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身心診所25死縱火案：肉搜與心靈悲劇的二次衝擊
日本大阪北新地縱火案，已確認25人死亡、3人重傷。目前警方認定全案應爲「人爲縱火」、是鎖定建築4樓「西梅田身心診所」的重大犯罪，這也是繼2019年「京阿尼縱火案」之後，日本最嚴重的縱火事件。 圖／歐新社
「葬身火場的醫生，曾經也拯救了無數身心患者的人生...」日本大阪北新地上週發生死傷慘重的大樓火災，截至21日清晨爲止，已確認25人死亡。目前警方認定全案應爲「人爲縱火」、是鎖定建築4樓「西梅田身心診所」的重大犯罪，這也是繼2019年「京阿尼縱火案」之後，日本最嚴重的縱火事件。
涉案的61歲嫌犯因捲入現場火勢而重傷，在無法應訊的狀態下，大阪警方卻極爲罕見地在正式逮捕之前就率先公佈嫌犯的全名資料，並透過媒體追蹤不能言語的嫌犯本人的身家故事與推測動機——但這樣有違平常慣例的作法卻仍引發極大爭議，因爲這雖然滿足了輿論與新聞的渴求，但也可能對日本社會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的「附加傷害」？同時在姓名公佈之後，嫌犯曾在10年前犯下殺人未遂的前科，也隨之曝光在大衆眼前。
與此同時，被攻擊縱火的身心診所目前不僅因案停業，院長醫師更是不幸喪生。但當曾經照顧無數病患的心靈綠洲，成爲頭版新聞的犯罪火海時，各種震驚、錯愕、悲痛與斷援的強烈情緒，卻也對西梅田診所歷年來溫柔接住的大量求診者，帶來「連帶心理衝擊」的擴散效應。
北新地大樓的火災到底發生什麼事？警方確認的縱火犯谷本盛雄，在案發之前的生活背景爲何？被針對的攻擊的西梅田診所，又是什麼樣的身心醫療機構？
北新地大樓的火災到底發生什麼事？警方確認的縱火犯谷本盛雄，在案發之前的生活背景爲何？被針對的攻擊的西梅田診所，又是什麼樣的身心醫療機構？ 圖／路透社
▌大阪北新地大樓縱火事件
大阪北新地大樓縱火事件發生於12月17日，位於北區曾根崎新地一丁目「堂島北大樓」，當日上午10點20分左右大樓4樓冒出濃煙與明顯火勢，因爲大樓位置和周邊建築緊鄰，又是典型空間狹窄的「雜居型大樓」，擔心火勢蔓延一發不可收拾，警消隨即派出76臺消防車到現場，大約經過30分鐘之後完全撲滅。
但火勢來得又急又猛，大樓內許多民衆逃生不及，加上逃生通道爲火勢所阻，最終造成25人死亡、3人重傷的慘劇。截至目前爲止，死者的身分都還沒有完全確認，但已知的死者當中，就有位於4樓案發地的身心科診所「西梅田身心診所」院長西澤弘太郎，以及多名和診所有關的人士。
根據警方的初步調查，起火地點就是在4樓的西梅田身心診所，而之所以會突發猛烈火勢，就是人爲縱火所致。從診所候診室逃出的民衆向警方表示，看到一名年約60歲左右的男子走入診所，在候診室位置上翻倒紙袋、從袋中流出不明液體，之後就突然起火燃燒，起火點附近也有可能助燃的暖爐器材，接着火勢就從診所迅速蔓延。
這名被目擊「疑似縱火」的男子，也因爲捲入火勢的緣故而身受重傷送醫急救，大阪警方經過現場調查和相關取證之後，19日對外確認這起大樓火災就是一起人爲縱火案件，而嫌犯爲現年61歲的谷本盛雄。
目前谷本盛雄因爲重傷住院中，還無法進一步確認犯案動機與身家細節，不過警察取證的相關資料同時發現，谷本在案發前曾經滯留的住處位於大阪市西澱川區，距離堂島北大樓約3.5公里外，而就在火災發生前的30分鐘左右，西澱川區的住宅也發生了一起火災事件，隨後道路周邊的監視攝影機，拍攝到一名疑似爲谷本盛雄的男子，戴着口罩騎乘腳踏車往堂島北大樓方向，同時單車後座也裝載着疑似爲作案用的兩大包袋裝物品。
起火地點在4樓的西梅田身心診所，而之所以會突發猛烈火勢，就是人爲縱火所致。從診所候診室逃出的民衆向警方表示，看到一名年約60歲左右的男子走入診所，在候診室位置上翻倒紙袋、從袋中流出不明液體，之後就突然起火燃燒。 圖／截自日本《關西電視臺》
疑似爲谷本盛雄的男子，戴着口罩騎乘腳踏車往堂島北大樓方向，同時單車後座也裝載着疑似爲作案用的兩大包袋裝物品。 圖／截自《朝日新聞》
