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納百川》「顏......田慎節」當選的背後意義(林保淳)

Molly翎熹發文坦承,許多合作邀約還是叫她「田」議員。

這次九合一地方議員選舉,嘉義市選出了無黨籍的一位女議員,在第一選區獲得2813票,名列第9。這位新科女議員由於其芳名長達16字,「顏色不分藍綠支持性專區顏色田慎節」,且其所提出的四項政見,迥異於一般選舉常規,因此,從選舉登記伊始,就備受矚目,甚至有些人還認爲「她是來亂的」。

但選舉揭曉後,她居然能夠當選,更大出許多人意料之外,有些人更以此質疑「臺式民主」的荒腔走板,簡直如同1987年義大利色情片演員「小白菜」(原名Elena Anna Staller)當選國會議員般,直覺地認爲這是「民主墮落」的代表。於是,網路上開始流傳了許多僞冒的影片,其中一支泰國演員在大雨滂沱中大跳洗車豔舞的影片,流傳最是廣泛。

這位新科議員的名字,顯然是故意變更成落落長的16字的,大概是從去年的「鮭魚之亂」獲得的靈感,前面13字,與其所發表的「政見」有關,尚容易理解,但末三字「田慎節」,卻看得多數人滿頭霧水,不明其究裡。

義大利的「小白菜」,爲何會去參選國會議員,我不知曉其緣故;但是,從種種跡象及相關資訊的分析,尤其是從嘉義市選前7天的公辦政見發表會上,這位「顏議員」的政見發表看來,她的參選,不僅僅不是「來亂的」,而是經過精密設計、策劃,才付諸行動,是有備而來的。

顏議員本是在網路上紅極一時的電競直播主「Molly」翎熹,擁有相當多粉絲,也常在PPT、DCARD等平臺發表言論,言語率直,批判力道十足,常針對社會上的諸多亂象,提出鍼砭,儼然有年輕一代的意見領袖的架勢。

2018年,南投有一所高中發生了「性侵霸凌」的事件,一位男同學強迫一位女同學爲其口交,並拍下照片,然後又以此照片連續要求其口交得逞。此女後來向學校及警方報案,但因爲加害人背景夠硬,因此無論是警方、校方及南投縣政府,都將之淡化處理。因此,在2020年就有網友在「爆料公社」揭發此事,指稱其中有護短的嫌疑,在網路上引起廣泛的討論,用各種梗圖〉藏頭詩、諧音字,將此男的身份、姓名予以揭露。風波擴大,南投縣政府「性平會」介入調查,但卻將整個事件的重心,導向性平法中所規定的保護未成年兒少的個資上,不但要求將一應相關的文章刪除,甚至更要求網路平臺提供發文者的個資。最後,在2021年,認定發文討論最多的電玩平臺「巴哈姆特」,違反了少年個資法,傷及該男的隱私權,裁罰了6萬元臺幣。

「巴哈姆特」將裁罰內容公佈,並發表了聲明,一時間網路都炸了鍋,咸認爲裁罰不公,蓄意爲當事人卸責、脫罪,反而討論者更多,甚至還有人在美國洛衫機的T壩廣告中,將此人形容成「口交惡徒」,並公佈了其真實姓名及家長背景。

此事風波再起,監察院介入調查,判定警方、校方在第一時間處理是有瑕疵的,但未有開脫、吃案的的情事,也將重點放在有關「網路覇凌」上,關注的是「如何防杜上開日益興盛之網路霸凌及公審亂象」,而非該案的始末。目前此案仍在南投地院審理中。

此案的重點,在於該案發生時,此男尚未滿18歲,基於保護未成年兒少的個資起見,思考的是「網路霸凌」的嚴重問題,其實也是有其道理的,但顯然具有轉移焦點的嫌疑,而要求平臺提供發文者的個資,並裁罰網路平臺,更是對言論自由的限縮與打壓。因此,遂激起了許多平臺玩家的公憤,亟思以較新穎、嘲弄的方式,展開抗議。他們所持的理由很簡單,因爲社會上未成年而犯有殺人罪的嫌犯,各媒體都不惜將其名姓、來歷公諸報端,而無人質疑其違反兒少保護法,何以次案居然就觸犯了這一法條?

