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歐萊雅集團董事長安鞏:我到中國70多次,27年前我就看好中國
如果說幾年前“百年大變局”對許多企業家朋友來說僅是一種抽像概念,那麼,今天無處不在的黑天鵝和灰犀牛已使我們所有的人都確信這個世界真的變了!無論是波詭雲譎的地緣政治,還是科技進步對人類生活和社會組織形式所產生的顛覆性變化,在當下這個世界裡,中國企業家羣體都意識到,在當下的世界裡幾乎沒有任何“確定性”可言,最大的確定性就是“不確定性”。
作爲正和島企業家的老朋友,徐波老師就“在不確定的世界裡做確定的事”專門對話世界500強美妝企業、法國歐萊雅集團全球總裁安鞏(Jean Paul Agon)。
作爲歐萊雅集團掌門人,安鞏天天遇到的都是林林總總的“不確定性”,甚至是世界範圍的各種危機,但他沒有被“不確定性”嚇倒,而是努力“在不確定的世界裡做確定的事”。十七年來,在他的領導下,歐萊雅集團的股值翻了5倍,營業額增加3倍,即使在疫情期間,集團的業務也要好於同行業企業的2倍!
安鞏總裁在“不確定世界裡”所表現出的那種淡定、勇敢、大智慧及其卓越的經營效績告訴我們正和島企業家朋友們,戰勝這個世界裡的“不確定性”是完全有可能。
他的故事同樣說明,在“不確定世界裡”裡我們每個人是可以“大有作爲”的!要相信自己,不“隨波逐流”、“不害怕”、“不躺平”,通過我們每個人的每一天戰勝這個世界裡的所有“不確定性”,讓我們的生命更有意義、更精彩!
以下是專訪實錄:
徐波:安鞏總裁好!
安鞏:您好!
徐波:我們的節目叫“在不確定的世界中做確定的事”。
安鞏:真是個很棒的節目!
徐波:感謝您抽出寶貴的時間接受我們的採訪。我們生活在一個極其特殊的時代,一切都充滿不確定性,正如人們所說,到處是“黑天鵝”和“灰犀牛”,大家感到迷茫,不知該如何應對。在這樣的時期,我們迫切需要從人類的智慧中尋找答案。您是一位富有智慧的領袖,是法國、歐洲乃至全球著名的大企業家。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您如何看待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
機遇從不確定中誕生,安鞏談烏卡時代的應對策略
安鞏:您說得對,如今的世界確實動盪不安。幾年前,我在加州時,美國人把這種不確定性稱爲“烏卡時代”(VUCA),即volatile(易變)、uncertain(不確定)、complex(複雜)和ambiguous(模糊)。現在,這種“烏卡”特徵比以往更強。如果回顧歷史,我們必須承認人類曾經歷過類似的時代。從歷史的長遠來看,總有起伏,有時相對平穩,有時則動盪不安。我們需要冷靜面對,並充滿信心。正如您所說,這需要智慧來應對。所以,政治和經濟的領導人必須用智慧來面對這個時代,用最佳方式迎接挑戰。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對未來充滿信心。生活中的挑戰並非人類歷史上的首次,我們必須冷靜處理。
徐波:依您之見,這個“烏卡時代”是否是人類發展史上的一種週期性現象?我們必須與這種不確定性長期共處?
安鞏:是的,首先,我們別無選擇。儘管不知道是什麼導致了當下的局面,但我們必須學會與之共存,並以最佳方式應對。採取正確的措施,保持正確的態度,度過這個時代。不要因爲不確定性而動搖對未來的思考和選擇。每次做決定時都要問自己,是否會後悔。要儘量避免未來感到後悔的決策。
徐波:您講得很好!我們確實要和這個不確定的世界“和平相處”,採取積極的措施以達成更好的結果。我們要站在歷史的正確的一邊。
安鞏:是的,必須如此!
