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里開始放棄“新零售”

雖然阿里方面並未有直接回應,但可以推斷的一件事是,曾被阿里頗爲看好的線下商超業態,如今也被擺在資本市場的貨架上,待價而沽。同時,曾被阿里真金白銀押注的“新零售”戰略,也有了調轉船頭的可能性。

2020年,在追加最後一筆280億港元投資之後,總耗資超過500億港元,持股高鑫零售72%股權的阿里巴巴,終於成爲“零售之王”大潤發的實際控制者。

曾幾何時,業內對於這筆“強強聯手”的併購“聯姻”頗爲看好,時任阿里一號位的“逍遙子”張勇曾言:“大潤發因阿里巴巴而不同,阿里巴巴因大潤發而不同。”

僅僅不到五年,“線上支付+線下商超”攜手共進的“蜜月局面”,已經有了分崩離析的跡象。

一個最爲直接的證據是,在9月27日,高鑫零售(大潤發母公司)短暫停牌,隨後的公告提到,高鑫零售接獲一名有意要約人的接觸函。

雖然阿里方面並未有直接回應,但可以推斷的一件事是,曾被阿里頗爲看好的線下商超業態,如今也被擺在資本市場的貨架上,待價而沽。同時,曾被阿里真金白銀押注的“新零售”戰略,也開始有了調轉船頭的可能性。

“被出售”——從謠言到接近現實

在接近兩年的時間裡,曾被阿里視作新零售“兩駕馬車”之一的大潤發,已經“被收購”了數次之多。

先是自去年開始,大潤發被阿里擺上貨架的傳聞開始風起;而後在今年3月,中糧集團又成爲大潤發的潛在買家;在此之後,擅長槓桿收購和產業投資的KKR集團、“時間的朋友”張磊執掌的高瓴資本,都曾成爲這場收購緋聞中的潛在“男主”。

最有鼻子有眼的版本是,高瓴資本可能會與潤泰聯手進行此次收購。但所有的“流言”,隨着大潤發母公司——高鑫零售的一紙公告,瞬間具備了“假戲真做”的可能性。

公告發布的另外一層背景是,歷經上一個十年的輝煌之後,如今的大潤發,其經營態勢早已今非昔比。

其一是盈利狀況。歷年財報顯示,被阿里收購之時的大潤發,正值自身的高光時刻,全國門店總數達到數百家,2022財年,達到了最高點的602家。

但這也是大潤發首現虧損的一年。財報數據顯示,2022財年高鑫零售首次錄得淨虧損7.4億元。同時,整體營收也從2018年的993億,跌至2024年的726億,虧損幅度也擴大至16億。

在此期間,阿里巴巴對大潤發的耐心仍然不少,甚至挖來大潤發早年與法國歐尚時期合資的老將沈輝。此舉與阿里蔡崇信接棒一號位的舉措,如出一轍。但這根“救命稻草”,從每況愈下的業績來看,似乎也不再有“回春”之效。

更重要的是,阿里“新零售”戰略的重要推手,張勇,離開了。這一變化的直接結果是,阿里對大潤發戰略上的寬容,直接轉化爲戰術上的耐心——而這顯然也是有限的。

將視角轉回阿里,這或許是集團變陣最爲頻繁的兩年——一號位由“逍遙子”張勇更換爲“十八羅漢”之一蔡崇信,CEO則變成了吳泳銘。猶記得在第一次出售傳聞流出時,吳泳銘曾對外表示,阿里巴巴的優先方向是,互聯網平臺業務、AI驅動的科技業務、全球化的商業網絡,將更堅決地投入,更果斷地取捨。

而在宏觀水溫愈加冰冷的當下,對於持續虧損的重資產線下業務,阿里會做何處理,想必不難猜到。

“新零售”的皮與支付的嫁衣

必須承認的是,就阿里收購大潤發業務的彼時,任誰都會說這是一筆好生意。

就血統和歷史而言,大潤發的母公司潤泰集團,於1997年進軍內地市場,開出第一家完全由中國人自行設計、規劃、運營、管理的大型現代化連鎖超市。

這不僅是“全國產”的噱頭使然。在沃爾瑪、家樂福等外資商超的“強敵環伺”之下,開業第二年的大潤發,就實現了200億以上的營收。

2005年,大潤發首次進入中國連鎖百強名單的前十名,僅次於華聯超市、華潤萬家、物美等等。

由此可見,在電商方興未艾的時間節點,大潤發的線下規模,已經達到全國領先的水準。加之國民收入提升和消費升級的東風,大潤發在開業的前19年間,永遠在擴張,未嘗關過一處門店。

