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跳橋:不罵孩子不罵孃的第三條出路
4月17日晚上10點左右,在上海盧浦大橋上,一名17歲在校高二學生突然跑下車,迅速跳橋!媽媽緊跟其後卻未能抓住他,跪地嚎啕,痛不欲生……
整個過程不過,11秒。
據稱,自殺的前因是,兒子在學校和同學發生矛盾,媽媽載他回家,路上批評了他。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包括當天發生了什麼以及早先成長經歷如何。所以這裡,只是藉此開題,從這件事延申開來。說的還是我們,是還活着的孩子們,以及還有孩子的父母們。並且,因爲學習往往是父母與孩子關係最緊張的焦點,下面我就着重以學習爲載體來表達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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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之後,輿論有兩派:同情媽媽指責孩子的,和同情孩子指責媽媽的。
前者是代表家長的立場、本人也是家長(孩子往往比較大了),後者是代表孩子的立場、本人也已是成年子女。
反映在父母對孩子的教育上,也呈現出兩種觀點。
如一位朋友給我的短信所寫道:“一起學生自殺事件,多種評論,有的說溺愛孩子導致孩子不抗壓,心理素質差。有的說應該和顏悅色,不能惡語相加。到底該怎麼辦呢?”
這是一個特別好的問題。
爲什麼這麼說呢?
因爲它提出了兩種看似截然相反的處理方式。讓人有一種“該東還是該西呢?”的困惑、甚至無所適從之感。
而且,這兩種觀點看似都沒錯。溺愛,本身就是一個貶義詞。溺愛也的確有很多不良後果,心理不健康肯定是其中之一。惡語相加,本身也是一個貶義詞。對家人,對你愛的、在乎的人,保護還來不及,沒事幹嘛要去傷害呢?所以,這兩種評論,都在理。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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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爲什麼它們會被放在一起當成辯論雙方,好像有你無我,非得二選一呢?
因爲生活是生活。
生活裡,有太多熊孩子。多少信誓旦旦要做天下最耐心的父母的人,敗給了孩子,忍不住爆發,事後後悔。
生活裡,沒有字典,定義這是褒這是貶。究竟哪樣是對哪樣是錯如何更好如何更差?界限模糊。
生活裡,有太多着急的父母。心切、心焦、心憂。
生活裡,沒有教練,在每個當下,教給父母,如何處理你家此刻的孩子。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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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沒有教練,在每個當下,教給孩子,如何理解這個概念、明白這個邏輯、記住這個單詞、學會這個方法、形成這個心態……
這個高二男生,就這麼,一了了之。
他此前,必定有許多不了了之的努力與掙扎!
所謂不了了之,是指,他知道有問題——不論是學習、交往、性格、和父母關係等等,他知道自己有問題、不夠好。
他也知道父母知道他有問題、不夠好。
他也知道老師知道他有問題、不夠好。
他也知道還有別的人知道他有問題、不夠好。
這裡的“他”其實是千百萬學生,尤其是所謂的“差學生”“壞學生”,但即使“中等生”甚至“好學生”,也同樣適用。這裡的分析,同樣適用。
首先,我們有沒有想過——這些他都知道?!
在中國這樣升學競爭壓力巨大的國家,在上海這樣一個資源豐富進步的城市,一個職校的學生,在他一年一年長大、一步一步偏離高中大學的“首選軌道”而上了只能進職校的“窄路”,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有問題、不夠好”?!