徐波:現在我手邊有一本書,是歐萊雅內部的一本經典著作,作者是你們的前總經理弗朗索瓦·達勒。他在書中寫道“抓住一切起點的機會”和“不斷嘗試,爲了更好地做事”。我也從書中學到了很多,這就是歐萊雅集團的精神。感謝您在百忙中接受採訪。我在準備此次採訪時專門查閱了您的履歷,瞭解到您從巴黎高商畢業後便加入了歐萊雅,並在全球多個崗位上工作,曾任職於希臘、德國、美國等地。2005年,您出任集團總經理。然而,每次您上任似乎都伴隨着一場經濟危機。我想知道,您是如何應對這些危機的?在面臨這些危機時,難道您心裡就一點都不緊張嗎?
安鞏:完全沒有!
徐波:這正是我們想向您請教如何戰勝危機的智慧。
安鞏:保持堅持、忠誠,35歲起我不斷有升職的機會
安鞏:我的智慧首先源於堅持不懈。我1978年加入歐萊雅,到今年已有46年了,目前擔任集團董事會主席。我認爲,堅持和忠誠是人類智慧文化中最重要的。我21歲時加入歐萊雅,集團爲我提供了各種鍛鍊機會,讓我在法國和全球多個國家工作。自35歲起,我得到了多次晉升機會,但每次升遷都伴隨各種危機。比如,當年調任德國總經理時,
徐波:正好趕上兩德統一?
安鞏:是的,這雖然是我升遷的機會,但當時(德國)市場很難做。然後,我被任命爲歐萊雅亞洲區域的老闆,一個月以後就爆發了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當我被任命爲歐萊雅美國總經理時,三天後就爆發了911恐怖襲擊。當我被任命爲集團總經理的時候,一年後就爆發了華爾街雷曼兄弟銀行倒閉的全球金融危機。所以,當我遇到危機的時候,我覺得我好像已習慣了;其次,我認爲危機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機遇。
就我個人的經驗而言,我認爲危機對我個人、對歐萊雅集團、對企業都會出現一種重新洗牌的歷史機遇,產生一些新的選擇機會和前進道路,原因就是危機對我們過去所熟悉的一切提出了新的挑戰。在某種意義上,危機提供了一種積極的機遇。所以,我剛纔在回答您的問題時說我爲什麼總是積極的樂觀的心態。因此,除非出現滅頂之災的情況,當然這到目前爲止並沒有遇到過,面對各種危機,我認爲我們總能找到一些化解的方法,總是可以爲自己、爲企業、爲家庭找到一種解決方案,我並不是一個悲觀的人。
徐波:您認爲危機就是中國人所說的“危險”與“機遇”的結合?
安鞏:我認爲中文對“危機”的詮釋非常準確,反映了“危機”的真實情況。危機質疑現有模式,併爲新事物的發展開闢新路。過去的道路被前人走盡時,危機讓新的道路出現。
徐波:您的智慧總能在危機中高瞻遠矚,採取正確措施,從而化險爲夷。我想順便向公衆朋友們介紹一下:從2006年到2023年,您經歷了無數危機,但在您的領導下,歐萊雅集團的營業額增長了三倍,市值增幅五倍,即便在新冠疫情期間,歐萊雅集團依然表現卓越。
安鞏:是的,保持冷靜尤爲重要。比如2008年華爾街金融巨頭雷曼兄弟銀行的倒閉,對我本人和對歐萊雅來講就卻是一次歷史性的機遇。危機到來,逼得我想到以新的戰略給歐萊雅延續新的生命。您比如說在這樣的一個時刻我們選擇了數字化方向。同時,我們還選擇了可持續發展這樣的議題,這在當時不僅在法國,在世界上很多企業當中都是罕見的。爲此,我們不僅是在企業管理方面推進了數字化,還在企業的社會責任方面引入了可持續發展方面理念,從而進行了一場重大的革命。可以說,我們幾乎是從企業管理到企業倫理方面都進行了一次革命。正是由於這場危機,給了我們重新思考這些問題的機會。我當時預感到,我們對未來20年集團的發展戰略是不能從過去20年集團發展的道路里尋找到解決方案的。毋庸置疑,新冠疫情對很多人來說是一次可怕的災難,我對此深感遺憾,但對於我們企業來講,我們很快在危機面前作出比其它企業更敏捷、靈活的應對。這是歐萊雅較快走出危機的關鍵所在。這次危機顯示出歐萊雅集團快捷、靈巧和輕鬆的應對危機方式,集團內部大家也都充分認識到歐萊雅集團在疫情面前能做出正確反應的這種能力。
徐波:您的應對正是經濟學家熊彼得所謂的“創新性毀滅”,意味着要對過去的模式告別,才能創新。
安鞏:正是!危機帶來了重新洗牌的機會,讓我們在新局勢下獲得前所未有的成功。
徐波:這似乎涉及“預見性”問題。您提到在應對疫情時集團的數字化轉型,這正是您14年前提出的。當時數字化管理尚未普及,是什麼促使您做出這一決定?是天意?第六感?還是其他原因?
