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姚玉舟：全馬234之後，還想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
跑到第23公里，姚玉舟在衡水湖馬拉松的賽道上停了下來。沒法拿捏的配速，擡不動腿的疲累，無力感降臨的一刻，她決定退賽。
在此之前的這個夏天，作爲全職跑者的姚玉舟，所做的一切努力，是把自己的身體交給日拱一卒的訓練。但對於精英選手而言，比賽中身體直接給出的倦怠信號，可能就意味着穩定性的失衡，再三調整無果，失去對過程的把控，就很難得到好的結果。
訓練中手拿把攥的“掌控感”，並不一定會延續到賽道上。但一場比賽的“不順利”，既不能夠體現她的實力，也並不能夠否定她的成績。
回首過去兩年，從02:38:50（2023衡水湖馬拉松）、02:37:28（2023上海馬拉松）、02:36:21（2024無錫馬拉松）到02:34:49（2024鹽城馬拉松），姚玉舟早已成爲了大衆精英跑者全馬成績“狂飆突進”敘事的一部分。
當一個興趣愛好轉爲職業生涯的時候，你需要花費全副時間和精力，專注於此。成績想要再往上提升的話，到底要怎麼走下去呢？
這是擺在姚玉舟面前的難題。235的關卡已被衝破，再“往上”每一步，每一分鐘的突破，都是對身心的極限試煉。
她能堅持嗎？
“我感覺現在的生活，真的只有跑步了。未來幾年也還會是這個狀態，我還是想在跑步上挑戰一下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裡吧。“
這，是她的答案。
“城市一姐”系列報道Vol.17#合肥
全職跑者 姚玉舟
01
高原夏訓後的試驗場
一個冠軍。一次退賽。
這是姚玉舟在會澤訓練數月後交出的成績單。當然，冠軍的榮耀與退賽的遺憾並不足以概括她的這個夏天。
在雲南會澤度過的夏天，日復一日的，周而復始的，是一堂又一堂訓練課。每週六天半的訓練，每月七八百公里的跑量，練得紮實且堅定。
▲今年夏訓，姚玉舟和潘素芳、馮丹等一衆精英跑者在會澤一起訓練。
8月25日，姚玉舟在夏訓後的第一場比賽——哈爾濱馬拉松。天氣並沒有想象中涼爽，即便全程跟着一位跑友在跑，但她依然跑得有些累，邁不動腿。
“那天狀態不是很好，我也把預期調低了一點，就只是當成一場訓練課來跑，心裡也沒有太多壓力。”
卸下心理包袱後，姚玉舟終以02:44:08的成績完賽，也收穫了中國籍女子第一的名次。
▲即便狀態不佳，把哈馬當成一堂訓練課來跑的姚玉舟，還是收穫國內女子第一的好名次。
重返會澤後，她再一次投入了專注的高原訓練，目標直指4周後的衡水。在去年一衆精英女跑者衡水突破240大關的背景下，這一役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夏訓蓄力已久，在一條被看作“最容易跑出成績”的賽道上，姚玉舟自然也在心底定下了小小目標。
目標會化作動力，亦是壓力。起跑後，她一直跟着潘素芳，配速穩定在337-338，然而，對於自身狀態不佳的直覺很快便浮上心頭，在高原上訓練數月後，重返平原參賽，她竟感到了一種類似醉氧的不適。
行至半程，剛過1小時17分，這與之前在無錫、鹽城接連PB時的半程計時相差無幾，但感受卻截然不同。
“半程過後有一點逆風，有點掉速，每次進水站一拿水或是一喝水，整個身體都像是泄了勁，需要重新找節奏，再進下一個水站又會被一起跑的人‘丟掉’,整體跑下來沒有很大的信心，身體也會比較難熬。”
直至23公里處退賽掐表時，姚玉舟的平均配速仍然穩定在339-340。她心裡分明得很，若是狀態好，在這條賽道一定能出成績。但同時身體卻在誠實地發出警告：跑得特別累，身體調動不起來，再跑下去只會更累。
“來衡水湖，可能這次對自己的期望有點高，但有時候狀態很難保持，尤其是當外界的期待和自我加壓交織在一起，保持最佳狀態就變得更困難，每個運動員都有巔峰，也有低谷，有的時候沒跑好，這種失意也需要自己來面對。”
02
當跑步還只是興趣愛好
姚玉舟自幼在合肥長大。還在讀中學時，天賦就已顯現，代表學校去參加市裡400米和800米的比賽，拿回第三名，能去省裡參賽的名額只有1個，她便斷了念想。
那時的她，既不懂運動，也不懂跑步。
