商務銷售易曉(化名)搭夥。然而,言金信息的業務一直沒有起色,也一直沒有探索出可盈利的商業模式。
一兩年之後,隨着網貸平臺風險的暴露,網貸催收市場開始興起。三哥有意出來單幹,想成立催收公司,安徽華縱佳訊信息服務有限公司(下稱“華縱佳訊”)便應運而生。也是在那個時間,易曉從言金信息跳槽,進入成立不久的另一家催收公司。
《國際金融報》記者經多方證實,虞凌雲和虞雲清、彭主林是表親戚。華縱佳訊成立之初就是爲了幫溫州貸和口袋理財做催收工作。彪哥通過親朋構建了網貸商業版圖,雖然有些在股權上並非其實控,但背後實控人卻仍是虞凌雲,虞凌雲在其構築的家族式網貸商業帝國中有絕對話語權。
隨着風險暴露,監管層對網貸的整治也在不斷加大,有線下業務、涉房地產的網貸項目被叫停。虞雲清曾對《國際金融報》記者透露,有溫州貸之後,還搞了口袋理財的原因就是在監管政策下,有線下、涉房產、重資產的溫州貸已經難以運作,所以另外打造了一個移動端的網貸平臺口袋理財。
P2P網貸在初期被稱爲“民間借貸線上化”,前期的網貸平臺一般都通過線上和線下開展業務。隨着整治的進行,網貸平臺一邊改造一邊催生出新的業態“現金貸”。
彪哥自然要跟緊這個風口,在2017年以後,虞凌雲通過明面創辦和暗地操控,先後設立“急速錢包”、“去哪借現金卡”、“搜易借”、“現金俠”等多個現金貸平臺。“現金俠”平臺高管陳某曾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示,現金貸平臺每月流水驚人,在催收公司的配合下,可以貢獻很高的利潤。
危機
現金貸平臺被稱爲“714高炮”,以短借高息聞名,因此也被稱爲“嗜血現金貸”。隨着越來越多的P2P網貸開始做現金貸,其“嗜血”性也不斷暴露,“裸條”事件、“賣身償債”事件層出不窮,時有報道有人因借高息現金貸深陷其中,最後自殺,甚至有在校學生被逼至死。
整治風暴隨之而來,在2017年底,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關於立即暫停批設網絡小額貸款公司的通知》,綜合利率紅線、放款牌照、資金來源成爲壓在現金貸平臺上的三座大山。
其中,綜合利率紅線帶來的影響最大。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年利率36%爲民間借貸的“利率紅線”,若超過則爲“高利貸”產品。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部分現金貸平臺打起“擦邊球”,爲覆蓋其運營、資金成本,執行“低利息+高平臺服務費”,得到遠高於36%的年化綜合息費率。
“因爲離錢太近,太好賺錢了,有些平臺就開始套路借款人,套到一個就等於有一個‘血袋’,可以源源不斷收錢,整治深入就轉到地下,勤‘換馬甲’,這也是行業不規範、難管理的原因。”近期在見到易曉時,她比前幾年廋了一圈,自稱在催收行業非常焦慮,在聊的間隙才知道,易曉還在華縱佳訊出事前,應彪哥的要求去做了一段時間。
彪哥可能也想不到,此前內幕交易也僅僅被證監會罰了60萬元,而因經營現金貸、華縱佳訊暴力催收竟要遭受牢獄之災。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虞雲清曾在言金信息的時候,因爲別人將他說成是放高利貸的而耿耿於懷,如今歸案的他,在鐵窗下,不知作何感想。
變故出現在2019年3月25日上午,江蘇泰州市公安到上海調查口袋理財,當日就查封了口袋理財所有電腦、通訊設備等辦公設施。2019年6月12日,中共泰州市委宣傳部官方微信的一篇推文指出,以虞凌雲爲首的特大網絡套路貸犯罪團伙被一舉剷除,共抓獲犯罪嫌疑人283名,扣押、凍結涉案資金10億餘元。
覆滅
虞凌雲被抓,其構建的網貸商業帝國也隨之崩塌。2019年12月5日,口袋理財官網發佈了《關於平臺停止運營的公告》。根據公告,截至12月5日,平臺已完成所有項目本金及利息的兌付工作,將於2019年12月25日24時停止運營。
2020年10月30日,江蘇省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及所轄姜堰區人民法院公開宣判被告人虞凌雲等人詐騙、敲詐勒索、尋釁滋事、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惡勢力犯罪集團系列案件,共79名被告人獲刑。
其中42人被認定爲惡勢力犯罪集團成員,首要分子虞凌雲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八年,並處罰金5200萬元;其餘78名被告人分別被判處十二年六個月至一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對部分被告人並處罰金。