據說他們私下商議,面對法律的不公,唯有直接介入政治體系,纔有辦法徹底反思、改變。而恰值九合一大選,他們決定以「參選」方式,一來藉用聳動參選人姓名,以及誇張的「政見」,搏取社會的關注,二來藉公開的政見發表會,將此案重新翻出,昭告於社會。此事雖發生在南投,但他們衡量南投選區不易引發關注,而嘉義市的議員選舉,第一選區只須2000多票,就足以當選,因此遂決定由「顏議員」改名參選,並公佈相當驚世駭俗的「政見」。

「顏議員」的政見,總共4項,但最重要的「性專區」就凸顯在更改過的姓名上,以及脫衣舞合法化、舉辦「田盛節」,雖說會引起社會上的紛紛議論,且在真正實踐上,其實是大有窒礙難行之處的,尤其是初次性行爲的「紅包」鼓勵,更是令人匪夷所思。而其中最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就是「田慎節」三字。「田慎節」是人名,也是故意加上去的,用以重新喚起被社會遺忘已久的記憶,既奇特又富涵深意。但是,也正因其新穎、奇特,所以反而達到了他們原始的目的。

「顏議員」的背後支持者PTT知名鄉民GtoKevin小商人,是個相當有巧思的人,在競選過程中雖不發傳單、不貼廣告海報,卻以類似嘉年華花車遊行的裝扮,讓「顏議員」穿上一襲新娘白的禮服,連同大力支持的雞排妹鄭家純,一起坐在乳白華麗的花車上,相當吸睛,在今次的選舉中,最讓人印象深刻。最後,「顏議員」的順利當選,其實是大出許多人意料之外的,媒體紛紛報導,更是九合一除了市長之外,最具話題性的一位。

事實上,除了金主「小商人」的奧援之外,「顏議員」之所以能當選,背後最大的功臣,來自於向來隱身於網路之中,始終未獲得關注的廣大電玩玩家。在許多人的眼光中,電玩玩家一直是被目爲不長進、無所是事,沉迷於網路遊戲的社會邊緣人,通常都以負面評價。

據一項調查顯示,臺灣的電玩玩家,將近1500萬人,其中有66%是每天至少玩30分鐘以上的,而前齡以26〜35歲居多,而女性更佔有52%。這羣人在各個遊戲平臺上,相互串結成無數個小團體,邊玩邊談,或許不太會去關心政治、經濟、教育、外交等國家大事,但是對社會上的許多攸關於自身的現象,還是相當關注的,常以此爲相互溝通、討論的話題。這羣年輕人,基本上還是相當具有正義感的,會爲社會上的不公不義,打抱不平。這片屬於電玩玩家的天地,局外人是很難理解,也甚少有人想去深入瞭解的。

「口交惡男」的事件,其實本來只是一樁簡單的性侵事件,如果能夠秉公處理,原亦可以輕易結案。但是,無論是警方、校方及南投縣政府的處理,據監察院的調查報告,的確都有若甘不盡如人意的瑕疵,但這也就罷了,最根源的問題在於,居然有人利用公權力,侵入了其固守的地盤,並從而裁罰,自然引起這個圈子中人的同仇敵愾,因此纔有「顏議員」的參選,並獲得了許多同好的支持,才能跌破諸多專家的眼鏡,擊敗老將,順利當選。而在這羣人之中,很明顯地,對正義、公平的渴盼,是貫串於其間,可視爲對當前社會的一種叛逆與反抗。

這些年來,政壇上各黨派無不認爲年輕的選票,最能對選舉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因此都不遺餘力地力強求爭取。但是,這些政壇人物,又有多少人真正瞭解年輕人的心思?電玩玩家這一塊,無疑是年輕人叢聚之地,若干政壇人物,也頗有心爭取,如鄭運鵬在競選過程中,就投其所好,刻意作了電玩遊戲的裝扮,以表示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上。但是,這些政治人物,從來未「沉迷」,也沒有時間去「沉迷」在電玩之中,僅僅憑藉着幾張擺足POSE的照片,走馬觀花式的參與活動的開幕式,怎麼可能真正瞭解這羣人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呢?

「顏議員」的當選,絕對不可以因其突梯滑稽的誇張表演,而視爲一種亂象,更不能將其目爲「民主墮落」的信號,反而應該視爲全面檢視當代社會種種缺失的一個契機,「此中有深意」,是值得所有的政治人物,乃至社會大衆去關心、去探賾的。

(作者爲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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