我敢保證,一路以來,已經有很多人,各種方法,讓他知道這件事了。赤裸地讓他知道。赤裸得他不想知道。只想聽不見、看不見、忘掉它。
其次,我們有沒有想過——他不知道什麼??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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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不知道怎麼做。他不知道怎麼做纔會更好。
我也不想和我的老公/老婆走到這一步,但是就是走到了這一步。
我也不想婆媳關係不好,但是就是不好。
我也不想和父母見面就吵架,但是就是這麼尬。
我也不想減肥老失敗,但是就是做不到少吃多動。
我也想升職、加薪,但是就是不能像別人那樣順利。
我也想搞搞事情搞點名堂,但是就是沒搞起來。
我也想左右逢源,但是就是不會交際。
我也想自信一點,但是就是自信不起來。
……
如果我們都有過這種“我也想啊,但是”和“我也不想啊,但是”的經歷,那麼,我們可以把這種感覺帶入到孩子的身上。
孩子,也不想考不好。
考不好,是因爲題目不會做。
他也不想題目不會做。
題目不會做,是因爲讀不懂題目在講什麼、想不起來老師說了什麼、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下手、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每個原因都不同!
對策也不同。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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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經常聽老師、家長說哪位同學是“壞學生”。班上,好學生、壞學生的“階級”區分很明顯。
但後來——在我出國留學啃書本努力學但是學不明白的時候——我明白了一件特別寶貴的事情: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所謂的“差生”,我意識到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可以很近,我覺得特別能理解他們(當然,可能是我以爲我理解他們而已)。
他們不是一開始就不想學習,他們是出於各種原因不幸地錯過了學懂的機會,此後沒有補救,缺口越拉越大,到後來想學都深感無能爲力。
我靠自己我不懂就是不懂。會有一種急躁,如同困在房間裡的無頭蒼蠅, 亂撞,痛苦,沒有出路。
有的人可能會一直努力找出路;但是,如果有什麼事情(比如家長擔心的早戀、遊戲、動漫、追劇、抽麻、消費、聊天等等),能麻痹,緩解,讓人從挫敗自卑的痛苦中暫時透透氣,於是孩子就去做了這些事情,這難道很離譜嗎?抑或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
雖然我體會到的不一定是成績不好的學生掙扎的點,可能也不能代表所有成績不好的學生,但是,我體會到的這一點,是一個很細微而常見、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去留意、我們肯定遇到過的心境。
那就是,我不是立定志向要學不好,而是,我本來是想學的,但是我遇到了困難,我也不知道怎麼表達我遇到了什麼困難、所以我無法有效求助,而我身邊也沒有人能看出來我遇到了什麼困難、並且提供相應的幫助、拉我一把度過難關,於是我卡在這裡,着急,挫敗,不知所措,於是開始害怕,開始迴避同類困難。
這叫“畏難“嗎?
如果我被拉了一把度過了這一關,下一關,我會有興趣、有鬥志、有決心,甚至有信心,這時哪怕難,都沒關係,這時不畏難。
但是如果我沒有被拉一把度過這一關,那下一關,你要我像那些被成功經歷正面激勵過的同學一樣有興趣、有鬥志、有決心、有信心,老實講,有多大可能?然後,再下一關呢?再再下一關呢?一直類推。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討厭學習害怕學習的“畏難”也是一磚一瓦——每一個這一關和下一關就是磚和瓦——建成的。
這一磚一瓦,這這一關那一關,可以是非常精分的。
比如,對英語中的介詞,就是不會,不知道什麼時候用in、on、at。不清楚就是不清楚,只要遇到這個知識點,就會錯。只要遇到這類問題,就會怕,會頭疼,會想逃,想“我肯定又考不好”,沮喪,分心,發呆,交出的卷子反而更加不好。
要想幫孩子,就一定得找到他(她)精分的困難在那裡。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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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問問自己:“孩子的困難在哪裡?我有方法嗎?我真的懂嗎?”
未必。那我們就先冷靜一點。
其次,“我對孩子說的話,對他有幫助嗎?”
父母要做的不是罵,不是生氣,不是表達我對你多失望,你看你多可笑,你看你多失敗,我多厭惡你……
其實不需要罵孩子了。他都知道。他也這樣罵自己,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要教他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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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教他方法!
方法,不是,“你要努力學習!”“你不要打架!”
這些不是方法。
請問:怎麼努力學習?怎麼不打架?