安鞏:可能是一種嗅覺。對有關預感方面的討論,在法國,人們會碰碰鼻子,都會說這是一種直覺,其實在很早以前我就有這樣的直覺。早在2010年,當時數字化管理還沒有像今天這樣顯而易見和那麼重要,但當時我就預感到數字化將會在企業經營方面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數字化將會在企業與市場化和客戶的溝通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我就有一種直覺數字化將會徹底改變人與人、企業與客戶間的關係,會徹底改變我們的行業。
安鞏:27年前我就確信中國會成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
徐波:我也知道,您的直覺也體現在對中國市場的預見上。這是我本人以及中國公衆非常感興趣的話題,我們都特別想了解。27年前,也就是1997年的中國和今天的中國大不相同。當時的中國女性還不像今天這樣愛化妝,那時的美妝市場幾乎不存在。那麼,您的“嗅覺”或者說第六感是如何讓您預感到,若干年後中國將會成爲歐萊雅的全球第二大市場呢?
安鞏:是啊,這完全是一種直覺使然的自然反應。1997年我來到中國,走遍了整個國家,但當時我們在中國幾乎什麼都沒有。我們的團隊很小,中國市場尚未真正形成,團隊只是在做市場調研。我當時是歐萊雅亞洲區的負責人,而歐萊雅在亞洲幾乎沒有什麼市場,也沒有分支機構。我給當時的歐萊雅中國區總經理打電話,說我打算到中國看看。他在電話裡問我,“您打算待兩天還是三天?”我回答說:“待三個月。”
徐波:這肯定讓他很吃驚吧?
安鞏:是的。我真的在中國待了三個月,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走遍了各個城市,專門在20個重要城市做了調研。三個月後,我對中國的同事們說,我確信有朝一日中國將成爲全球第一大經濟體,中國市場也會成爲歐萊雅最重要的市場。我說這話時,大家並不太相信,他們只是覺得我是出於好意,但並不覺得真的會實現。而我堅信這一切會發生,因爲我看到了中國的潛力,也看到了中國人身上的活力、意志和激情,還有實現現代化的強烈願望。
徐波:您身上這種學習、發現和傾聽的能力令人欽佩。通常來說,老闆往往讓下屬寫報告,再對文件作出批示,而您卻親自走街串巷,去看商店,做調研。這種能力確實不一般。
安鞏:別忘了,我並不是一開始就做大老闆的,我是從基層一步步做起來的。
徐波:是的,您是從基層幹起的。
安鞏:在成爲歐萊雅全球總裁之前,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銷售員,後來在公司內部擔任市場經理,再之後去希臘管理一個50多人的團隊。我在那裡學了希臘語,獨自解決各種問題,之後纔回到法國總部。可以說,我的直覺是通過多種經歷滋養而來的,通過不斷的交流、傾聽、觀察,以及旅行考察逐漸形成的。此外,還有一種很重要的素質,尤其在我們消費行業裡,就是共情能力。
徐波:一種對他人的理解和共情。
安鞏:沒錯。這不僅僅是同情心,而是設身處地去理解對方,去體會他們想要的東西。在化妝品行業,我們需要去理解顧客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美。有時候,顧客自己並不清楚他們的需求,這就需要我們去揣摩,去捕捉他們對美的渴望和需求。
徐波:這是不是類似喬布斯所說的“不要問市場,而是教育市場”呢?
