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版傳播or文化大使？從字幕組成員日本被捕說起
前幾天，一些香港地區動漫愛好者在香港旺角舉行了大遊行，聲援在9月底於日本京都被捕的兩名中國“字幕組”成員。據日本警方的說法，這兩名字幕組成員在網絡上違法上傳新番動畫，涉嫌違反日本著作權法而被逮捕。這件事近期也引發國內動漫愛好者的關注以及對“字幕組”這個圈子的討論。不過，這次的旺角遊行卻很有些“我看盜版我驕傲”的意思：遊行隊伍的主張是“字幕組是文化大使！日本對他們的行爲是過河拆橋”，他們打着“禽獸，放開那個字幕組”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標語，呼籲日本政府立刻釋放兩位“文化大使”……簡直毫無一粉頂十黑的自覺。
吃水不忘掘井人雖然沒有錯…
提起字幕組，很多人會立刻想起形形色色經典電影的字幕翻譯，不同字幕組不同的翻譯風格的確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然也少不了盜版影片開頭關於字幕組的LOGO，以及不時滾動播放的“該片源來自互聯網，僅作學習交流之用，請於24小時內刪除”之類的免責聲明。
字幕組已經伴隨了我們很久了，在互聯網時代，他們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和吃飯睡覺一樣，成爲我們瞭解外國文化的一種重要途徑。很難想象如果沒有字幕/漢化組的存在，我們會錯過多少優秀的動漫、影視、遊戲作品。儘管從理智上講，我們都知道字幕組的存在是助長非法傳播盜版行爲的，但偏偏它們的行爲又讓人覺得相當矛盾。
但是太理直氣壯就不對了
非營利的字幕組
最早出現在中國的字幕組已經不可考，但一般認爲是起源於2000年初，中國寬帶開始普及的年代。在此之前，網民想接觸到國外的動漫影視作品，只能期望有權引進國外影音動漫作品的影視機構（主要是各大電視臺以及電影廠）。然而，這些國有機構引進作品的速度極慢，且每年數量有限。加上廣電總局審批因素，所以在那個時期我們能夠接觸到國外的影視作品數量是相當有限的。
面對“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與落後生產力之間的矛盾”，能夠看更多的國外影視作品這個樸實的願望自然成爲字幕組誕生的主要因素。同時，多數人的外語水平並不足以直接觀看原聲影音作品，再加上某些盜版商拙劣的中文配音等多個因素綜合作用則進一步放大了這種需求。
這個時期的字幕組一般以製作字幕爲主，用戶需要自行下載原版的動漫影視作品，再去尋找對應的字幕。這種方式問題很多，一方面是字幕組缺少固定的字幕發佈平臺，只能通過第三方論壇或者網站間接發佈，對許多用戶而言不是很友好，一直到“射手網”的出現，纔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字幕尋找困難的問題。另一方面更要命，由於影音作品和字幕是分開下載，作爲用戶，我們很難直觀的判斷這些字幕能否完美的匹配這些影視作品——主要包括翻譯是否準確，字幕出現時間和人物口型是否比對的上（時間軸），當然還有字體是否美觀，翻譯的排版字數等等因素。
沒有字幕組的辛勤，諸多神劇不會走紅，也沒有引進的土壤
早期字幕經常存在時間軸不匹配的問題，使用戶經常要在網絡上尋找不同版本的字幕甚至自己手動調整時間軸，嚴重影響觀影體驗。面對這種情況，一些字幕組開始嘗試直接將調整好的字幕內嵌到影視作品裡，打包發佈。此舉收效明顯，國內字幕組影響力也日漸擴大，甚至還吸引了港澳臺地區的熱心網民參與字幕製作（翻譯繁體等）。
時至今日，字幕組已經基本形成了動漫、電影、劇集這三種字幕製作分類，工作流程基本爲海外“熱心”用戶提供片源（或者翻牆到國外盜版網站下載）——國內製作字幕——然後打包製作爲種子上傳到服務器提供下載這個固定模式。
客觀的講，字幕組的這種做法固然能迅速擴大影響力，但也意味着原本限制上網羣體獲取盜版的一些門檻（尋找合適的字幕，片源）逐步降低甚至不復存在，其結果自然是加速盜版的蔓延氾濫。
