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煙清揚落花風
散文
秋夜的西湖邊,清冷露重。凌晨一點五十分,鬧鐘聲劃破子夜的幽寂,我們也從睡夢中醒來,準備三點抵達雷峰塔對面的淨慈寺,四點半拉開「靜心茶會」的序幕。
暗夜穿過濃綠掩映的園林步道,四周寂靜地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跨越南山路,回望雷峰塔盤折在墨藍的天空下,夜風吹動塔周的樹羣,正如張岱在《西湖夢尋》裡形容「雷鋒倚天如醉翁」,雷鋒真有幾分微醺,依舊英姿煥發。
黔藍的天際漸漸轉成藍灰色,四點左右茶席布妥,所有工作人員喝了一碗清粥暖胃,換上白淨的茶服。除了濟公殿內留一盞微光外,寺院內外沒有燈火,茶席上燭光點起,開始迎賓。
賓客們身着素淺衣裳,臉上沒有少睡的倦容,而是滿帶好奇愉悅的眼神,如晨霧般輕巧的穿梭茶席間,彷彿在找尋一處可以和自己心靈對話的空間。
清晨的風撫動樹梢,遊戲茶桌花間,客人款款入席,茶主人將席上燭光點點罩滅,寺院一片漆靜,我們起身離開,靜坐於焉開始。南屏山邊的天色藍灰中透着微光,在山巒、古剎、老樹圍繞下,心慢慢沈靜下來。
我們提着剛煮沸的水緩緩步入茶席,在曙光初露大地甦醒的那一刻開始泡茶。熱水注入壺內,水氣淹漫,看不清水位,只能憑藉經驗。我不確定是否可以泡好這一杯茶。
茶會舉辦前兩個多月,在臺北的我們改於夜間上課練茶,以克服暗黑、溼氣和低溫對泡茶的影響。儘管如此,今日南屏山下的風、西湖邊上的水氣還是不一樣的。慶幸在茶道學習中培養出來的專注力,讓我面臨無常變化時,可以靜心穩定並泡出一定水平的茶湯。
生命的如實是在當下,我珍惜這個無法重來,唯一僅有的片刻。冰沁溼冷的空氣中,水溫燒至極高,不得不爲,然而我泡的茶是嫩芽爲主的東方美人,水溫不宜太高,注水力道也要輕柔,如壺中上揚的水氣將芽葉撐浮起來般的輕盈,水徐徐傾入,茶煙輕揚。客人喝下第一杯茶後,輕闔雙眼說:「好香,好甜。」朝着聲音的來向,我仰首看往夕照山的蒼芎,天色已魚肚白,流連西湖的弦月還掛在雲上舍不得離去。明月相伴,同沐朝霞,猶如夢境。
第二杯茶起泡後,寺院鐘聲乍響, 賓客盈盈笑道:「是南屏『曉』鍾喔!」看着她彎彎的眉眼,滿臉光潤,在晨曉中伴着鐘聲喝茶,我彷彿看到曾經坐在古遠溪畔的自己,聽着曠達悠長的琴聲,松風下茶香飄忽,心想,這是幾世牽的好緣份呀!
十年前剛和解老師學茶道不久,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靜心茶會。是夜興奮地完全沒有睡意,兩百多位賓客集聚到臺北近郊的山谷中,秉燭夜遊於目不暇給的茶席之間。萬籟俱寂,第一次那麼敏銳地感受到周遭自然的變化、光影的流動。
現在我可以泡茶和有緣的客人分享,六、七十人在天光未明時趕赴這場茶會,一起體驗從夜暗到黎明的過程。有人很好奇地問:這麼辛苦的茶會,你們怎麼會如此熱衷,一次又一次參與?
我的回答很簡單: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每一刻都可以全然專注沒有他想,這是怡心,正如文震亨《長物志》所言:「弄花一歲,看花十日。」最讓人回味的是那一幕幕走過來的點點滴滴,怎會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