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第四屆臺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鍾邦友/狗母魚鬆

圖╱Dofa

晚飯後將餐桌理出一方潔淨,擺上筆電,開始修改課用的投影片。身旁的妻疑惑問道:何以放着敞亮舒適的書房不用,愛縮在廚房,用這可能沾有油膩的餐桌?

一時間我也說不出所以然。直到那天,妻從市場買回幾尾狗母魚,纔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年少時家住眷村空間窄小的平房,餐桌就是我的書桌,母親常將炒碎的狗母魚肉上桌,用筷子一翻一翻的挑刺,有時挑到肩酸眼花了,會要寫完功課的我幫忙。狗母魚的刺超多,幼小的我弄了幾分鐘就想逃之夭夭,這時母親會正色告誡我,做事半途而廢,將來怎麼可能成功?我只好半是埋怨,半是偷懶的做完,當然絕大部分還是母親完成的。

挑刺只是譜寫狗母魚鬆這首樂章的簡短小節,氣勢壯闊的猛火快炒是序曲,終章是去刺碎肉以溫婉文火煨炒成絲,期間尚得留意是否仍有隱匿餘刺,工序繁複且累人。母親是職業婦女,得利用僅有空閒,做好堆積成山的家庭勞務,還得製作狗母魚鬆這種費工吃食,我則在餐桌寫作業,耳濡目染她做事的堅毅態度,無形中淬鍊出在課業及職場無往不利的拚勁。

由於父親長年隨部隊在外,母親兼代父職,記憶中她嚴父形象甚至多過慈母照拂,往往更像一個鞭策我積極向上的老師,我也對她津津樂道自己初中時總是前三名,優異成績考上公職那些力爭上游的往事感到驕傲。

我對狗母魚鬆其實又愛又恨。初完成時鮮酥可口,恨不得餐餐吃,但母親要獨力照顧四個小孩自是十分不易,那時公務員的薪資又極其微薄,她買來廉價的狗母魚做成魚鬆,就是希望一次做上很多方能省時省力省錢。然而自家的魚鬆沒有防腐劑,三四天後開始走味,最怕看到便當裡有這道菜,又抱怨母親幹嘛做這麼多,現在才知道當年自己從沒用心體會母親的難處。

長大後歷經多次換屋,也換過不同的餐桌,同樣皆是我最愛的書桌,即便自己有能力擁有專屬的書房及書桌亦然。如今母親早已不在我的身旁,但只要往餐桌一坐,她對着狗母魚挑刺的影像便開始鮮活,就像一盞永遠光明的桌燈持續照亮着我,也溫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