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深度丨英國官宣30年來最大力度加稅，“豪賭”一場能穩住市場和投資嗎？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賴鎮桃 廣州報道

英國工黨政府公佈首份財政預算案後，不出意料還是引起了廣泛爭議。

11月3日，上週日，戴森創始人兼首席工程師詹姆斯·戴森在媒體上發文抨擊工黨的預算案，直指財政大臣裡夫斯要徵收20%的家族遺產稅，將扼殺已有的家族企業以及任何創辦新企業的動力，“英國經濟的根基正在被撕裂”。

他指向的正是上週英國工黨政府發佈的秋季預算案，財政大臣裡夫斯宣佈將增稅約400億英鎊，同時大幅增加公共支出，以解決公共服務和投資不足的問題。

只是，加稅的“鐮刀”主要落在了富人頭上。根據新規，英國高收入羣體將承受更高的資本收益、股息、遺產和海外財富稅。英國預算責任辦公室估計，至少上千人可能會因爲稅收問題離開英國。

爲了迴應質疑，斯塔默上週六撰文稱，這份預算是“我們實現增長的第一步”。可以稍微讓工黨鬆口氣的是，預算案發布後沒有重演2022年特拉斯政府的“世紀崩盤”，但該計劃能否激活英國經濟，則還要經受現實的審視。與此同時，預算案引發通脹風險攀升，也在無形中擾動英央行降息軌跡。

增稅，借債，擴支

今年7月，英國工黨時隔14年重執政權，外界都把預算案視作新政府提振經濟的首個重大議程。

上週三，英國財政大臣裡夫斯拿出了工黨政府的首份預算案。在她80分鐘的演講中，她表示政府將每年新增稅收400億英鎊，以彌補上一屆保守黨政府遺留下來的220億英鎊財政赤字。

同時，裡夫斯還準備大幅增加公共開支。在未來五年內，每年大約增加700億英鎊支出，注入醫療服務、交通、教育、地方政府等部門，其中約大半將通過增稅來支付，其餘部分將通過增加借債來實現。裡夫斯還表示，她將在未來五年增加1000億美元的資本支出，扭轉蘇納克政府的削減計劃。

“回顧英國曆史上的歷份預算案，這次預算案稱得上是支出、稅收和借債幅度最大的預算公告之一。”英國獨立的監督機構預算責任辦公室主席Richard Hughes表示。

英國研究機構財政研究所（IFS）指出，400億英鎊的增稅已經佔到英國經濟總量的1.25%，爲1993年以來最大加稅幅度。

激進增稅、擴支，很大程度上是爲了應對英國空前的政府債務和投資不足問題。前段時間，英國國家統計局表示，截至8月底，英國公共部門淨債務初步估計已達到GDP的100%。這是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英國國債首次與經濟產出持平。英國公共政策研究所（IPPR）的最新分析則顯示，過去30年中，有24年英國的投資率落後於其他G7國家。投資不足，普遍被認爲是英國經濟缺乏活力的主要癥結。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歐洲研究中心教授IainBegg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新政府通常在執政第一年都會面臨不小的挑戰，英國新任也是首位女性財政大臣正在試圖應對這些困境。而裡夫斯也知道，在一般的執政週期裡，即使目前大力度的改革遭受了不小阻力，但後面幾年政府還有機會採取更積極的應對措施。

中國銀行研究院研究員李穎婷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英國的秋季預算案基本遵循了工黨競選宣言中提到的聚焦民生與經濟增長的思路。財政支出方面，英國政府將重點放在激發經濟供給側活力。例如，通過國家財富基金調動700億英鎊投資，用於加強基礎設施建設。

對於400億英鎊的大幅增稅，李穎婷認爲此舉也在意料之中。因爲早在競選期間，工黨提出的財政支出計劃已經明顯超過了其財政收入，並且由保守黨政府遺留下的220億英鎊“財政黑洞”也需要通過稅收來填補。

增長的陣痛還是負擔的加重？

在預算案正式面世前，斯塔默便向市場打預防針，稱這會是一份“痛苦的”預算公告。上週六，他在媒體撰文表示，這份預算是“我們實現增長的第一步”，同時也爲改革“搖搖欲墜的英國政府”和公共服務以及吸引更多私營部門投資開闢了道路。

不過，正如斯塔默7月份所說的，“肩膀最寬闊”的人會感到特別痛苦。眼下，富人階層作爲增稅的主要對象，更多感受到的是改革的陣痛。

裡夫斯宣佈，增加的稅收項目主要針對高收入階層，包括上調僱主的國家保險繳納比例、提高資本利得稅稅率等，同時“非常住居民”稅收結構同樣面臨調整，倫敦金融城裡的外國銀行家、富豪原本享有長達15年的海外收入免稅待遇，現在這一非本地人免稅待遇將會被新的制度所取代。

