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藕骨荷葉衣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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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想必調弱了,輕微打鼾,樑柱頂犄角一支監視鏡頭無聲地偏轉角度,整層酒樓進入舒眠模式,幾個員工枕着胳臂趴睡有如醉蟹,遠遠一箇中年婦人制服硬邦邦包裹嚴實,昂首挺胸站崗,努力睜眼全景式盯着,分明是一隻鵝。落地窗外僵硬的青天白雲,地面建物叢簇如菌菇如黴斑,這是生母的故事屋,我耐心地聽她繼續鬼扯,開放廚房的燒臘區,有人來點餐,白圍裙都是油漬血水的廚師還更像是屠夫夢遊似在厚厚的大砧板上啪啪的斬切半隻燒雞,下一秒他將斬了自己的手掌,我記得我說不好意思──幹你孃爲什麼總是要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忽然吹來一陣風我想起在平價的連鎖咖啡館,隔壁一位平常的中年男子,攤着一桌報紙,就着一本翻爛的筆記本皺眉苦讀苦記,一手一筆於報紙上如同扶乩,專注卻讓他生出癡愚相,然後打手機,掩嘴說了一串,但我分明聽見穿越無限空間對方是機械清晰女音,您撥打的是空號請查明號碼。我與他活在平行世界,我好老土的訝異六合彩還有得玩,那不是上世紀的癡夢垃圾嗎,我撿起男子棄置回收臺的有字天書一張,久違的油墨臭香,署名葡京賭俠甩一甩油頭指點賭海衆生,今期龍馬無希望,特碼紅綠最理想,三八花香時正好,是七是八不中獎;特選串雲箭,17 35 28。

酒樓的電梯與廊道一路左右及上方貼滿鏡面,攻擊性的化工香味如濃霧,鏡子正對鏡子,虛空無限繁衍虛空,我一步一步走進光燦燦的水晶球蜂巢裡,可是聽覺迴旋的咒語是「您撥打的是空號請查明號碼再撥」,一扇鏡門開了走出那穿着膠鞋的屠夫廚師對我善意一笑,我希望一圈繞一圈一直走下去,鬼打牆,喔不,是曼荼羅,我佛慈悲與衆菩薩救救我。

其實我在這裡打工過一年多,那次雙十連假忙得屁股着火,但加班費加獎金非常甜美呢,你看那邊的水池,那天滿滿的石門水庫的活魚,我們打賭幾點前池子見底,樂極生悲,我小跑步,先前幾個小孩撈魚玩,地磚汪一大攤水,都來不及拖地,我鞋底一滑,後腦勺磕在水池邊,幸好滑倒時有人拉我一把,減少撞擊力道,但還是縫了六針,現在成了氣象臺啦,天氣要變,這裡就發警報。我畫虎卵說,身體後仰下跌那一剎那,關老爺握鬍鬚的那隻手海底撈月託了我腰背救了我這條爛命,那大手好厚實又溫暖。其實幸虧我買了一張設計得很好的保險,理賠金讓我休養了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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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快速飛過一隻鳥,據說城市窗殺是鳥類的大敵。她撫了撫袖子,呷一口茶,茶涼了,說,我們七人公社的工作履歷,有次大家閒着全部列出來,洋洋灑灑,一個一個回想,如果有人來寫就是一部勞工血淚史,但就像那一首老歌,我有一段情,說給誰來聽?誰?她低垂頭,眼皮塌落,右手逆時鐘轉着茶甌,我想到我遺傳了父親用刀時包括剪刀纔是左撇子,我測試過譬如打羽毛球時,左手殺球力量特別兇猛。(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