由此也給字幕組帶來了難題：根據我國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規定，不以營利爲目的，僅供學習交流研究使用的作品，並不觸犯中國現有的版權法律（這也是爲什麼我們經常看到字幕組打上“僅供學習交流使用”這段話），不過在網絡上公開的傳播這些作品就有侵權的問題。之前字幕組僅在網絡上傳播字幕自然沒事。但出於方便傳播考慮，將字幕內嵌到片源裡打包提供下載毫無疑問就有侵權的嫌疑了。
一面是廣大網民的需求，一面是可能存在的坐牢風險。字幕組如果要繼續走下去，那麼唯一的選擇只能套上“非營利”的保護殼。換句話說，假如字幕組成員被捕，那麼“僅作爲學習交流用，並沒有用於商業化”就是他們自我開脫的護身符。
這就決定了我們所熟知的字幕組都只能是散兵遊勇的狀態，任何發展到一定規模的字幕組往往會被無情打散。
在遊戲圈裡，“漢化組”也是一款經典成功傳播的先驅
字幕組的三座大山
從2010年開始，隨着版權打擊力度的增加，人人影視等字幕組開始被有關部門注意，在經歷多次閉站風波後，受2014快播事件影響，當年年底人人影視被徹底關閉轉入地下。
人人影視的處境其實就是當下字幕組的一個縮影。每一個字幕組想發展壯大，就不可避免的面對三座難以跨越的大山。
字幕組倒也不是中國特產，國外也有大量野生字幕組從事着“英化”“俄化”工作
第一座大山：資金從何而來？
既然字幕組非營利，自然不可能靠“翻譯”作品來獲取資金（更何況看盜版的用戶肯定不會付費，那麼誰來付？），在具備一定影響力之後雖然會有一些商業廣告，但是，這些廣告收益也不會太大（否則成爲營利性質）。同時，這些字幕組的作品要發佈，總得租用服務器和帶寬，這些都是支出，總不能老讓字幕組成員自掏腰包吧？
更讓字幕組無奈和憤怒的是，由於他們翻譯字幕的行爲並沒有得到授權，自然無力阻止其他組織和個人直接“使用”他們的作品。甚至很多正規視頻網站在引進國外影視作品的時候，也不過是去掉翻譯組片頭的人員名單，翻譯內容則直接照搬。面對這些情況，字幕組除了譴責之外也無能爲力。
哪怕是版權保護日益嚴格的今天，被各視頻站“招安”的字幕組數量也相當有限，每年能夠引進購買的國外影視作品還要過層層審批關卡，畢竟僧多粥少。
第二座大山：人從何而來？
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製作字幕這種事情是苦活。國外的影視作品雖有很大一部分提供外文字幕（主要服務於失聰的觀衆），但翻譯這些文字不僅僅只是簡單的直譯，同樣還要根據上下文語境選擇最合適的對應詞語，同時還要考慮字幕長短，顯示時間的多少等等。更不用說後期還要校對，潤色以及調整字幕時間軸等精細繁瑣的工作。一般來說，一部片長90分鐘的電影，字幕組大概需要10倍於此的製作時間。
如果片源沒有字幕（比如那些綜藝節目或者脫口秀），不僅需要聽譯水平極高的達人不說，耗費的時間更長。在這種情況下，不發工資的字幕組又如何能吸引人才長期、穩定、高效的工作呢？所以，多數字幕組的外圍成員要麼想學習外文、要麼有奉獻精神（有“愛”）、要麼出於成就感之類精神上的追求，這些人流動性很大，真正能長期穩定高效工作的往往被吸收進管理層或核心隊伍——而這些人少之又少。
第三座大山：高高在上的版權之劍
字幕組要維持基本的工作狀態，必然要有一套最基本的規則——並且隨着組織逐步發展壯大，這些規則也會日益複雜乃至發展爲運營模式及合適的組織框架保證其長期發展。
而字幕組的問題在於，無論組織的規模有多大，人員多麼穩定，盈利水平有多高，這一切都是建構在“盜版”之上的空中樓閣。受限於版權問題，以及非營利主張，使得整個組織的規模永遠不可能無限制擴大。一旦組織規模達到一定程度或影響力，盜版這個地基必然無法承受而垮塌。
拿上文的人人影視來說，早期他們靠字幕起家，隨後通過建立網站論壇提供美劇下載而迅速壯大。在組織達到一定規模後，他們選擇了商業化擴張——通過廣告方式盈利，保證團隊穩定和擴張。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既有切割字幕組和資源發佈站，採取用戶自行上傳影片等規避法律風險的方法，也有推出各種手機app的轉型嘗試。
然而，在組織發展到一定規模和影響力之後，人人影視還是被美國電影協會點名，最終的難逃被查處封禁的下場，再度回到當初東躲西藏小打小鬧的狀態。
非法卻不可或缺
在這次被捕事件中，被抓的兩位字幕組成員的確是有些大意——或者說太肆無忌憚了。要知道在日本，與海外交流的寬帶出口始終受政府監控的——尤其是隻有海外流量的寬帶用戶。這種與海外長時間大流量傳輸數據的行爲簡直是在頭上寫着“快來查我”四個大字。
