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解事件的遺憾：大阪身心診所縱火案的「三重無言」

日本大阪去年底發生的西梅田身心診所縱火案，嫌犯谷本盛雄捲入火勢重傷，最後在2021年12月30日不治身亡，包括兇手谷本在內整起事件總共造成26人死亡。全案也隨着谷本的死去，真相調查因此陷入謎團未解的瓶頸。 圖／歐新社

「如果沒有案情真相，倖存的人們又該如何面對這場心靈悲劇？」日本大阪去年底發生的西梅田身心診所縱火案，嫌犯谷本盛雄捲入火勢重傷，最後在2021年12月30日不治身亡，包括兇手谷本在內整起事件總共造成26人死亡。全案也隨着谷本的死去，真相調查因此陷入謎團未解的瓶頸，也令日本社會引此陷入「三重無言」的困窘——不幸身亡的診所院長西澤弘太郎，是廣受愛戴與肯定的傑出醫生，喪命悲劇令人無語。其二是兇手谷本死亡之後，解開動機真相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第三重的無言，則是案發後掀起的社會議論，精神科與身心診療的醫療現場面臨的負荷壓力問題，相關的暴力事件中患者被污名化的疑慮，然而在大阪縱火案之後，這些疑問與討論卻也一時難有進展。

案發時隔一個多月以後，大阪警方陸續公開了調查進度，逐一還原谷本犯案之前的生活樣貌，試圖從中拼湊出犯案動機的真相。警方在火災現場找到了谷本的手機，透過殘存資料的內容解析，發現谷本幾乎沒有與其它親友往來的跡象，同時手機裡留有預謀縱火犯案的筆記，以及網頁搜尋「京阿尼縱火案」相關事件的紀錄。警方認爲谷本確實對於西梅田身心診所有強烈的針對性，花費半年多的時間預謀準備，但不解的是至今仍無法確切釐清谷本的動機。

縱火案在日本社會掀起漣漪，加上先前京阿尼縱火的慘案，類似事件到底有沒有機會預防？同時因爲被攻擊的是身心診所，關於日本精神科與身心科的前線醫療壓力、疫情之後社會整體對於身心科看診需求有越來越多的趨勢，精神相關的醫療處境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也許大阪縱火案的最後真相已經無望解明，日本社會又該如何面對、收拾這起事件的心靈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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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北新地大樓縱火事件發生於12月17日，位於北區曾根崎新地一丁目「堂島北大樓」，當日上午10點20分左右大樓4樓冒出濃煙與明顯火勢，大樓位置和周邊建築緊鄰，又是典型空間狹窄的「雜居型大樓」，火勢大約經過30分鐘之後完全撲滅。 圖／歐新社

▌谷本盛雄：已身亡的兇手，到底發生什麼事？

在診所縱火的谷本盛雄，因爲捲入火勢之中而重傷送醫，最後在12月30日傷重不治身亡。谷本的死，讓全案真相陷入不解之謎，警方目前針對谷本遺留的手機和其他生活過往的線索，儘可能拼湊釐清犯案的動機，目前警方掌握的線索支離破碎，不過至少已能確定谷本縱火有事前詳細的計劃，是針對西梅田身心診所預謀犯案，但尚無法得知確切的動機爲何、又爲什麼要針對這間診所。在谷本已經身亡的情形下，缺乏谷本的親口證詞，完全破案的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本案很有可能會在物證搜查完後，直接宣告終結。

谷本盛雄出生於1960年，其家庭在大阪市此花區經營板金工場，谷本高中畢業後也就投入相關工作。1985年，25歲谷本結婚成家，兩年後在大阪西澱川區購入一棟房屋，與妻子和兩名小孩同住。這段期間谷本似乎沒有特別「反常」之處，直到2006年穀本遷出房屋，將原住宅出租給他人，沒多久就在2008年離婚，工作也出現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穩定狀態。

谷本曾經任職的板金工場，保存有谷本於2009年至2010年的工作日誌（谷本在2008年時曾一度離職，後來又重回板金工場），在這份A4大小的筆記本中，谷本仔細記錄每一天的工作行程，寫下「好好加油！」還有許多測量記錄和工作自我檢視，看得出來谷本對自己工作的自豪感，也不是一個馬虎的人。

業界同事都把工作認真的谷本，看作是傳統典型的「板金職人」，而且谷本還持有「國家1級建築板金技能士」的證照，儘管收入不算優渥，卻也是一點一滴累積了實業成果。不過這份日誌在2010年的時後中斷，在空白頁面處，留下潦草的幾個筆記，都是關於賽馬的賭博內容。工場老闆後來沒再見到谷本，下一次再聽到這個名字，是2011年穀本因爲殺人未遂而入獄的新聞。

業界同事都把工作認真的谷本，看作是傳統典型的「板金職人」，而且谷本還持有「國家1級建築板金技能士」的證照，儘管收入不算優渥，卻也是一點一滴累積了實業成果。 圖／法新社

警方根據後來拍到的關鍵影像：谷本盛雄將腳踏車停靠在堂島北大樓側邊後，拿着袋裝物走進大樓裡，大樓內監視器也拍到了男子進入診所的畫面，這也與後來的目擊證詞吻合。 圖／歐新社