安鞏:不,那是另一回事。我們不是去“教育”顧客,而是去理解潮流,捕捉顧客對美的需求、願望,甚至夢想。這不僅是預感,更是一種帶有共情的直覺,通過努力理解消費者的需求,去創立能夠滿足他們需求的品牌和產品。
安鞏:戴高樂是一個有遠見的人,深知中國崛起勢不可擋
徐波:那麼,或許我們可以進一步討論預感的問題。今年是中法建交60週年。戴高樂曾在他的書《劍鋒》中提到領導者必須具備的一種魅力,即在不確定的時代中做出正確選擇的能力。像戴高樂這樣有遠見的領導者是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我們該如何在前進中培養這種高瞻遠矚的預見能力呢?
安鞏:我認爲確實有些人比其他人對未來的發展更具洞察力和預見性。戴高樂很清楚中國的崛起是不可避免的。在他看來,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而且人口基數龐大且不斷增長。儘管當時中國的發展速度不快,但終究會向前發展。因此,戴高樂不僅是一位具有遠見的領導者,也是一位非常智慧且勇敢的人,他是首位承認新中國的西方大國元首。這也讓歐萊雅集團與新中國結下了一種特殊的情緣。您知道貝當古先生嗎?
徐波:他是當時的外交部長。
安鞏:是的,我們企業的大股東貝當古·梅耶女士的父親安德列·貝當古,當年正是戴高樂代表團的一員。他爲中法建交做了重要的前期準備。我們的集團還保留了一些當年關於中法建交的重要文件,包括《人民日報》頭版的報道和貝當古外長與毛主席的合影。因此,貝當古外長爲中法建交做出了重要貢獻,也讓歐萊雅與新中國建立了深厚的聯繫。
徐波:歐萊雅集團與新中國的這段情緣確實令人動容。
安鞏:是的,非常令人感動。
徐波:戴高樂在《劍鋒》一書中談到了不少關於性格的內容,特別提到領導者必須“有性格”。您就是一個樂觀開朗的人,您的豁達和樂觀使您總能登高望遠,積極進取。您覺得作爲領導者,樂觀的性格是否有助於在“不確定的世界中做出確定的決策”?如果不是樂觀積極的性格,是否一開始就無法達成這些成就?
安鞏:這要看您如何定義“不確定性”。我認爲在不確定的世界裡,首先要有信心。有信心意味着自信,是相信我們能夠找到解決方案,找到出路。要對自己、對身邊的人、以及對戰勝危機的能力充滿信心,而這確實需要一種堅強的性格。首先,您要有直覺,其次,您需要說服他人接受您的直覺,並最終讓大家支持您的決定。比如,戴高樂在決定與新中國建交時,他說服了內閣和全國人民,這需要一種讓人無疑信任的魅力。
徐波:作爲領導者,確實需要權威、擔當的勇氣和榜樣的力量,這些都是必備素質。
安鞏:當然是的。
徐波:那您提到的樂觀和積極的性格,這種特質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培養的?有些人生來樂觀,比如我就是這樣。您呢?您的豁達和樂觀是天生的,還是因爲某本書或某位貴人帶來的啓發?