“我爸媽都是農民，每天又幹不完的農活。”姚玉舟的記憶中，她小時候也有幹不完的農活，別人家的孩子放學回家寫作業，她還要插秧、割水稻、打板慄。每年暑假，她都在老家金寨的山上忙碌着， 打板慄、撿板栗、剝板栗......那裡漫山遍野都是板栗，幫外婆家打完，再幫姑姑家打。
在生活固守的範式裡，她既不自知也未曾有人鼓勵過她，跑步或許是一條出路。
工作後，她自己也會跑步，手機裡下個地圖，繞着家附近的一個湖，最多就跑5公里。一次看到別人在朋友圈裡發獎牌，她便去打聽，“這是什麼？跑步還能有獎牌？”朋友隨即帶她去跑了一場10公里的公益跑，一塊獎牌，突然讓姚玉舟覺得“真有意義”。
2018年3月，在朋友的推薦下，她報名了合肥蜀山半馬。“無知者無畏”，恰逢生理期，腳踩一雙並不適合跑長距離的100元鞋子，沒有手錶等專業裝備，姚玉舟就在混雜着痛苦和興奮的感受中跑完了首半馬，1小時43分的成績還爲她贏回了400元的市民獎獎金。
▲姚玉舟的第一場半馬比賽——2018蜀山半程馬拉松，1小時43分完賽。
第一年跑馬經歷，大部分時間是在傷病中度過的。她還是那個穿上跑鞋就直接去跑步的“小白”，既不懂跑前熱身，也不懂跑後拉伸，需要加強的力量訓練更是在她的認知之外。跑量越來越多，膝蓋也越來越痛、兩隻腳的足底筋膜炎一直困擾着她。
但最初接觸到馬拉松比賽的好奇與興奮，還是讓她在受傷的情況下站上了首馬賽道——徐州馬拉松，“因爲足底筋膜炎的緣故，比賽前完全沒有任何跑量，我吃了止痛藥去跑的。”
朋友帶着她和另一個女生一起跑，也在細心提醒着，第一次跑全馬，還是要慎重，前半程慢一些，440 配速起跑，但她心裡一直在犯嘀咕：怎麼這麼慢？
20公里處，朋友已經帶不住一直往前竄的姚玉舟，便給了她一根能量膠，說：“小姚，你走吧，我們壓不住你了，後面的比賽你自己看着跑吧。”
她瞬間就把配速提到了420，一路衝到終點後才覺得有些累了，3小時16分的完賽成績，這顯然未能跑出她的水平。
很快，她在井岡山馬拉松就把PB提升至2小時54分。
那段日子，在合肥跟着跑團跑友們一起訓練，姚玉舟收穫了“大哥”這個稱呼，大家都叫她“大哥”，“他們可能就覺得我看着小小的人，就跟一個小大哥一樣，不管是性格，還是那股勁兒，都很像。”
她承認，“我可能是有一些天賦的。”在跑步還未成爲一份職業的那些年月，比賽給了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體驗，既能站臺掙獎金，又讓家人感到自豪。
03
辭職去跑步
如果要校準姚玉舟跑步生涯的一個重要節點，或許是2020年初。易居馬拉松俱樂部招募精英隊員，她很想試試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裡，就辭職去報名，被選中後留在了易居。
那是她認真將跑步看作一份職業的開始，離開了合肥，開始專注訓練。“那個時候，對我來說，跑步可能比我的工作更有意義一些。”
在易居的日子，有了高水平團隊的助力，姚玉舟的訓練更系統，也更多樣化，每週固定的身體素質的訓練，也是自己之前訓練時很難保證的。高質量的夏訓與冬訓成果顯著，助力她在2021年也突破了全馬和半馬PB。
▲在易居，跟隨名帥李犁，在俱樂部高水平團隊的助力下，姚玉舟提升不少。（點擊大圖）
但疫情侵擾，正式比賽的機會並不多，更多時候是埋頭苦幹。
2021年末，在大大小小的比賽或是延期或是取消的窘境下，易居馬拉松俱樂部的全馬測試賽給了姚玉舟試煉水平的機會。她也成了那場測試的一大驚喜，一舉將最好成績提升近10分鐘，跑到了02:38:11，跑在她前面的，僅有張新豔和李美珍兩位專業選手，雖然不能算作正式成績，但突破240對於非專業出身的她， 實在是莫大的鼓舞。
2022年，姚玉舟離開易居，回到了合肥。
對於很多女性跑者來說，突然跑不動了顯然是身體亮紅燈的表現，在無賽可比的這一年，她也在經歷着高發於女性跑者羣體的缺鐵性貧血的困擾，“一開始也沒有太怎麼在意，也不瞭解貧血是什麼感覺，就是每天都跑不動，後來去醫院抽血，才發現是貧血。”
但一直到2023年的春季賽季，姚玉舟都沒有找回那個最好的競技狀態下的自己，在正式比賽中突破240，似乎成爲了一道坎兒。
04
跑步，即生活的全部
2023年夏天，姚玉舟與楊花、馮丹、劉君慧結爲搭子，在麗江一起夏訓。這裡的夏天晴雨不定，但無論天氣如何，女孩們都卯足了勁在練，期望夏訓結束之後都能突破自己。