德勤全球稅收政策負責人Amanda Tickel表示，居住在英國同時擁有非英國居民身份的富裕人羣，不一定會“大批外逃”，但他們的後代可能要繳納英國遺產稅的政策，正在驅使一些人離開。

增稅一舉明顯加重企業負擔、讓富豪階層感到恐懼，但這能換來經濟增長嗎？

預算責任辦公室表示，總的來說，新的預算案將暫時利好經濟，但在五年內，英國經濟的規模將“基本保持不變”，預計今明兩年的經濟增長率會略有提高，但隨後幾年經濟增速將放緩至2%以下。不過，預算責任辦公室也承認，公共投資的增長將提升經濟潛力，可能促進長期的增長。

IainBegg認爲，這份預算案不乏可圈可點之處，比如預算多少帶點工黨風格，把稅收負擔的大頭轉移到企業身上，工人受到的衝擊相對較少，還通過下令實際提高最低工資幫助低收入階層。裡夫斯也在保障財政可持續性和增加醫療住房等必要公共服務的支出之間取得了平衡，還有停止了上屆政府的削減公共投資政策。

至於預算案對經濟的帶動效應，IainBegg直言該預算充其量只能說是好壞參半，一方面增稅舉措可能會阻礙本就很低的商業投資，但這部分損失可能又會被更多的公共部門投資所抵消。

李穎婷表示，此次預算案主要增加的暴利稅、資本利得稅、第二套住房的印花稅、僱主的國民保險繳款額等，可能會在短期內降低企業利潤、削弱生產與投資動力。由於英國政府並未針對中低收入羣體增稅，預計不會顯著影響居民消費。

“從長期看，英國政府希望通過經濟供給側增長來提振民衆和企業的信心，形成供給與需求相互促進的良性循環。然而，這一期望能否實現仍有待觀望。”李穎婷補充說。

預算案也還未完全成形。Iain Begg提醒道，英國的財政預算很複雜，預算提交審批後有時一些細節可能會發生變化，所以還要留意本週或者這個月內的修改意見。財政規則可能會做部分修改，但Iain Begg認爲英國財政在經濟價值的投資、支出審查、中長期規劃等方面，依靠小修小補還是難以改變現有不足。

或影響英央行降息節奏

市場多少對兩年前特拉斯的稅收改革印象深刻——2022年9月23日，時任英國首相特拉斯推出總值450億英鎊的“迷你預算案”，大規模的減稅方案引發英國國債收益率飆升、英鎊暴跌，市場劇烈動盪之下，特拉斯很快便宣佈取消減稅計劃隨後宣佈辭職，成爲英國有史以來最短命首相。

在工黨的預算案裡，政府將在本財年再發行190億英鎊的債券，在未來五年平均每年會增加360億英鎊的政府債務。

出於對收益率重新定價的擔憂，英國國債市場上週出現一輪明顯拋售，收益率隨之大幅走高。英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上週飆升超20個基點，來到近一年來的最高水平。2年期英國國債收益率連續11個交易日上行，這是2006年來從未出現過的連漲行情。

英鎊也出現跳水。上週四，英鎊兌美元大幅走弱，一週累跌70個基點，創8月16日以來新低。英鎊兌歐元跌破1.20，跌至1月11日以來的新低。

不過，到11月4日，本週一，英國國債、英鎊開始企穩，10年期英國國債日內微漲0.03%，英鎊兌美元收漲0.24%，大幅拋售壓力暫時解除。

道富全球市場宏觀策略主管Michael Metcalfe表示，鑑於市場和媒體一直關注財政可持續性，而且IMF也在討論這一主題，所以對預算案的反應相對積極。對英國公共財政來說，平衡債務永遠都是件困難的事，但現在看起來我們已經渡過了難關。

但讓市場更爲擔憂的是，預算案打亂了英國央行的降息節奏。英國預算責任辦公室預計，預算案將加劇通脹，使2026年的整體通脹率提高0.4個百分點，這意味着央行降息的速度將放緩，對經濟構成壓力。

目前，英央行正處於議息會議前的靜默期，所以預算案發布後一直未有任何反應。交易員在上週五預計，英央行在8月份降息之後，本週四第二次降息的概率接近90%。

李穎婷表示，由於預算案增加了財政支出，帶動經濟擴張，可能引發通脹反覆。目前，市場仍維持英國央行11月降息的預期，但對2025年降息力度和頻率的預期較預算案公佈前有所下降。

市場普遍認爲，預算案的發佈將影響英央行降息軌跡。傑富瑞駐倫敦經濟學家Modupe Adegbembo表示，大規模的財政支出“增加了英國央行暫停12月降息的風險，還破壞了行長貝利對英國央行在降息方面更加積極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