儘管在日本還有幾十個大大小小提供片源的渠道，但未來我們能否再看到最新的動漫作品，恐怕還得取決於這宗違法案件的判決結果。
這點歐美影視劇迷倒不用太擔心，一方面歐美此類網站遠比日本多，片源獲取比較容易，字幕組不用像日本那樣冒風險購買實體光盤，另一方面歐美國家打擊盜版重點側重對傳播片源的主要渠道進行打擊（主要是各bt站），對用戶個人傳播行爲鮮有過問，更不用說跨洋過海找國內字幕組麻煩了。
字幕組經常面臨的煩惱
站在國內動漫迷的角度，字幕組自然是不爲人所理解的孤膽英雄，是爲人類偷來火種的普羅米修斯。但是站在版權方角度，這不是斷人財路嗎？雖說不見得所有作品都可能被引進，但起碼不至於想引進的時候發現國內已經盜版氾濫，無錢可賺。
拿新海誠新作《你的名字》來說，國內發行方光線影業在影片製作之初就心存顧慮，畢竟日本動漫在國內屬於小衆冷門，引進的作品基本不可能盈利。一直到這部作品在日本票房大賣後，國內發行商才下定決定支付一大筆版權金引進。
始料未及的是，電影公映不過數日網絡上就出現高清片源，而且還是用於送審試映的dvd版本，一下打亂了國內引進計劃。不得已，光線影業一方面聯合有關部門逐步清理網絡盜版源，另一方面在網絡上近乎懇求的呼籲網民不要傳播盜版。
可以預見的是，如果這部電影在國內票房不理想，必然會嚴重打擊發行商引進日本動漫作品的信心。屆時，除了像火影、海賊王這樣的國民級作品，恐怕其他優秀動漫作品就與國人無緣了。
由此我們又陷入一個死循環：想看國外優秀作品而不可得，從而催生字幕組，字幕組推波助瀾又導致盜版氾濫，反過來影響了這些優秀國外作品的引進。
說到這裡，就講到今天文章的主題了：我們究竟該對字幕組持怎樣的態度？
心存愧疚，心懷感激
看盜版，用盜版甚至傳播盜版對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而言並不陌生，可以說盜版山寨產品伴隨了絕大多數人的成長，說起來誰的屁股都不乾淨。不過，這裡還是要對兩種極端情況做些澄清。
一種自然是盜版使用者，尤其是找各種藉口辯解甚至反過來攻擊正版的這類人。在網絡上這樣的人不見得是少數，尤其是涉及盜版問題的爭論中，往往都會有類似的言論。但在筆者看來，這恐怕更多的是當時討論環境下特定刺激的情緒化言論，從心理學上講，人什麼時候會被語言刺激到呢？只有在他對這件事同樣帶有負罪感和愧疚時，才特別容易產生“應激反應”以此轉移或減輕這種負罪感（所以有一個很經典的測試，女方偷看男方手機發現其出軌的時候，男方的反應往往以憤怒其“偷窺”這個情緒來掩蓋出軌行爲的愧疚）。
所以，許多盜版使用者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爲不對，只是還需要環境以及時間來改變，這時候嘲諷和謾罵其實只能適得其反。
翻譯質量良莠不齊也是不正規化帶來的弊病
一種是以道德完人自居，張口閉口就是我用正版我自豪，我用正版我高貴，字裡行間充滿濃濃的優越感。尤其是在這次字幕組成員被捕事件裡，對字幕組成員冷嘲熱諷，對日本警方行爲高聲叫好。這樣的人真的就從未用過盜版？從未受過字幕組的“恩惠”嗎？恐怕未必吧。當然，如果有人非要說自己自幼精通英、日、韓多國語言，且能輕鬆購買國外種種影視遊戲作品，那筆者只能說耽誤您老這麼多時間在網絡上和人論戰，您還是乾點更有意義的事吧。
這些人的心理其實也很簡單——對不光彩的過去，總有一些人急於與之劃清界限。這種想法不能說不對，但執行的方式就值得商榷了，有的人做多說少，且通過提高自我道德水準和約束力度來實踐。而有些人呢，做少說多，時刻揮舞道德大棒衝鋒在前，頗有幾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激昂，卻沒想過這樣的道德標準自己能否做到。
這兩種極端的狀況其實是當下網絡討論的常態，尤其在一些觀點意見分歧較大的場合，特別容易出現對人不對事的攻擊性言論。
回到對字幕組的態度上，考慮到現階段的國情，我們要做的其實很簡單——有正版就支持正版，實在捨不得都買正版咱也不強求，但對於一些真的優秀的作品，在有機會的時候支持一下創作者總行吧？
心存愧疚，心懷感激，其實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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