經泰州法院審理查明,自2017年2月至2019年3月間,被告人虞凌雲在被告人莊銘提議下,糾集被告人莊銘、邱鵬、林明亮、陳剛、張嘉琦、趙健等人共同研發“極速錢包”現金貸APP,利用信息技術設定特定放款對象、固定短期、小額借款金額,虛設中介服務主體,假借利息和綜合服務費之名騙取借款人高額“砍頭息”,借款到期後要求借款人按照協議借款金額償還借款、支付逾期費。
在運營“極速錢包”現金貸過程中,虞凌雲等人以“低息、無擔保、無抵押、放款快”內容爲誘餌,引誘借款人借款,實則在APP註冊過程中,通過設置程序非法獲取借款人通訊錄及通話記錄等,上傳至後臺服務器,用於風控和逾期後催收。
爲矇蔽羣衆、逃避打擊,虞凌雲安排林明亮註冊空殼公司作爲APP主體,通過存管系統、第三方支付平臺註冊多個賬戶,用於資金結算。期間,虞凌雲糾集被告人丁豔、王亮等人成立催收公司,採取電話辱罵、言語威脅、短信轟炸及發送PS淫穢和靈堂侮辱性圖片等“軟暴力”手段強行催收債務。
被告人虞凌雲等人在較長時間內,多次共同實施詐騙、敲詐勒索、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尋釁滋事等違法犯罪活動,非法獲利計人民幣3456243623元,嚴重擾亂經濟和社會生活秩序,形成了以被告人虞凌雲爲首要分子,被告人莊銘、邱鵬、林明亮、陳剛、張嘉琦、趙健等爲重要成員,被告人丁豔、王亮等人爲一般成員的惡勢力犯罪集團。
法院認爲,被告人虞凌雲等人的行爲已分別構成詐騙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且系惡勢力犯罪集團,根據各被告人的罪行、情節及社會危害程度,依法作出上述判決。
記者近日走訪瞭解到,隨着彪哥鋃鐺入獄,他所創辦的多家網貸、現金貸公司清轉,系統開發公司和資訊公司也都歇業,投資公司也不在經營。曾經圍繞在彪哥身旁的親朋和溫州老鄉,涉案人員要麼被抓,要麼逃亡,未涉案的也早已轉行、四散了。泰州公安王姓警員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示,目前,彭主林仍未歸案。
記者手記|P2P網貸覆滅的警鐘應該敲醒更多人
打着“普惠金融”的旗號,P2P網貸曾一路狂奔、野蠻生長到5000多家,多家平臺達到千億規模,總交易額突破萬億。
隨着大量金錢的涌入,被稱爲“民間借貸線上化”的P2P網貸,逐步脫離信息中介的定位,實質性地成爲信用中介,“貸款超市”、“金融超市”層出不窮,在強監管的金融領域,P2P網貸猶如“脫繮的野馬”,野蠻生長之中集聚的風險也逐步爆發。
捲款跑路、非法集資、詐騙、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行徑交替上演,其中震驚全國的當屬“E租寶”事件。然而,“E租寶”並不是網貸風險爆發的收尾,而恰恰是一個引爆點,隨後越來越多的網貸平臺因非法集資被公安立案調查,其中不乏在資本市場上市的企業。
涉衆面廣的網貸風險事件不斷爆發,讓監管層痛定思痛,最終決定徹底清理網貸。一再壓降下,在今年底在運營網貸歸零,至此一個行業也由此宣告覆滅。
網貸由興到衰,是一次慘痛的試錯,數萬基層民衆的數千億資金灰飛煙滅,甚至有在校學生被逼至死。在運營網貸歸零之際,當務之急是確保存量的數千億網貸資產能有序清退,在合規範圍內打擊“逃廢債”,最大限度保障出借人的權益。
而後,更應該反思,讓網貸覆滅的警鐘敲醒更多的人。網貸搖着“普惠金額”的旗號而壯大,這從側面反映出個體戶、小微企的金融可得性仍未得到滿足,特別在下沉市場、三四線城市,“小鎮青年”族羣仍嗷嗷待哺,以銀行爲首的持牌金融機構應該更主動作爲,利用金融科技的手段,給予更多“小鎮青年”族羣適當授信,讓金融真正普惠。
P2P網貸誕生之初定位爲“信息中介”,監管層也視之爲一種“金融創新”,曾有意以備案制將P2P網貸這一業態納入常規監管體系中,使之正軌化運行。然而,P2P網貸卻有負所託,逐步凸顯出金融屬性,滑向“信用中介”,導致亂象叢生,最終被切除。
P2P網貸的覆滅,讓監管層更堅定“金融需持牌”這一理念。面對“互聯網+金融”的創新,監管層也更多了幾分審慎,探索“監管沙盒”、“監管科技”。只是,互聯網科技的發展瞬息萬變,互聯網金融的新業態也層出不窮,這就要求監管方以更積極的步伐,讓互聯網金融新業態在“監管沙盒”裡先跑起來。
作爲P2P網貸的運營方,眼看一手締造的行業覆滅更應該警醒,別打着“普惠金融”和“金融創新”的旗號,誘導貸款,大搞“套路貸”、高利貸,行違法犯罪之事。不論是“互聯網金融”還是“金融科技”,但凡有金融屬性就應該服從監管、敬畏風險、敬畏法規。
記者 於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