安鞏:領導者一定要自信、沉穩,並將自信傳遞給員工
安鞏:生活中確實有些人天生樂觀,而有些人則偏向悲觀,性格各異。但當您肩負起帶領9萬多名員工、征戰全球化妝品市場、服務全球數十億客戶的責任時,就必須展現積極、陽光和自信的形象,而不是愁眉苦臉、憂心忡忡。
徐波:的確,如果領導者在員工面前表現出憂慮,肯定是不行的。
安鞏:這是非常關鍵的。所有員工都在關注您,雖然他們不會明說,但內心會受到您的情緒影響。如果您自信、沉穩,他們就會安心;相反,如果您一臉憂慮,大家會更加不安。因此,將這種自信傳遞給員工非常重要。
徐波:無論是在不確定的世界中做出確定的決定,還是保持自信,都需要領導力、遠見和魅力。但您認爲這種領導力是可以通過學習獲得的嗎?戴高樂將軍曾說,亞歷山大大帝的每一次征戰背後都有亞里士多德的影子。他強調了學習常識和文化的重要性。對您來說,學習常識和文化重要嗎?
安鞏:從歷史中汲取力量,在不確定的世界中找到定力
安鞏:那當然,比如說歷史知識,它非常重要。總而言之,人類歷史實際上已經經歷了許多重要的事件,出現過許多重要的時刻,我們可以從歷史的經驗中去汲取有益的經驗。在歷史上,人類曾經有那麼多輝煌的事情,涌現過那麼多不可思議的歷史人物,同樣也發生過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有困難的時刻,也有相當正面的事情。歷史知識肯定對我們尋找到人類大智慧有幫助,從而找到一種在不確定的世界裡的定力,這是至關重要的。
徐波:是的,您講的都非常對,然而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總是在忙於處理眼前的一些事情,這種眼皮底下碎片時間影響着人們的看書,比如說在中國,年輕人更多的是看手機,而不是看書,大家時時刻刻都在使用手機,手機現已成爲人們學習的一種重要媒介。
安鞏:是的,就像伊索語言一樣,手機也有好壞二個方面,但如果是在手機上看的是有關亞里斯多德的書,那就很好,但天天只刷短視頻那可能益處就不會那麼多了。我覺得手機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說當我和朋友交流的時候,當和大家討論到某個城市、某個國家、某個作家的具體情況,我就馬上從手機上去查詢,學到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手機幫助我獲取這種知識。手機因此也會成爲一種非常了不起的一種學習工具,包括對常識文化的學習,所以取決於你怎麼用它。
徐波:總裁先生,您所談的一切和您的成功經歷都爲“領導者”、“企業家”這二個詞彙做了最生動的詮釋。作爲領導者,有些決策是顯而易見,但仍需要勇氣的,因此,領導者有時會很孤獨的,這在哪都一樣,不知您有沒有這樣的經歷,一些決策在戰略上的好處顯而易見,但可能對企業和股東近期利益並沒有……如2010年,當您在集團內部推行“數字年”時,您是否也有“孤獨的決策者”的經歷?
安鞏:2011年我就預見可持續發展對企業的重要性
安鞏:這方面我倒還真沒有遇到類似的問題,因爲我有了想法後,就趕緊與身邊的人,董事會成員,也包括與我家人、孩子們分享。因此,在我做所有決定前,實際上跟周邊的人,跟董事會、跟家人都充分溝通過的。但這些想法卻是我一個人在我腦子裡醞釀的。我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我首先跟身邊的人談,然後讓想法不斷成熟起來,如在2011年的時候,我就預感到可持續發展對企業的發展至關重要,但當時人們談得並不多,而我當時就覺得歐萊雅作爲世界化妝品行業的領導企業,我們應該有責任讓地球也同樣美好起來,成爲讓地球美的第一個企業。
徐波:太好了,當我進入到你們大廳的時候,我注意到您們有一句口號叫,“創造美,讓世界爲之所動”,多麼美的口號啊!您知道,俄羅斯作家哲學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曾經說過,“美能拯救世界”。您認爲美很重要嗎?美是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當中一種平和的力量嗎?
安鞏:美是一種理想化的東西,就如同自由、美麗、愛情,美會給人喚起人的一種非常積極向上的力量。因此,美是一種人類理想的黏合劑、一種穩定器,所以對任何人來講的話,大家都容易和美在一起。我非常幸運能夠在這樣一個讓世界的人都更加美的企業裡面工作。當然,美也是相對的。
徐波:你們的口號是“讓所有人擁有美”!
