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頌文:名聲在外的表演教練終於等到自己上場
在漫長的時光裡,張頌文慢慢積累自身的能量,等待合適的時機到來,成爲觀衆心目中富有魔力的演技派。
隨着好故事越來越多,深層次表演技能表現出的演員魅力會越來越有真正的“流量”。
電影《掃黑·決戰》上映十天,票房攀升至新片排行榜第三位。張頌文在片中扮演反面角色——“雙面人”縣長曹志遠。欣喜地看到,張頌文這位演技出色,多年一直甘當綠葉的好演員終於等到了他的男主角時代。接下來,他還將在《革命者》中出演主角李大釗。
張頌文的名字來自劉勰《文心雕龍·誄碑》:“傳體而頌文,榮始而哀終。”在演員中,他確實也是個有古風、慢節奏的人:在漫長的時光裡,慢慢積累自身的能量,等待合適的時機到來,成爲觀衆心目中富有魔力的演技派。
張頌文生於廣東省韶關市,早年進入社會謀生,先後做過印刷廠工人、飲料銷售員、空調安裝工、酒店服務員、飯店經理、導遊等職業。20多歲考上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後留校當助教,28歲第一次擔任主演的電視劇是情景喜劇《乘龍怪婿》,之後演出了不少電視劇,但並未有一個角色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在拍攝《乘龍怪婿》時,應南方電視臺的要求,張頌文臨時爲該劇成立“表演速成班”,這也是他第一次做表演指導。從這時候開始,他有了一個在圈內知名度漸高的身份:中國內地表演指導,經常現場教演員演戲,或授課傳授演技。2008年,張頌文離開北京電影學院,成立“張頌文國際表演工作室”,致力於影視表演技巧及方法派表演的研究。對很多年輕演員或有志於從事表演行業的新人來說,他是圈內傳說中的“張老師”,擅長調教年輕演員進入演戲狀態。漫長的表演指導的生涯,他就像一位職業足球教練,但最渴望的還是自己上場踢球。
張頌文指導的角色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他演出的一部分,長期指導演員的旁觀者的角度,能看出微妙細節對錶演的影響。多出的時間去養他從小就極喜歡的各種花,和植物的相處過程是個哲學的過程,萬物靜默如謎,植物會用生長來回應種植者的付出,植物與人之間的神秘對話蘊藏在空氣、水和肉眼可見的生長和四季輪迴的燦爛釋放中。十幾年來,他不自覺成爲了演員圈裡的異類。閒暇時,他養花種菜,北京郊區住着的院落中有200多種植物,和周圍的鄰居也熟得很,今天給他兩顆白菜,隔天來拿幾個青椒,左鄰右舍都拿他當好說話的鄰家大叔。
這種生活狀態,與大多數職業演員年輕時期的體驗都不一樣,他有足夠的時間安靜,回想,養成了能夠在最隱秘的細節中,辨認出尋常事物的不尋常的習慣。
在《掃黑·決戰》中,他扮演的縣長曹志遠一面是廉潔奉公的父母官,另一面卻利用其公職權力充當黑惡勢力的保護傘,表面積極配合調查組的調查,但實際上設置重重障礙。張頌文在這部人物定位比較接近原型設置的電影中,努力呈現一個反面角色的不同狀態,也就是和不同的人物對戲時的區別。和調查組的負責人——姜武扮演的宋一銳對戲時,他竭力表演一個有原則且溫和有人情味的官員形象,請其赴家宴,也處處配合他的工作。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孫志彪在一起時,他憤怒,但又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他恨弟弟給他惹禍,但這些年來,在他的縱容和保護下,他們已經盤根錯節地長成了一個連體,在血脈和利益上都無法分離。張頌文的演技,體現在電影中的這些細節上:在面對調查組的絕佳面具式人格的表現,在決定殺掉利益捆綁的情人時流出的眼淚,在劫持現場的怒髮衝冠和迫不及待地要殺人滅口,在最後被捉拿歸案時大局已定不動聲色地擦着辦公室養殖的綠色植物。
