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人們怎麼去長城?

今年十月,我和家人去了一趟大名鼎鼎的古北水鎮,由於司馬臺長城就在附近,便買票坐纜車登了上去。站在烽火臺上,一邊遙望兩側層巒疊嶂、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覺得心曠神怡,一邊默默地在心中將這裡與從前攀登過的八達嶺慕田峪長城做對比,愈發覺得司馬臺長城且陡且深,到處碎石動搖,號稱“萬里長城絕險處”,果然名不虛傳。近年來國家從文物保護和旅遊開發的角度考慮,對長城進行了大規模的保養和修繕,增添了多項輔助設施,尤其是安裝了纜車,大大提高了遊客攀登的便捷度和安全度,否則想做如此登臨之遊,絕非易事。

於是便想到一個題目,百年前,生活在北京的人們怎樣登長城?並尋了一個特殊的角度,那便是來京旅遊的外國人,怎樣記錄自己與長城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赴長城

騎驢不時收起腿

在百年前西方人來華的諸多遊記中,筆者發現:他們在京遊覽的長城,主要是八達嶺長城,慕田峪長城和司馬臺長城則極少提及。

英國醫生芮尼於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後跟隨英法使團入京,他爲我們留下了近代史上比較早的一份外國來華人士遊覽長城的記錄,時間是在1861年的11月7日。他和同伴是“乘着小馬和騾子”出東直門往南口的,當晚就住在南口的一家客店裡。第二天早晨繼續向長城進發時,發現夜裡可能下過一場大霜雪道路上結了半寸厚的冰。“山路兩邊都可以看到寬闊的城牆,連着有射擊孔的胸牆,突出在山之上,城牆每隔一小段都有一個四方形的塔,好像長城的內岬一樣”。崎嶇的斜坡令馬和騾子舉步維艱,尤其是路上的霜雪,使它們不止一次地失足滑倒在地上。當關隘的路越來越往上時,路也越來越難走。通過居庸關後,芮尼感到他們已經被羣山包圍了,偶爾見到駱駝隊、出殯的隊伍和拿着籮筐四處收集肥田料的農夫們,他只覺得無限的蒼涼。

差不多同一時間,普魯士東亞外交特使團也走上了跟芮尼一樣的道路前往八達嶺長城。從南口沿山坡攀援而上,一直來到了一個關隘,“山谷越來越窄,只有四百步的寬度,兩旁峭壁的高度達到了一千二百到一千八百英尺”。

居庸關一帶的山勢搞得這些老外們大爲頭疼。1868年,德國絲綢商人克萊爾在遊記中寫道:“山口的路面就像森林溪流中的石頭河牀,到處巨石橫亙,即便是最老練的驢子,也要費盡力氣,才能走得過去。”正因爲如此,當克萊爾發現直插入天的絕壁小道中居然駛來一輛大車時,便感到十分驚奇,如何才能讓大車穿過亂石叢呢?最後發現原來“就是簡簡單單地把輪子拆卸掉,放進車廂裡,把整個車廂像轎子似的架在兩頭騾子之間,穩穩地固定住,然後就可以通過了。”

德國銀行家恩司諾在報告中總結說,去長城不要乘馬,一定要騎驢,“我們的驢隊由一頭白驢、一頭黃驢及一頭粗野的灰驢組成”。恩司諾抱怨說自己在中國北方見過各種各樣糟糕得不可思議的路,但攀登長城的路才真是登峰造極的難走:“我們的驢子真是讓人欽佩,它們謹慎而充滿毅力地爬過最艱難的路段,我們一會兒收左腿,一會兒收右腿,一會兒又不得不兩條腿都收上去,或者把腿伸到驢子的頭上,因爲巨大的岩石間常常只容驢腿通過,而容不得騎驢人的腿”。

也許往長城去的道路實在是太難走了,以至於在來華的外國人中間留下了可怕的口碑,所以直到1907年,英國畫家托馬斯・霍奇森利德爾目睹京張鐵路的修建時,還感慨“路面看上去到處都是巨大的亂石,那些車伕是怎樣趕着馬車繞過或越過這些岩石的還是一個謎”。不過,隨着京張鐵路的開通,“駱駝、騾馬、公牛、意志堅韌的小毛驢、轎子,這一切將很快變成歷史,永遠消逝,我感到高興……現在鐵路已修到了關口處的長城邊,很快會像別的地方一樣,在這裡主宰一切。”

登長城

烽火臺裡散落陳舊槍支

“第一次看到這座古老而驚人的世界奇蹟,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克萊爾在遊記中這樣描繪自己第一次看到長城時震驚的心情。他和同伴把烽火臺叫做“�t望塔”,他們在其中的一個烽火臺上找到了一個入口,從石頭臺階登上了城牆和城垛。

同樣認爲長城堪稱奇蹟的,還有英國外交官密福特,“目力所及之處,長城綿延數十里,翻山越嶺,有時直上懸崖峭壁,攀上最高山峰,正以爲失去了長城的蹤影,望遠鏡裡又看到長城在遠處�f巖上繼續蜿蜒。如何能夠把這麼多建築材料,運到如此荒蕪、如此難以抵達的地方,真是個奇蹟!”除了遠處的山色外,近處的植被也讓密福特目眩神迷:“(長城)爬滿野葡萄石刁柏、風鈴草、矮灌木以及其他植物,塔樓上覆蓋着葉背面爲銀色的蕨類和苔蘚。”

