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大作戰5-2】古碧玲/蟻式搬家
蟻式搬家。圖/太陽臉
杯盤花器 日常物件皆是坑
戀物的人,在二十六年內,六度搬家。
最近一次搬家地點隔一條四線道的馬路及五條巷子,由整整四樓的透天厝徙往一樓加地下室的空間,從冬末搬到仲春。初時,來助搬的姪兒穿着薄羽絨衣,到後來只剩一件短袖T恤。巷子裡斜對面人家的楊桃樹墜果滿地糊,轉頭一瞥時,枝枒上已見新綠蔥蔥。期間,體感悄然領受了地球溫度的年年竄升。
打包時,衆物若聚寶盆自各角落滋生,包着包着,恨起自己來。
不時自我提點勿陷入物質層面,然,當喜好之物橫亙於前時,即知本性有多難駕馭。甚好青瓷、白瓷、青花、鐵繪等碗盤壺,復因插花,對花器的需索度,常得警告自己懸崖勒馬,喚出腦中的理性以遏止血性。
大疫流行之前,擅長刺繡的吾友于市區靜巷內一老屋小畫廊展覽,不意發現鄰近有一販售日本老物之處,望似有小院的尋常人家,一對不鏽鋼大門半掩着,推開右扇門,也有棵楊桃樹的院落,厚實的收口老酒甕、老木塊、舊招牌、石磨橫陳。再往裡竄,明代文震亨所書的《長物志》裡的室廬、花木、水石、書畫、器物、禽魚、几榻、香茗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物件,傾巢而出,幾無可立錐之地的迷宮,迷得我們的心寤寐懸在其間。
友人給這地命名爲「黑洞」。自此,日間經過必入撈物,夜晚多人線上搶標,常見同一時間各自在線競標同一件物品的狀況;正當你以爲摸透其中物品了,隔段時日,又導入充棟的新鮮老物。儘管有心竭力撙節,「黑洞」卻似萬有引力般,吸着心神直墜其無底漩渦,只得自我安慰入手的都屬物超所值的平價品。
植栽書本 唯到包時方恨多
東揣西藏地,家裡長物逐日陡增,豆皿豆盆茶杯漫拓,忙中偷閒侍己身以茶湯,擺起幼年家家酒遺緒的一人茶席。在我愉悅、不愉悅和無不愉悅的時光裡,這些物件都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潛意識裡爲了排遣物質面的過度擴張,頂樓的植物跟着如細胞分裂般,大盆小盆渾然不覺翻倍長。直到世紀疫情伸出魔爪,於不能外出的日子爬上黑洞口,久違的日光撫及雙目,我們若大夢驚醒的李伯,戛然止息繼續往洞裡下墜。
黑洞雖非陷阱,及至搬家時打理物件,多盼望那只是一場幻覺,或是能使個魔法,讓它們自行各就各位,可有多好。
自己的,先生的,兩人展開長達三個月的物品包裹賽局。
書到包時方恨多。除了歲月留下的漬痕外,龜毛的自己憎惡書被折到抝到,摒棄拿紅色尼龍繩直接捆綁的作法。先生買來整卷氣泡紙,並妥兩張臨時長桌,鋪上4KA2大小的切割墊,數着每十本一落,擱置氣泡紙正中央,右邊與上下各留摺疊面積,量好與右側接近的裁份,美工刀譁然割開,直線拉開3M透明膠帶,中間貼一長條,上下各自兩邊內折三角,深恐鬆開,多貼了幾道膠帶,正面以油性麥克筆寫上分類,如工廠作業員般日以繼夜打包書本。
搬遷過後 戒斷難題仍待解
捆紮方方正正的書籍,尚能心平氣和。綰起來自「黑洞」的大小材質規格差異甚巨的戰利品,得不浪費空間地恰恰好塞進一個個紙箱,是放進去又拿出來的拼拼圖過程,隨着汗水汨汨流的是心浮氣躁。環顧各種雞零狗碎的物件,百分之八十罕用得到,但自己買的那當下,逃不過眼目的情慾,一再與物件發生外遇般的感情。
打無電梯的四樓搬動大型植物,不僅考驗體力,尚考驗腦力。尤有甚者,先生參與電影劇照拍攝工作,取回一張長寬高各自275公分、87公分、73公分的法式長沙發。搬移那天,先生的半打徒子們應時齊出現,將沙發捆就拇指粗的棉繩,幾名壯漢三樓上一樓下交相接應,全靠己力從三樓「一路順風」搬上租來的小貨車上,驚動鄰里,蔚爲晌午的巷弄奇觀。
搬遷期間,先生與衆徒子鎮日推着堆滿物件的露營用拉推車,搬走了騰空再裝,來回行走此街,像極了《百年孤寂》裡那位埋首做好小金魚,融掉再做的布恩地亞上校。我以爲猴年馬月才能入住的新居,終於在農曆小年夜搞定。
經此折騰,發心自己在記憶還分明的年歲裡,戒斷一切物質的黑洞。點開購書網站,那就進一本出一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