而從2015年開始,阿里、京東等互聯網巨頭開始將業務觸手擴展到線下,“新零售”的概念開始在大廠們的強力推進下風行。

在零售行業老兵、連鎖折扣超市“巡物社”創始人朱志勇看來,廣義的線下“新零售”,是藉助於當下的基礎設施,符合當下的經濟環境,能夠讓消費者從場景上開始改變消費習慣,從技術端和價格段實現業態的迭代升級。

放在彼時的阿里身上,即是以移動支付爲代表的支付手段數字化。

箇中緣由也並不難推測。

一位零售行業人士告訴陸玖商業評論,彼時未剝離的支付寶,仍然在用戶拓展期,需要大量的成交筆數以擴展用戶數量。客單價適中且成交量巨大的線下商超,是天然的用戶池與流量池。

同時,這些供應鏈體系,天生是開展供應鏈金融的沃土,在尚未受到監管的年月,賬期較長、現金流充沛的線下商超,是螞蟻、京東金融業務的“高淨值客戶”。

同時,不僅是大潤發,家樂福、永輝這些傳統商超,通過接入支付寶、微信等移動支付體系,對於自身的數字化水平,同樣也會帶來快速的提升。

這一點從京東與永輝的“聯姻”也能發現。僅在2016-2020的4年間,接入京東生態的永輝超市,其營收從492億升至932億,業績近乎翻番。

但這裡的增長,有多少是通過“新零售”業態迭代而來,其實是存疑的。朱志勇向陸玖商業評論分析,傳統商超最大的成本,實際上在供應鏈體系——他們通常由多級經銷商來供貨,一開始就會產生多達數級的渠道費用;而一個貨物成本在50元左右的商品,如果加上超市的水電、地租和進場本身所需的費用,其價格可能會比本身的價格,高出近一倍。

這也就是爲何線下銷售“不翻倍賣掙不到錢”的根本原因。即使加上線上支付等“新零售”手段,其背後的供應鏈,本質上沒有根本改變。

告別“消費升級”

這裡也可以用近兩年異軍突起的折扣店零售業態來進行對比。

相比傳統商超,折扣店的貨物相對而言較爲平價,起步客單價首先較低;且相對與此前多級供應商的貨品流轉模式,折扣店直接由零售終端網點對接生產廠家,剔除了多級經銷商的供應鏈體系,成本的降低是顯而易見的。

此外,無論是居民收入還是消費信心,均出現了幅度不小的回落。即便是異軍突起的直播電商,也在近兩年摸到了市場天花板。

因此,對於本就受到擠壓的大潤發等線下業態而言,囿於多級供應商帶來的渠道成本、地價上升帶來的營運成本上升,再疊加疫情以來的客流下降,在不改變供應鏈體系的根本前提下,面對線上直播電商、線下折扣業態的衝擊時,是絕難抵擋的。

或許對於擴張期的阿里而言,加入移動支付和人臉識別、無人零售的線下商超,是“新零售”,但在面對剔除經銷商的折扣店業態時,曾經的改革者,已經“淪爲”舊時代的殘黨。

以往屢試不爽的供應鏈金融,也在2019年後被規範管理,這塊超額收益也隨之不復存在。在此基礎上,原先的多級供應鏈體系,也成爲實際意義上的“拖油瓶”。

基於此,近幾年的電商大廠,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收縮戰線,迴歸主業——京東將永輝8.3%的股權套現,回籠資金17.7億元。

需要指出的是,在張勇時期的“1+6+N”規劃中,盒馬、銀泰、大潤發等線下業態,本就歸於“N”的序列,即便上市融資,也在相對靠後的排位。

阿里巴巴集團主席蔡崇信在2024財年第三季度財報會上表示,阿里將有計劃地逐步退出傳統實體零售業務;而在張勇離去,“1+6+N”戰略被實質性放棄之後,寄希望二級市場回血的諸多阿里系線下業態,也失去了最後一次翻盤的希望。

還記得在高鑫零售被阿里收購的當口,大潤發創始人黃明端說過一句後來廣爲流傳的話:“我贏了所有對手,卻輸給了時代;時代拋棄你時,連一聲再見都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