警方根據後來拍到的關鍵影像：男子將腳踏車停靠在堂島北大樓側邊後，拿着袋裝物走進大樓裡，大樓內監視器也拍到了男子進入診所的畫面，這也與後來的目擊證詞吻合。因此警方認定犯案者確爲谷本盛雄，不過相關犯案動機目前仍在調查中。
20日的警方搜查進度，發現谷本在今年11月下旬的時候，在住宅附近曾有購買汽油和攜帶用汽油瓶罐的紀錄，當時因爲法規需要實名制驗證身分證購買的緣故（在2019京阿尼事件後，日本總務省消防廳從2020年2月開始實施實名購買、且店家必須向消費者確認用途），因而讓谷本盛雄留下了購買紀錄。警方也在谷本住宅找到了疑爲汽油等可燃液體，研判事先早有計劃縱火，而當天稍早自宅的起火事件，也有可能是在「測試」。
然而警方有違平常慣例的是，在還沒有正式發出逮捕之前，通常不會公佈嫌犯的姓名資料，除非是具備重大公共危險性、在逃中等情形（例如槍擊犯逃亡，有造成他人安危之虞），但大阪警方表示「嫌犯在他人面前傾倒不明液體、引發火災」，以及「嫌犯口袋中找到兩小罐催淚瓦斯」，認爲谷本的行爲可能意圖造成大規模死傷，具有高度危險性，考量案情重大以及過去京都動畫公司縱火案的前例，因此才選擇提前公開姓名。
但這樣的作法是否恰當？會不會在警方調查的同時，先引發社會與媒體的集體獵巫？儘管大阪警方認爲有其必要性，也有犯罪學與法律相關學者向媒體表示，「雖近年來社會大衆的『制裁』情緒強烈，但用實名公開作爲一種制裁恐怕不太恰當」，刑法專家園田壽接受《每日新聞》的採訪時表達他的疑慮：過往警察會考量到嫌犯本人可能是精神障礙者，因此會慎重判斷是否要公佈姓名，而在這次大阪縱火案的諸多線索當中，谷本盛雄很有可能也是曾經來此求診的病患之一，在實名公開後或許會引發難以預期的效應。
大阪警方表示「嫌犯在他人面前傾倒不明液體、引發火災」，以及「嫌犯口袋中找到兩小罐催淚瓦斯」，認爲谷本的行爲可能意圖造成大規模死傷，具有高度危險性。 圖／歐新社
警方率先公佈嫌犯姓名的作法是否恰當？會不會在警方調查的同時，先引發社會與媒體的集體獵巫？ 圖／美聯社
▌谷本盛雄：10年前的殺人未遂犯
在警方於19日公佈谷本盛雄的基本資料之後，幾乎日本各大媒體都在循線追蹤他的身家背景。
谷本盛雄出生於1960年，其家庭在大阪市此花區經營板金工廠，谷本高中畢業後直接投入相關工作，長久以來的業界同事都把工作認真的谷本，看作是傳統典型的「板金職人」，過去聘用過谷本的工廠老闆也在媒體採訪時表示，「印象中的谷本一直是個認真把工作完成，而且有着自豪技術的優秀板金師傅」，而且谷本還持有「國家1級建築板金技能士」的證照，儘管收入不算優渥，卻也是一點一滴累積了實業成果。
不過谷本的周遭鄰居雖然對於犯案者是谷本感到訝異，但也表示其實谷本的人際往來相當疏離，幾乎沒有和鄰居交流。谷本的親大哥也向《NHK》表明，其實兄弟倆早已超過30年沒有聯繫，在兄長的記憶中谷本盛雄是個「喝了酒就會性格丕變」的人，後來父親過世後兄弟倆也就彼此疏遠。
從親友和鄰居的相關證詞也透露，谷本原先有和一名護士結婚、育有2子，原本在大阪西澱川區過着安穩的日子，但卻在2008年離婚，谷本從此獨自一人生活。
後來谷本曾一度希望與前妻複合，但仍遭到拒絕。根據谷本後來任職的板金工廠社長證詞，2010年左右開始，谷本缺席怠工的情況大幅增加，甚至出現偶爾聯絡不到人的情形，並且開始有沉迷賭馬的跡象，搬家之後的谷本也幾乎不太與鄰居和他人往來。
谷本盛雄出生於1960年，其家庭在大阪市此花區經營板金工廠，長久以來的業界同事都把工作認真的谷本，看作是傳統典型的「板金職人」。 圖／歐新社
然而隨着谷本盛雄資料的逐一曝光，在社會網路的肉搜之下，也發現了谷本盛雄其實早已不是第一次登上社會版新聞，10年前的2011年4月，喝酒過後的谷本盛雄，在25歲的長男家中發生口角，持菜刀要攻擊長男的頭部，後來被警方以殺人未遂逮捕。
這起地方社會新聞在當時並未引發太多關注，不過谷本的鄰居也對此感到驚訝，沒想到過去看起來安穩度日的谷本一家人，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衝突事件，然而箇中原因到底因何而起？谷本盛雄的身心狀況發生什麼事情？這起看似一樁「社會小案件」結案之後並沒有太多深入關注。