警方後來在火災現場找到了谷本的手機，從手機殘存的資料可以發現，谷本犯案的確是早有預謀，而且對西梅田身心診所懷有強烈的針對性。 圖／歐新社

2011年4月，喝酒過後的谷本盛雄，在25歲的長男家中發生口角，持菜刀攻擊長男的頭部，後來被警方以殺人未遂逮捕。事發緣由，和谷本離婚之後多次要求複合有關，後來谷本服刑完進入更生設施居住過一段時間，2017年才又重回大阪此花區的住宅（由父親繼承而來）。也是在同一年的3月開始，谷本開始在西梅田身心診所就診，截至2019年的紀錄，前後有超過100多次看診。

不過谷本就診的動機、過程記錄等資料，因爲診所燒燬的緣故，目前警方也沒有掌握更多細節，因此無從推斷谷本的就診和後來的縱火案有何種程度的關連。2021年6月，谷本又再從此花區遷回西澱川區的住宅，原本這棟房子出租給他人，但實際上2020年起已無對外租賃。直到2021年底案發，谷本就一直住在此處。

警方後來在火災現場找到了谷本的手機，從手機殘存的資料可以發現，谷本犯案的確是早有預謀，而且對西梅田身心診所懷有強烈的針對性。

相關手機紀錄可以追溯到2021年6月，也就是谷本遷回西澱川區的同一時間。谷本的手機沒有任何連絡人，頻繁使用的只有筆記和行程表的APP、地圖、以及網路頁面搜尋。從留存的紀錄裡，得知谷本準備犯案工具的購物清單、多次前往診所現場測量場勘的行程，網頁搜尋紀錄裡流下的關鍵詞是：

「大量殺傷犯人的屬性和行動模式」

「縱火犯的行動與犯人特徵」

「京都Animation縱火事件」

警方調查的初步結論，已知谷本針對身心診所的縱火是有預謀，但不能釐清確切的動機爲何，也無法從中理出谷本與診所之間的關係。隨着谷本的死去，整起事件也就陷入真相調查的瓶頸，而且很有可能在物證搜查結束後結案。

谷本縱火示意圖：谷本在診所門口縱火，又進入診所內堵住逃生路線。 圖／MBS

谷本縱火示意圖。 圖／MBS

警方調查的初步結論，已知谷本針對身心診所的縱火是有預謀，但不能釐清確切的動機爲何，也無法從中理出谷本與診所之間的關係。隨着谷本的死去，整起事件也就陷入真相調查的瓶頸，而且很有可能在物證搜查結束後結案。 圖／路透社

▌日本的心靈困苦

大阪縱火案過後，有日本的精神科醫師擔憂，類似針對精神科或心理諮商場所的攻擊事件，對第一線工作者而言仍然是難以預料的潛在威脅，同時反應出了醫病關係的緊張，以及日本相關醫療與諮商領域的人力不足、過勞等結構性問題。

以探討日本精神醫療黑暗面的《Black精神醫療》專書作者——米田倫康——針對大阪縱火案的案情表示，西梅田身心診所的就診患者人數多，而且爲了照顧上班族羣的緣故，門診時間到晚上10點，以西梅田診所規模的人力而言，很有可能已經超過負荷。

以日本在精神診療需求不斷增加的整體趨勢下，雖然醫生數量有隨之成長，但結構性而言還是很難填補人力需求。根據日本厚勞省的統計資料，2002年全國的精神疾病相關患者人數約爲259萬人，到2017年時已經增加到419萬人；而精神科醫師在2018年的總人數爲1萬5,925人，心療內科人數爲917人，這樣的醫病比例差距，讓日本精神神經學會擔憂地表示，未來仍需要更多相關醫師投入，否則實在難以因應當代社會的看診需求。

在人力相對不足的情況下，第一線人員還有「人身安全」的問題需要面對。近年發生在醫院或診所的攻擊事件仍時有所聞，2013年北海道有精神科醫師被患者刺殺，2019年在愛媛縣的精神科醫院被人闖入，持刀刃揮舞造成多名護士受傷，2021除了大阪縱火事件之外，千葉縣也有精神科醫師被患者攻擊受傷的案例。

西梅田診所以診治身心症狀爲主，諸如憂鬱症、恐慌症、ADHD、或許多因身心問題引發的內科疾病等等，同時也包括許多生活就業相關的心理輔導和諮商服務。 圖／西梅田身心診所官方網站

圖爲西梅田身心診所的候診室。 圖／西梅田身心診所官方網站

2018年日本精神科醫院協會會長山崎學，在協會的內部期刊上投稿一篇文章，針對醫師第一線面對到的人身安全問題，表示「應該給精神科醫師配備手槍」以求自保。這句話雖然是帶有玩笑性質，據山崎學的說法還是引用部屬的言談，但這句話被曝光之後，旋即引發極大的抗議聲浪，特別是精神疾病患者團體的強烈反彈，一來是將所有病患看作是危險的存在、二來是把解決問題的方法轉化成暴力，以精神科醫院協會會長的身分來說，這是一點都不幽默的低劣笑話。

在輿論的壓力下，山崎學後來公開道歉，反省自己的不當言論。然而觀察當時日本網路社羣的言論，也同樣出現支持山崎學說詞的意見，而將精神病患的問題「危險化」，在欠缺社會理解之下，「醫生也帶槍」的說法其實也於事無補；更何況就日本的整體社會趨勢而言，爲精神問題所苦的人們有不斷增加的趨勢，如何正視和安頓身心的疑難雜症，纔是最需要面對的課題。

就日本的整體社會趨勢而言，爲精神問題所苦的人們有不斷增加的趨勢，如何正視和安頓身心的疑難雜症，纔是最需要面對的課題。圖爲西梅田診所大樓外前來悼念的民衆。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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