安鞏:是的,“讓所有人擁有美”,但我們這裡的美是複數的,它是美的一種多樣性體現,每個人可以根據自己對美的定義和對美的表現形式選擇自己所需要的美。因此,在這個美的表現形式上,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擁有選擇不同美的自由,世界上沒有一種美。我不知道您的名字徐波的波是否就是法語美(beau)的同樣的詞?所以,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美,美是多樣性的,美激發人的活力、想象和對美好事物的嚮往之情。
徐波:所以美是一種人際關係的粘合器?
安鞏:是的,創造美也是一個特別棒的職業!
徐波:那麼,美是可以創造的嗎?還是美要去發現?這可能涉及到一個哲學問題。
安鞏:美是一種理想,我們的工作就是要幫助人們去實現和尋找這種理想。我們是在想辦法去滿足人們對美的各種想像,但您知道,我們不是去創造一種流行,比如說時裝界,流行是市場自己創造的,化妝品廠商不去製造一種流行,我們只是爲世界上的那些男女消費者創造各種優質產品,迎合他們對美的時尚的要求。所以,我們還是很謙卑的,我們並不去定義所謂的美,我們是陪伴着人們去實現他們對美的需要,是由消費者來定義美,這是非常民主的方式。在2006年我在企業內倡導“美的普世化”戰略,但這種普世化的前提是承認美的差異性,如一箇中國女性和巴西女性對同樣美的產品的認知是不一樣的,同樣,一位非洲女性和法國女性對美的認知也是千差萬別的,我們歐萊雅的使命就是想辦法去爲全世界那些追求美的女性和男性客戶提供各種美的產品。
安鞏:歐萊雅與教科文組織設獎,讓世界關注女性科學家
徐波:我知道在你們爲人類創造美的日常工作中女性消費者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不是因爲要服務於全世界的女性你們才支持女性的事業,如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建了“女性科學家獎”,您還親自將今年的獎頒給中國女科學家嚴寧。我曾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工作,我記得每次頒獎就像奧斯卡影片頒獎一樣,場面非常美麗宏大……
安鞏:這個獎已經設置25年了,當時歐萊雅集團高管團隊裡有一位叫貝阿特麗斯·多特雷斯梅(Béatrice DAUTRESME)的女士,她有一個非常好的想法,她認爲這個世界需要科學,科學也需要女科學家。因爲在那個時期,這個科學界對女科學界的作用沒有給予充分的重視。女科學家獲諾貝爾獎的比例是非常非常低的。科學在人類生活當中非常重要,對於歐萊雅也非常重要,因爲我們研發產品需要科學家,科學對我們產品的研發是決定性的。因此,我們決定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一個獎,讓女科學家們貢獻在世界上得到更高層面上的認識,讓她們與男科學家們一樣受到尊重。這個獎我們已經有25年了,我們也非常高興,設了這個獎以來,五位女科學家還獲得諾貝爾獎。
徐波:我們中國的女科學家也獲獎無數,她們非常榮幸和感謝歐萊雅。
安鞏:是的,不少中國女科學獎獲得此獎。
徐波:我知道你們現在又爲中國的年輕女科學家設一個獎。
安鞏:是的,是的,我們與教科文的合作非常重要,這是一個重要的合作伙伴,讓歐萊雅的獎在全球範圍受到重視。
徐波:我注意到面臨危機時您提到直覺和創新的作用,提到您將數字化引入到企業管理與產品銷售,但除了經營變化,歐萊雅在企業社會責任方面同樣可圈可點,如在ESG方面,你們是罕見的全球第一個將倫理道德作爲規範標準的企業,您是否認爲這是成爲一個優秀公民企業的標準?