凡事皆有章回:
從質感把握到細節營建
張頌文的表演有個特點:對於塑造內斂的人物,他擅長設計細節動作;塑造富有感染力和情緒高峰的人物狀態,也擅長製造特殊的情緒去感染周邊。
比較他主演的電影《西小河的夏天》中顧建華和《隱秘的角落》中朱永平兩個角色,同樣和小演員榮梓杉演對手戲扮演父子倆,顧建華是個向內的角色,在水鄉小城的生活,人到中年,是學校裡板正的教導主任,家庭中嚴肅的父親,在平靜的生活之下,內心渴望生活的突破和變化,渴望上升,被實習女老師的青春活力所吸引,兒子怕他,始終有點距離,張頌文演出了這個外表平靜人物的中年危機的狀態。有一場戲是拿到副校長辦公室的鑰匙,有上升空間,激動的手按在鑰匙上,緊緊捏住的幾個動作。另外一場戲是和實習女老師去舞廳,表達感情被拒後,淋雨回家,獨自一人在房間裡,從鏡子的影像中表現出來的深受打擊的狀態。
《隱秘的角落》中朱永平則是外放型的性格,他做水產生意風生水起,離婚後有新的家庭,和前妻兒子有點距離,但一直也以兒子的優秀爲內心的驕傲。在扮演朱永平這個角色時,張頌文問了主創一系列問題:朱永平具體多大年紀?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學歷是什麼?怎麼和周春紅認識的?哪年結的婚?什麼時候認識的王瑤?和周春紅和王瑤分別結婚時擺酒的情況有何不同?在設計一些表演細節時,他把表演這件事情當成某種程度上的哲學意識的思量。
張頌文在表演前對人性的深不可測做了預演和接納,比起他之前的角色,朱永平身上有更多的釋放,他釋放了他的嘚瑟,他的悲傷,他對兒子的溫情。他坐在車裡,去救兒子時,渾身都演出了着急的狀態。他也注重配戲,他雖然有很多年的表演經驗,但並不限制對手小演員的表現,他配戲的時候給予對方充分的鼓勵和肯定,對榮梓杉是這樣要求的:放開了演,你怎麼演爸爸都能給你接住。他對跟他演對手戲的演員進行判斷,根據其動作、臺詞進行反應並作出真實的互動。
除此之外,他也讓環境成爲角色的一部分,劇中第一場朱永平的戲,他和幾位特約演員扮演的牌友對話時採用的粵語對白和“打金花”的打牌場景的設計,都是對環境、質感尊重的結果,好的演員給周圍的人和環境都留了空間。
電影《掃黑·決戰》的正式表演之外,張頌文還設計了一段7分鐘的無劇本獨白,這段面對鏡頭的獨白並非電影中的情節,而是他對曹志遠這個角色做的人物小傳。從這段獨白可以看出,他尊重地面對演員這個職業,並且在拍攝之外的工作中積累和完成自己的進一步成長。
總有一瞥驚鴻:
好演員的時代已經到來?
“文藝演員”這個概念尚有待商榷,但確實有一些電影演員的演出生涯打上了文藝及小衆的標籤,他們在人們的印象中,有名氣,有資歷,但與流量的關係不大,也似乎一直保留着與觀衆的疏離和距離。像張頌文、秦昊這樣在藝術電影中出現率較高的演員進入大衆視角,萬茜、劉琳等勤奮低調的演員在專業演出20年後方大火,是否意味着好演技的時代到來了?
曾經演員的創作生態比較單一,在較長時間內都是流量小鮮肉們的天下,但隨着影視劇的故事創作越來越好,整個製作大環境的水準提升到一定程度,觀衆的鑑賞能力也隨之提升的時候,也意味着沒有演技,顏值先行流量爲王的時代會逐漸過去,隨着好故事越來越多,深層次表演技能表現出的演員魅力會越來越有真正的“流量”。對於演員來說,年紀輕輕一片成名固然極其幸運,但年少成名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着可能會缺少一段默默投入,錘鍊演技的過程,而人到中年因爲演技出色而獲得關注的演員,他們反而有更多廣闊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