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播學懂王特朗普,封殺TikTok背後,一場西方變革正在發生

TikTok美國業務被特朗普封禁,很多網評都提到了文化霸權,但卻只涉及到文化霸權的表層,而沒有觸及封禁事件的最核心原因。

TikTok封殺事件背後,其實是一場民衆與政治權力的關係劇變。

美國延續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政治傳播機制正在失效,一種以社交媒體爲基礎的新政治傳播機制正在建立。

大家都知道,在英美國家政府首腦都是由民衆選舉上去的。候選人想要上臺,就必須讓民衆認識自己,瞭解自己,支持自己。

所以每到大選年,總統候選人都會採取公衆演說、電視演說、媒體交流、民衆交流、線下辯論、電視辯論等等手段進行輿論狂轟濫炸。

因此在民衆與總統候選人之間媒體就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媒體偏愛誰,報道誰,說誰好,說誰壞對政治官員來說非常重要。

在傳播學,這被稱爲媒體的“把關人”功能。媒體就像一個把關人一樣,把信息全部篩選一遍,決定哪些信息要對外輸出,哪些信息不對外輸出。

所以在過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以媒體作爲中介的政治傳播機制,一直非常穩定,沒有發生改變。而且它還衍伸出了很多細分產業,比如英美國家的大學有一個專業——叫做政治傳播。

這個專業學習的核心內容之一:就是幫政治官員做媒體關係。

很多優秀的畢業生都會選擇,去給議員、政黨重要人物做秘書工作,並以此作爲自己進入政界的起點。

但社交媒體的出現,讓這個玩法有點玩不動了。因爲社交媒體的出現與普及,讓廣大政客們具備了直接與民衆溝通的能力。

政客想表達什麼,可以不通過任何中介直接傳播給民衆,不僅直接、迅速、成本低、效果好,還也減小了被媒體故意曲解的風險。政客們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地面對鏡頭,擔心自己說錯話,或者得罪了記者。

最關鍵的是——曾經一度遠離政治的美國中下階層,也有了參與政治的信息渠道。

因爲美國的主流媒體基本都是精英媒體,它們一直沒有進入中下階層的話語空間,導致美國的中下階層一度都是離政治比較遙遠的真空地帶。

而現在這片真空地帶,則迅速被社交媒體填滿。

2016年美國大選中,在主流媒體幾乎一邊倒支持希拉里的情況下,特朗普卻強勢逆襲,獲勝大選。特朗普的選票來源相當程度都是那些被精英媒體忽略、曾經遠離政治的中下階層人民。(詳見:後真相時代特朗普推特治國輿論傳播特點及啓示》,王莉麗,劉子豪)

2016年的一項調查顯示,特朗普的粉絲有92%幾乎不看《紐約時報》,或者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絡(CNN)。(詳見:《後真相時代特朗普推特治國輿論傳播特點及啓示》,王莉麗,劉子豪)

那麼他們的資訊來源是哪裡呢?就是社交媒體。

北京大學學者研究了特朗普的推特內容發現,特朗普“推特治國”有三大特點:第一是用語簡單,只有小學四五年級水平;第二是情緒化,經常使用“太可怕了”、“太糟糕了”、“太危險了”這樣的詞彙;第三是不斷重複,比如不斷給《紐約時報》貼“假新聞”標籤、不斷重複“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詳見:《從特朗普推特治國管窺美國政治建制派窘境》,方曉恬)

而這三個特點,其實都非常符合不獨立思考,易情緒化、易被煽動的美國中下階層的思維方式。當粉絲看到推特上有了一位如此接地氣、簡單易懂的川普,路人轉粉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而曾經不可替代的精英媒體,什麼《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則被特朗普玩得一文不值。在傳播學懂王特朗普的手中,一個沒有媒體作中間商、政治與民衆可以直接溝通的新政治傳播機制正在形成,這本來是特朗普最大的優勢。

但這個優勢,卻被TikTok所改變。

大家看這張圖,這是2020年第一季度美國APP下載量排名表,排在第一名的是TikTok,第二季度,TikTok排第二。

更重要的是,TikTok上聚集了很多不喜歡特朗普的美國年輕人,不但有大量模仿、惡搞特朗普的網紅,小學生集體給釘釘差評的套路也被TikTok用戶學了個精光。

一名有75萬粉絲的TikTok用戶,號召粉絲們去給特朗普官方競選APP差評,導致APP被刷到了1.2分;甚至在今年6月份的一次特朗普集會中,大量抖音用戶爲了讓特朗普難堪紛紛發動,聯合提交了報名申請,讓特朗普誤以爲會有100萬人前往,結果當天只有6500人蔘加。

一臉興奮的特朗普,一臉尷尬地走下了舞臺。比尷尬更重要的是,傳播學懂王特朗普,深知社交媒體的顛覆性力量。

研究表明,社交媒體其實非常符合二八定律。即20%的活躍用戶,生產了80%的內容。絕大多數人在社交媒體都是隻瀏覽不發言的潛水者,而沉默者的認知、態度、傾向,又是非常容易被那20%的活躍用戶影響。

川普集會被鴿、APP惡意差評,只是個別抖音用戶發起,在輿論的推波助瀾下,變成了一場集體行動的網絡事件。如果任由抖音這個反川普大本營繼續發展,在即將到來的大選中,自己很有可能失利。

無論是面對反對黨派的攻訐、新冠疫情的惡化,還是經濟發展的暴跌,特朗普都可以毫不在乎。

但已經與美國主流媒體勢不兩立、全靠社交媒體獲得執政基礎的特朗普萬萬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權力來源受到動搖。

這就是爲什麼特朗普面對一個APP,不惜用行政權力強行干預的原因。

這一場TikTok封禁風波,歸根到底是社交媒體技術變革催生的一場自下而上的政治傳播變革。

像過去那樣只要操縱了媒體就能操縱選民的時代已經岌岌可危。

而英美政客們面臨的將是一個更加龐大且複雜的網絡羣體,而站在輿論戰場中心的社交巨頭企業無論願意或不願意,都將不可避免地牽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