大阪警方在20日也證實了谷本盛雄的前科紀錄，不過對於這個10年前的殺人未遂問題，是否又和現在的縱火有關，構成了谷本的犯案動機？又爲何偏偏挑上這間「西梅田身心診所」？目前都還留待警方調查當中。
但在各種網路肉搜和輿論揣測之下，不少意見推測認爲谷本盛雄可能曾經來此求診，又或是揣測谷本的家庭與身心疾病問題，種種說法都沒有得到證實，警方對此的態度也相當審慎，在沒有確切證據與調查之前，截至目前爲止並沒有表示太多意見。
種種揣測說法都沒有得到證實，警方對此的態度也相當審慎，在沒有確切證據與調查之前，截至目前爲止並沒有表示太多意見。 圖／法新社
▌西梅田身心診所
被谷本盛雄針對縱火的西梅田身心診所是在2015年開業，儘管時間不算久，但也在大阪北新地算是小有知名度的身心醫療機構。診所創辦人是現年49歲的西澤弘太郎，1997年從埼玉醫科大學畢業後，先後在大學內科和父親的醫院中工作，2006年開始在信貴山醫院的精神科服務，累積長年經驗後開設了西澤診所心療內科、以及自己擔任院長的西梅田身心診所。
西梅田診所以診治身心症狀爲主，諸如憂鬱症、恐慌症、ADHD、或許多因身心問題引發的內科疾病等等，同時也包括許多生活就業相關的心理輔導和諮商服務。而西梅田診所也特別在招牌上，主打「就業人士」的身心醫療，無論是調解職場遭遇的精神壓力、離職或復職的身心調整，都是西梅田診所多年打造「現代人需求」的診療品牌，特別是在2020年以來的疫情衝擊之後，求助於西梅田診所的患者數量也有增加的趨勢。
不過院長西澤弘太郎，卻在這起縱火案中不幸身亡，連帶當時現場的診所相關人士傷亡（可能包含候診患者、診所工作人員，目前身分都還在警方釐清中），對於曾經受惠於診所醫療服務的民衆而言，是極爲衝擊的慘劇。
當警方在19日確認西澤弘太郎的身亡訊息後，就有不少曾經與西澤院長面對面接觸的患者，表達他們的悲慟與震驚。
曾在診所就診約3年時間的23歲男性向《朝日新聞》表示，自己因爲有人際相處的恐慌問題，在職場上屢屢遇到難關，後來在西澤院長的親自長期診療下而好轉，「記得院長溫柔地告訴我，這個症狀會隨着時間而好轉，真的讓我感受到溫暖與鼓勵」。
西梅田診所以診治身心症狀爲主，諸如憂鬱症、恐慌症、ADHD、或許多因身心問題引發的內科疾病等等，同時也包括許多生活就業相關的心理輔導和諮商服務。 圖／西梅田身心診所官方網站
圖爲西梅田身心診所的候診室，推斷爲谷本進入診所後縱火的位置。 圖／西梅田身心診所官方網站
類似的經驗還有20多歲來自大阪豊中市的女性病患，同樣深受恐慌症所苦，在院長的親切指導和病情分析下，症狀有所好轉之外，期間還得到不少院長的職場工作選擇建議。對於許多來此就診的病患而言，西梅田診所不僅是挽救身心折磨的庇護之地，在這棟規模也不算大的空間裡，找到認識自我並且重拾生活的人生再起之地。
《朝日新聞》訪問到曾經在診所任職的前員工，回憶西澤弘太郎在診所開業后辛勤工作的情景，「好像每天都沒休息忙個不停，而且對於患者的臨時取消掛號、診斷書的一些瑕疵問題，也絕對不會對患者採取高壓嚴厲的態度。」
正因爲西梅田診所和西澤院長的好評，突如其來又原因不明的縱火案，對於曾經有過身心健康問題的民衆來說，很有可能會因此造成二度的精神創傷，乃至於引發恐慌或其他問題。加上日本邁入年末聖誕節和新年的過節氣氛，本就進入新聞淡季的時刻，縱火案就成爲各大媒體焦點集中並強力放送的題材，對於某些受衆而言無疑又成爲另一個壓力來源。
西澤院長的其中一位病患，現年53歲的小學老師，長年以來因爲發展性障礙（Developmental Disability）而苦惱，人生與工作因此受到阻礙，深深以此自卑。這位老師向《產經新聞》回憶道：
在起火的堂島北大樓外，有許多悼念死者的花束和卡片，一名年約50多歲的男子向一旁的新聞記者說到：「醫生曾經拯救了我的人生，我難過到心都要碎裂了。」
「醫生曾經拯救了我的人生，我難過到心都要碎裂了。」在起火的堂島北大樓外，有許多悼念死者的花束和卡片。 圖／美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