要搞清楚怎麼能做到不打架,離不開先搞清楚爲什麼要打架。
因爲人際衝突?那爲什麼有衝突?是在什麼問題上自卑?那如果建立自信?
要搞清楚怎麼努力學習,離不開先搞清楚爲什麼不學習。
因爲不喜歡上學?那爲什麼不喜歡學校?是哪門課哪個老師哪些同學?
如果是某門課,那是哪些知識點?這些知識點又涉及之前的哪些知識點?
……
不能是:"你不許蛀牙,不許牙疼!"——你補了牙就不會牙疼。你補了牙纔不會牙疼。
不能是:"你不許長腫瘤,不許疼!"——他也不想長啊!誰願意長啊!
也不能籠統說:"你把牙修好!你讓腫瘤消失!"——那是目標是結論。
你可以對醫生說這句話,但是醫生對誰說?他誰也不說,他直接做。
他做什麼?補牙、切瘤。
有用的大夫是能給你在實際操作中補牙切瘤的!
怎麼補怎麼切?
你希望你左邊門牙蛀了醫生把右邊門牙拔掉嗎?你希望胃有腫瘤把肝切一塊嗎?
他首先得知道蛀牙在哪裡、腫瘤在哪裡。知道在哪裡,才下刀。力求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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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孩子,父母是那個醫生。
理想狀態下,父母是那個醫生。直接在實際操作中精準地識別問題、幫助孩子。所謂識別問題,是指,真的看清楚孩子缺什麼,卡在哪。然後,提供、補充給他。
退而其次,父母能識別問題,但是不能提供相應的幫助。那也已經非常好了。可以向外界更廣闊的資源中尋找可以提供給孩子特定幫助的人、事、物。
再退而其次,父母不能識別問題。那我們應該能將心比心,理解孩子是當局者更看不清(而不是他有意和你做對、毀掉自己前程)。儘量不擺出一副“我知道你的問題”的架勢來訓人。幫不了就幫不了,沒什麼大不了。最忌諱的是拒絕承認你幫不到,或假裝知道怎麼幫,或把不符合他實際情況的建議硬要他照做。
這樣,是有用的父母。
我們是不是要作有用的父母,對孩子有幫助的父母?
作有用的父母,要找準地方再下刀。那問題又來了,下刀的時候要不要打麻醉劑?是不是要根據疼痛程度來?有的手術不用麻醉,有的局部麻醉,有的全身麻醉。對應在父母對孩子“下刀”上,具體什麼意思?
分別是:直接說,修飾了說,不說但直接提供其他可能性。(具體的以後舉例展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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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開頭家長的困惑:“有的說溺愛孩子導致孩子不抗壓,心理素質差。有的說應該和顏悅色,不能惡語相加。到底該怎麼辦呢?”
其實,和溺愛、抗壓、心理素質、惡語相加、和顏悅色等等這些詞這些條條框框,都無關!
孩子的困難,精準定位,在哪裡?
他需要什麼?
如何提供?
沒了。
這篇的觀點,一來想呼籲大家有同理心。既對孩子有同情,也對母親有同情;既對母親有同情,也對孩子有同情。
二來——更重要的是——其實只有這樣,才能根本改善問題。孩子得到他需要的幫助,父母和孩子在有愛的關係之中。這,是不罵孩子不罵孃的第三條出路。
本文由海外青少年權益保護與發展聯合會海外心理安全首席顧問楊意女士提供,楊意女士在此事件發生後第一時間作出發表文章評論。海青會秘書長劉嘉宏在這裡再次呼籲家長朋友們一定要關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問題,千萬不要輕視。海青會在幫助海外留學生的同時也同樣關注國內的學生羣體,我們希望能夠幫助有需要的家長朋友和學生,儘可能提供支持和幫助。
楊意:筆名楊麒楨,美國臨牀心理學家,牛津大學碩士,康奈爾大學博士,哈佛教學醫院博士後,兼任哈佛大學醫學院麻省總醫院跨文化學生情緒健康中心臨牀委員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