▲2023年，姚玉舟與楊花、馮丹、劉君慧一起在麗江夏訓，練得紮實，也跑出了成績（點擊大圖）
02:38:50，近三個月夏訓之後的下半年第一役，在麗江蓄積的汗水與能量在衡水湖的賽道上充分被釋放，姚玉舟找回了狀態，也開啓了接下來一年不斷突破PB的勢頭，勢頭裡有潛能，也有信心。
很早之前，朋友送了她一頂耐克的小黃帽，說這個顏色很特別。之後前來詢問的人多了，她竟發現這帽子已然斷貨買不到了。姚玉舟每次比賽都戴着它，“想着獨特一點”，扎眼的黃色，在人羣中分外醒目。後來她簽約輕功後，品牌也爲她單獨定製了一頂黃帽子，她就一直戴着。
▲2023年上海馬拉松，姚玉舟以02:37:28刷新PB的同時，收穫國內女子第三，與“一姐”張德順和名將丁常琴一同站臺。（點擊大圖）
也是這一抹黃，讓很多跑友記住了她，跑姿舒展，速度驚人，頻頻站臺。
2023.11上海馬拉松 02:37:28
2024.02 曲靖羅平馬拉松 02:38:33（冠軍）
2024.03 無錫馬拉松 02:36:21
2024.03 麗水馬拉松 02:38:49（冠軍）
2024.04 鹽城馬拉松 02:34:49（PB、冠軍）
2024.04 阜陽馬拉松 02:46:40（冠軍）
2024.05 秦皇島馬拉松 02:45:13（冠軍）
在鹽城突破235大關，是姚玉舟意料之外的結果。頻密的參賽讓她難有休息調整的空間，錫馬纔剛剛突破PB，她對鹽城沒有抱更多期待。“可能真是因爲沒有想那麼多，心平氣和去跑這一場，反而結果不錯。”
▲上半年，姚玉舟連續參賽羅平、無錫、麗水、鹽城、阜陽、秦皇島，在無錫和鹽城兩度刷新PB，直到秦皇島跑出02:45:13時，她已在今年收穫全馬5冠。
奔波於各地比賽，她的日子被切成一週一週的。但作爲一名全職跑者，便意味着一切的動力都得源源不斷地來自自驅力，從興趣愛好轉爲職業生涯之後，自己對跑步的熱愛，就是在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與高強度的比賽中被反覆錘鍊——低谷時如何耐心蟄伏，順境時如何持續突破。
今年的冬訓和夏訓，她轉而去到尹順金教練在會澤辦的訓練營。平日裡在合肥500+的月跑量，在來到會澤後會陡增至700-800。這裡高手如雲，每個人都抱持着“再進一步”的心氣兒烈火烹燒般的苦練。
▲會澤的夏天，積聚着姚玉舟（右6）和衆多精英跑者的熱望與決心。
越是到頂端，進步越是緩慢至極的。姚玉舟喜歡訓練，也嚴於律己，“每次都感覺只要一天不跑步，我好像就要退步了。”
她喜歡跑大課，跑之前都會反覆思索要怎麼跑，跑多少，有焦慮，也有興奮，跑完就會覺得很開心。她很喜歡“又活了一天”這句話，每次訓練完都掛在嘴邊。
但在哈爾濱與衡水未能跑出訓練的水平，也是事實。心灰意冷談不上，姚玉舟只是生出許多複雜的真實感受：過往可以輕鬆拿捏的340配速，爲什麼跑起來會這麼累？我其實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有時候心裡就會焦慮，有點慌。
達標女子馬拉松國際級運動健將的成績要求是2小時34分，這是她的下一個目標。但競技狀態不是精密計算的儀器，有時候保持現狀都難，更遑論實現突破。
擺在姚玉舟眼下的困難是要將訓練時的高水平狀態，轉換到比賽時穩定的高質量輸出。每一分進步，都是困難的。但她的解法是少想一些，多做一些。除了休息調整的時間之外，她把所有精力都交給了跑步。
焦慮也會伴隨着一次次踏上跑道，一點點瓦解。
本條內容創作團隊
作者：vv
編輯：默默
設計：viuviu
圖片：受訪者提供
VOL.17
“城市一姐”系列報道
這是【“城市一姐”系列報道】的第17篇。
我們嘗試在這個欄目裡，聚焦那些頂尖的非專業女性跑者，講述她們的跑步故事。但在跑步的語境之外，她們也都有處於不同階段的社會職業身份和家庭角色，也在自己的工作與生活中傾注精力與時間。
跑步成爲匯入生活的一條支流，不斷拓寬着她們的生命體驗，步履不停。
【“城市一姐”系列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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