安鞏:絕對的。我同樣也是2006年的金融危機讓我懂得這個道理,讓我打開眼界,迫使我思考企業社會責任問題,特別是和我孩子們的交談。我當時作爲歐萊雅的全球總裁,我跟孩子們交談時經常講我要承擔更多的經濟責任和負責歐萊雅集團業務的增長,孩子們回答說,是啊,不錯啊,但好像生活中不應該僅僅是如此吧!是的,孩子們講的是對的,人類都進入21世紀了,考察一個企業並不單單看它的的業務增長和盈利能力,企業除了盈利以外,應該在社會領域做出榜樣,也就是說在ESG、在環保、倫理、社會化和社會性方面應該發揮作用,我真心希望歐萊雅在這些社會責任方面成爲一個全球的榜樣和先鋒作用,我覺得我們成功了。
徐波:是的,你們成功了,我們有目共睹。另外,前幾天我接待了一批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的創業營企業家同學,這所學校您是很熟悉的,您也曾在它的年度論壇上發表過演講。
安鞏:對,我知道。
徐波:這是一個由企業家組成的學生代表團,他們50多人,參觀了巴黎的Station F。他們在裡面看到你們歐萊雅的創新空間,感到非常新奇。我的問題是,爲什麼歐萊雅在Station F要有創新空間?爲什麼歐萊雅在所有的創新領域都有存在?我看到你們不僅是Station F,在巴黎的高科技展覽Viva Tech,在美國拉斯維加斯的消費電器展上,爲什麼歐萊雅要在創新方面扮演這麼一種無處不在的角色?
安鞏:我覺得創新是至關重要的事,從本質上講也是人性,人類永遠不會對自己所做的事情和自己所發現的事情感到滿意,人類的聰明才智迫使人類能夠永遠地不斷進取,去發現新的事物。這種創新能力是在所有的領域裡邊都能找到,都能發現,這在美妝領域更是如此。因爲美是一種人類的理想,人總是想去努力接近這樣的理想,這樣每年總是有不斷的新的美妝的產品投入市場,每年新的產品、新的品牌的出現,讓人類在接近這個美好理想方面向前邁進一步。
徐波:聽說你們用3%的營業收入用於產品研發,這是非常罕見的,你們內部還有四五千的研究人員
安鞏:是的。
安鞏:愛中國的多樣性,喜歡上海,最愛成都美食
徐波:讓我們再回到中國吧。您熱愛中國並且與中國有27年的交往,您對中國非常瞭解,不少中國人觀看您在我們年初(甲子)晚宴上發表的講話,您對中國人民的無限信任,中國人民被您的善意和對中國的熱愛深深感動。我的問題是,您去過中國的那麼多城市,您有最喜歡的城市嗎?您有最喜歡的菜餚、歌曲、藝術家或電影嗎?
安鞏:其實我很喜歡中國城市的多樣性。
徐波:中國的城市您幾乎走遍了?
安鞏:是的,幾乎所有的城市。我可以跟您細數我去過的所有城市,從北方的哈爾濱到成都。唯一沒有去過的是海南,很多人都去過海南,但我還沒去過。不過我確實去了很多中國的城市,我非常喜歡這些地區的多樣性,有一線,二線,三線城市。有一個城市我特別的喜歡,我在那裡感受很好,我也經常去,那就是上海。
徐波:上海也是我的老家。
安鞏:是的,這是一座非凡的城市,我在那裡感受到了活力。
徐波:您是上海的榮譽市民,也是上海市市長國際企業家諮詢會的成員。
安鞏:是的,我有幸成爲上海的榮譽市民和上海市市長國際企業家諮詢會議的成員,所以我感到非常高興,並且上海讓我感受一種特別的活力。當然,在許多中國城市,我們也能感受到很多活力。至於美食方面,我最喜歡的是成都的美食,口味比較重,有點辛辣,我非常喜歡。
徐波:您的口味和希拉剋一樣。
安鞏:是嗎?希拉剋可是一個極有品位的人。對了,還有電影,文學。我看了不少中國的書,但不是中文版的。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儘管我做了這麼多事情,我卻沒能抽出時間學習中文。事實上我很想學。我學過希臘語,學過德語,還學過一些其它語言,但因爲我沒有在中國生活過,當我創建中國公司時我經常到中國。我也在亞洲各國創建了分公司,但我把時間都花在一個國家又一個國家之間的旅行上了。所以,我沒有機會在中國生活,不然我相信我會學好中文的,我會非常開心,我覺得漢字是非常了不起的,比我們的字母文字豐富多了。
徐波:中國的書法!
