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脫口秀擠入文藝批評賽道是“撬動藍海”抑或“流於花邊”?
■本報記者 許暘
“我以爲我們會在一個窗明几淨的會議室進行新書研討,沒想到變成接力講脫口秀的喜劇表演。”走進北京鼓樓西劇場前,作家、影評人毛尖壓根沒意識到這是一個脫口秀舞臺,當四周燈光暗下,她手持麥克風來了一段“都是套路”的演講,犀利剖析國產電視劇,自帶二倍語速,金句密集,笑聲掌聲不斷。
“沒有編劇,沒有提詞器,連李雪琴也沒有……”前不久,滬上作家書店的文學脫口秀大賽系列視頻上線,一開場便逗樂了觀衆。兩小時“全程高能”,取材作家、作品、文學現象的“經典梗”與花式“吐槽”齊飛。
當某種狹義上的文學閱讀和評論,借力脫口秀等流行藝術樣式進入大衆視野,究竟是 “撬動藍海”還是 “流於花邊”?“當下文學生態分層分衆的壁壘現象依然存在,脫口秀形式能在多大程度上激活批評的有效性與生命力,還有待觀察。”在評論家、南京師範大學教授何平眼中,理想的文藝脫口秀應直擊創作現場,在知識構成、信息運用、邏輯拆解上更清晰犀利地呈現文學影視界的面貌,而非流於僅僅爲了搞笑而搞笑,或是小圈子專業術語的堆砌。“觀衆哪怕是來自‘業餘’領域照樣能從中提取有共鳴、有共情的笑點、槽點。這就需要從文藝現象中捕捉公共話題和社會情緒,讓文藝脫口秀爆發出更具批判性的力量。”
文學與脫口秀組CP,花式“吐槽”火出了圈
“金盆洗手之時必有壞人上門,成婚拜堂之前必有橫刀奪愛,法場行刑之際必有刀下留人”……十幾分鍾“毒舌”視頻裡,毛尖快意拆解部分國產劇中爛俗橋段。這段自帶“笑果”的脫口秀式評論在朋友圈刷屏。
“整體上視頻版比文字版傳播得更廣闊,抵達了更多人羣,一方面出於自媒體平臺的傳播力,另一方面也因脫口秀已成當代文化批評的一種重要形式。”毛尖認爲,脫口秀空間具有親和力,類似傳統說書人的當代變體,自帶亦正亦狂、可莊可諧風格,有效補充了一些文化發佈場域略顯拘謹僵硬的面向。令她欣喜的是,這段視頻並沒有停留在 “逗人發笑”,反而收集到不少編劇朋友的反饋——“以後要避開你聊到的套路了”。這也正契合了她的初衷——提醒人們警惕影視劇創作內在的惰性。
“一開始聽到‘文學脫口秀’嚇了一跳,以爲一個絕世美女被劫持了,後來發現也可能是一位女俠解救了白面書生。”《收穫》主編程永新如是說。在策劃人、編劇宋方金看來,喜劇是搞笑的,也是嚴肅的,“脫口秀+知識分享+主題演講+新書發佈”形式正是產業跨界融合“新物種”,在審美趨向不斷流變和內容訴求快速更迭的當下,既探索了喜劇邊界,也讓文藝評論的表達路徑更爲多元。
基於此,文學脫口秀一派蓬勃。以作家書店的文學脫口秀大賽爲例,參賽選手中既有高校教授、評論家、作家,也有媒體人、出版社編輯、中文系學生等。餘華新作、千年諾貝爾獎陪跑村上春樹、文青的真實生活、網絡文學的當下等,各種熱門話題都成了“爆料”。
第一次親密接觸後,如何反哺更具活力的文藝生態
然而,任何傳播形式都有其優勢與不足。正如華東師範大學教授黃平所說:“沒有一種形態是萬能的,揚長避短最好。”
比如,青年評論家李壯“斗膽”吐槽餘華的新作《文城》是一個“土味霸道總裁”找初戀的故事,引發了不同聲音。有學者認爲這種“笑點密集”式點評創新了對熱門作品的理解維度,但也有批評家不滿足於“插科打諢”,期待兼具穿透力與傳播力的文學洞察。
“脫口秀是一種追求刺激和短時段快感的節目形態,如何在注意力經濟和小快樂文藝氾濫的時代,讓這種形態具有深度和寬度,需要長時段、深度的文藝和理論哺育。”毛尖說,很多人可能覺得這不是脫口秀的文化任務,“但如果脫口秀沒有這個文化視野,就走不遠。”
書評人韓浩月認爲,眼下脫口秀備受熱捧,離不開這一藝術樣式自帶的“素人屬性”——“不刻意依賴明星或公衆人物,各行各業有經驗、有積澱的普通人,有機會道出接地氣的觀點、有意思的見解,就能釋放出一定的影響力。”業內期待,藉由文學脫口秀等流行文化形態,鍛鍊培育年輕有活力的文學評論隊伍,增強語言藝術的親和力與感染力,助推全民閱讀“多聲部”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