芮尼對長城建築材料進行了認真的測量:“它由4英尺長的、18英寸厚的石塊建成,胸牆和壘道則是磚砌。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石建的四方塔,略爲凸出在城牆外。”在其中一個烽火臺裡,芮尼數到了48條中國的舊式槍支遺棄在地上。芮尼繼續他的測量:“牆的高度(包括胸牆在內)由26到50英尺,具體高度取決於牆所在的斜坡位置。內胸牆和外胸牆之間的牆的寬度是14英尺,逐漸向牆根部分擴闊。牆的兩面都是很陡的斜坡。牆的壘道鋪以四方的磚石塊,就像北京城牆上一樣。面對塞外的主胸牆有2英尺闊的炮孔,每個炮孔相隔7英尺。”芮尼還找到了一門火炮,火炮是西方形式的,由中國製造,上面刻有文字:“雍正二年鑄,重兩千斤”,旁邊也散落着一些陳舊的槍支。在芮尼看來,這裡的城牆總的來說情況很好,但是已經沒有任何跡象證明還能起到什麼防禦外敵的軍事作用。

“從戰略的角度看,如今面對歐洲的武器,長城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了,長城的牆體是用未曾燒製的磚頭壘成的,裡面填充着泥土和碎石,幾發炮彈就能把它炸燬。”恩司諾站在八達嶺長城上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他和同伴們在一座烽火臺裡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隨身攜帶的食物,然後開始放槍,“我們的手槍射出的子彈喚起了羣山的多次回聲”。

儘管恩司諾在萬里長城上的胡亂放槍,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但這一舉動卻具有某種象徵意義,足以令百年後的每個炎黃子孫感到錐心之痛!當然,在那個列強橫行無忌,中華民族任人欺凌的時期,來華的外國人還幹過比這更加過分的事兒,比如密福特,在長城上逗留越久,越貪戀這“看不夠、贊不夠”的壯麗景緻,然後他居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設法取下一塊大磚,作爲戰利品,希望有一天能夠帶回英國。”

也許在激憤之餘,更需要頭腦冷靜,看一看普魯士東亞外交特使團在報告中講述的觀點,更有利於我們反思怎樣纔是真正的強國之道。當他們在長城上發現大量被廢棄的古老的鐵炮筒的時候,“聯想到今天中國人進行戰爭的方式,他們試圖用巨大的牆體、上千個無用的火炮、巨大的爆炸聲、搖動的旌旗、怪誕的鬼臉和宏大的場面來嚇跑敵人,其實長城太疏闊遙遠,不駐兵的話,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阻擋作用。”

贊長城

宛如巨龍象徵民族精神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隨着京張鐵路的開通,從北京城裡去長城容易了許多,美國學者劉易斯・查爾斯・阿靈頓記錄的攻略是:“北京到長城的火車站是青龍橋站,西直門車站乘火車幾個小時後到長城,下午再乘火車回去。”

日本學者丸山昏迷的“導航”更加精準:“乘坐京綏鐵路線從南口站到青龍橋下車,取左路前行二里即可到達八達嶺。”

丸山昏迷可能是多次去八達嶺參觀的緣故,所以對沿途的路徑和風光特別熟悉:“從南口經過關溝站、東園站、居庸關、三堡站,在青龍橋下車,從這裡沿着通往張家口的鐵路沿線向西北前行,從題有‘八達嶺山洞’的隧道前攀登即可到達八達嶺。”他甚至詳細記錄了所用路費:從西直門到青龍橋站,一等座二元九十分,二等座一元八十分,三等座九十五分。當時還有一種往返遊覽券出售,分兩條路線,一條是從前門站到青龍橋站的,一等座五元十五分,二等座三元三十五分,一條是從西直門到青龍橋站的,一等座四元四十五分,二等座二元九十分。

不過丸山昏迷認爲:“如果(遊覽長城)想嘗試更風雅的方式,可以僱驢馬或轎子。”從南口站出發的話,僱轎子到長城的價格是大洋五元左右,僱驢馬是一元左右。

事實上當時很多來華的外國人,遊覽長城選擇的都是僱驢馬,以其更加自由,並充滿野趣,比如日本學者中野哲人,就僱了六頭驢,出德勝門,過土城,一直往南口去。耗時兩天,到達八達嶺,然後棄驢登城。“長城蜿蜒於各分水嶺之最高處,其規模之大,實令人驚歎”!中野哲人此前曾經看過長城的照片,但眼前的實景,讓他神魂顛倒:“眼前之雄偉,實未能想象,可睥睨四方,氣宇豁然,以慨天下之小!”他即行作詩曰:“越嶺渡谷無窮盡,千里之外亦此城!”

當然,既能省時省力,又可備嘗野趣的旅行方式,則是坐火車到青龍橋,然後僱驢沿着溪流,穿行峽谷,慢慢地遊覽沿途風光。美國攝影師多蘿西・格雷就是這樣前往八達嶺的。在林立的高山中,她坐在光滑的驢背上,看驢蹄在鬆動的石塊之間小心翼翼地尋找着可以落腳的地方,直到望見矗立在藍天下的長城的雉堞。

“它們和那些褐色的大山有着一樣的顏色,橫亙在陡峭的峰頂,它們翻山越嶺,像波浪一般綿延起伏於崇山峻嶺之間。”多蘿西・格雷一面攀登,一面驚歎於長城龐大的規模,“難以相信這竟然是人類的傑作,它那與日月同在的氣勢,只有大自然的手筆才能如此的驚人”!登上長城,站在高處,當蜿蜒盤繞的長城盡收眼底的那一刻,多蘿西・格雷忍不住感慨道:“它彷彿是一條盤踞的巨龍,就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徵,堅不可摧,永世長存!”

我一直覺得,這是一個外國友人對中華民族最由衷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