安鞏:是的,是書法,這是中國文化的根本。在我看來,它比西方文字的字母更強大。
安鞏:與歐萊雅高管團隊一起看好中國的美好未來
徐波:據說馬克龍可能會在十一月或者年底訪問中國,期間還會有很多訪問和政府間會面,中法經濟關係和合作都不斷加強。對於中國市場,您的期望還有什麼?
安鞏:我的期待非常大。首先,我非常高興,中國對歐萊雅發展作出重要貢獻。中國是我們的第二大市場,非常龐大。其次,我對此感到非常高興的是歐萊雅在中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要知道,我們是真的從0開始的….
徐波:當年也許不到10到15個人?
安鞏:是的,當時在1997年,我們只有10個人在一個公寓裡,沒有一分錢。今天,它已經成爲一個巨大的事業,我們已經成爲中國第一的化妝品集團。我們之所以成功,是因爲我們有一支出色的團隊,包括一些非常優秀的中國同事。對我來說,進入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冒險,也是我擔任歐萊雅總經理和總裁期間最大的成就。的確,這是我的首要任務。我非常喜歡中國,我在那創辦了這個事業,並去過中國70次,我認識所有那裡的員工,歐萊雅中國真的就像我的孩子。因此,歐萊雅中國是我的首要任務和最大的成就。正如您所說,歐萊雅在中國的成功是驚人的,甚至超出了我本人最瘋狂的期望。我的繼任者葉鴻慕 (Nicolas Hieronimus)和我,還有歐萊雅的高管團隊, 我們都對中國的未來非常有信心,不僅作爲一個國家,也作爲一個經濟體,當然還有它的市場,因爲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市場。今天,我們認爲我們銷售的產品主要面向中國的中產階級和上層階級,我們估計大約有4億人。我們認爲在未來的10到15年內,這個數字可能會達到5億或6億人。
安鞏給青年人寄語:有自信,一切皆有可能
徐波:太好了,非常感謝您的美言和對中國市場所表達的信心。總裁先生,我們的對話快要結束了。無論怎麼說,今天能與您對話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榮幸。在結束前,您能對我們的廣大青年學生、企業家朋友或其他觀看我們節目的年輕朋友說幾句話嗎?您對他們在不確定的世界裡做確定的事有什麼好建議?
安鞏:我的建議是要有信心,要相信自己。在某種意義上,我認爲對於您的問題,如何在不確定的時代做確定的事。首先,要知道,我們是永遠不可能完全保證能做確定的事的,但我們必須要對自己充滿信心,必須相信自己。當我們有了自信,一切皆有可能,我們可以排除危險,應對挑戰和困難,我們可以進步,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即使困難重重,我們也可以一步步邁向成功,正如丘吉爾所說的那樣“有志者,事竟成”。在這一點上,我非常贊同邱吉爾的觀點。我也相信,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對自己充滿信心。所以,我認爲年輕人除了要承擔責任外,還必須負起管理這個日益複雜世界的責任。因爲這個世界越發展,就會變得越複雜,這是人性的本質,是的因爲世界上出現更多的新發明、新事物等等,但同時我確信年輕人們會找到好的方法,從而使這個世界朝着積極的方向發展。
徐波: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相信自己。
安鞏:我認爲是這樣的。
徐波:不要害怕,要保持積極的態度,這是非常重要的。這是最好的建議,事實也是真是這樣。如此,當我們戰勝不確定後,我們會感到很幸運經歷了這樣一個特殊時刻。
安鞏:不要害怕!
徐波:謝謝安鞏主席給我們分享如何在不確定的世界中保持確定性的見解。聽了您的講話,我們感到更加安心,這是非常積極的體驗。我們衷心感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非常謝謝您。
安鞏:也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