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看到這臺網約車別急着投訴,他3個月已經道歉了1800次

(原標題:在重慶看到這臺網約車別急着投訴,他3個月已經道歉了1800次)

北京青年報消息,“對不起,副駕是我兒子,他病了,您可以取消訂單,但請別投訴我,會封號的……”53歲的重慶網約車師傅易和平,滿臉歉意地和每個乘客致歉。3個多月來,他帶着25歲的腦癱兒子跑網約車,已經向近1800位乘客道過歉,確實曾經有乘客心生不悅,投訴封號,但更多的,是心疼他遭遇的乘客,在平臺打賞或留下現金。

重慶網約車師傅易和平和兒子

父親帶着腦梗兒子開網約車3個月小心翼翼地致歉了近1800次

“兒子兩年前腦梗,多次手術治療,生活不能自理,因家裡無人照顧,特帶在身邊,給您帶來不便,請諒解,特此歉意。”這封貼在易師傅車裡的致歉書僅有52個字,但看完字,再看看駕駛位上的易師傅,年過五旬的他兩鬢和眉毛已經斑白,身形瘦削,短袖罩在上面鬆鬆垮垮的。他一雙眼睛半眯着,皮膚枯黃,眼角堆滿了皺紋,時不時瞥向自己的副駕。

副駕座位上,他的兒子綁着安全帶,癱坐成一團,右手每一處關節都在彎曲,佝僂在胸前,見到乘客還時不時發出“啊啊”聲,“他這是想要打招呼。”易師傅連忙解釋着,生怕引起乘客的不悅。易師傅總要心懷歉意,一遍又一遍向乘客解釋“爲什麼副駕上有人”。他平均一天接20單,一個月600單,3個多月下來,他道歉了近1800次。

他說,兒子小易今年25歲,兩年前,正要去法國讀研。1.83米的身高,160多斤的體重,小易即使蜷縮在副駕駛上,也比他父親胖了一圈。利落的短髮、潔白的半袖,一副濃眉,陽光透進車窗撒在他臉上,白皙的皮膚反着微光。看到他的第一眼,乘客都會忍不住問一句,“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了”?

車座後背貼的致歉書

易師傅曾經也是他人口中的易老闆 還有自己的專職司機

易師傅剛剛做網約車司機3個月,按他的話來說,“在青黃不接的年紀遇到這樣的事,沒辦法了。”

易師傅曾經也是一位“易老闆”,1996年,他到深圳創業,成了較早一批經營通訊設備的人,成功人士們幾乎人手一部2萬多塊錢的大哥大,其中部分就出自他的通訊公司。通訊行業逐步落寞後,他在房地產新興時進軍建築行業,網購興起時又涉足了物流業務……20多年前,他每一次都能找準經濟發展風口。但他告訴記者,厭倦了每天輾轉於各類商務宴請的生活後,他決定衣錦還鄉,回到重慶創業。

他說,即便那個時候,他個人賬面上還有2000多萬,別墅、豪車應有盡有,還有自己的專職司機……“最風光”的時候,愛人懷孕了,家裡也迎來了新生命。

小易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生活有保姆照料,吃穿用都選好的,奶粉都是純進口的。

爲了給孩子更好的未來,當時的易老闆又決定進軍金融圈,可這一次他走眼了。2015年,因投資失敗,讓他虧了一筆,而建築工地和物流公司,又接連發生事故,也賠了不少錢。

生意場的失意,讓他無心關注家庭,導致與妻子離婚。而後家庭生活的變故,又讓他無心顧及公司,多年的努力在數日間付諸一炬。

但他相信一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因爲孩子成績優異,自己不曾操過什麼心,眼看兒子馬上本科畢業,要去法國讀研,於是他決定再到海外創業,經營進口牛肉、燕窩等農副產品。

在一年的奮鬥裡,生意逐步有了起色,市場馬上就要打開,易師傅原本以爲好日子又可以開始時,兒子突然癱了。

易師傅扶兒子上車

小夥兒赴法國讀研前夕突發腦梗 “我得賺錢 也得照顧兒子 ”

易師傅永遠記着2021年11月19日這天,他說,兒子馬上要到法國讀研,這天早上,兒子起來上廁所,接着毫無預兆地暈倒在沙發上,又滑到地上。易師傅聽到“咣噹”一聲,趕來後撥打了120,雙手止不住地顫抖。醫生檢查後告知是左腦中樞腦梗,需立即做手術。

易師傅在手術室門前揉搓着雙手,焦急地等着,好在手術很成功,但小易出院後,每天還需要到康復中心做訓練。雖然以前有些積蓄,但錢總有花完的那一天,而且看病需要更多的錢。

易師傅也沒法找全職工作,便和別人搭班開出租車。白天陪兒子做康復,晚上把兒子送回家後,他就開始跑出租車貼補家用。

隨着易師傅的照顧,小易狀態逐漸好轉,可以開口數數,慢慢可以進行簡單交流,獨自去醫院做康復,用手機打字、點外賣,下樓遛彎兒。看着兒子身體越來越好,能夠自理。易師傅也盤算着是時候該去海外繼續創業了。

可父子倆的苦難並沒有停止。

去年農曆新年的前幾天,小易房間傳來嘔吐聲。易師傅聞聲推開門,看到小易側倒在牀上,全身顫抖,被套上全是摻雜着血水的嘔吐物。

他又緊急將兒子送醫。“右腦出血60ml,瞳孔放大,多個器官衰竭,可能搶救不過來了,搶救過來也有可能是植物人……”當醫生將病情告知家屬後,有人勸他放棄,植物人難照顧,更可能人財兩空,醫生也建議他不如找一家小一點的醫院,陪着兒子走完最後一程。

“肯定要救!怎麼能夠不救?!”易師傅只有一個念想,就算孩子成植物人,就算自己一無所有,也要救。

在易師傅的堅持下,小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了,不過真的成了植物人。在重症監護室裡,小易熬過了兩個月,能睜開眼睛了。今年5月,小易已經可以坐起來,嘴裡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在旁人的攙扶下也能走路。“連醫生都說這是個奇蹟,比中彩票還難!”

但這次,小易徹底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開出租車需要按時交班,小易的母親糖尿病、冠心病等纏身,不能一直照顧小易。無奈之下,易師傅決定帶着兒子跑起了網約車,“我得賺錢,也得照顧兒子。”

長時間勞累過度差點車毀人亡 “我不能死 兒子還需要我”

易師傅帶小易跑網約車,心裡有了一個“鬧鐘”。每4個小時,帶他上一次廁所,易師傅會提前搜索附近公廁,停止叫單。他說。“重慶不比其他城市,有時候的公廁要上八個坡,有時候要下兩層樓,甚至走幾公里,孩子過不去。”而小易比易師傅高了半頭不止,也重很多。易師傅像根柺杖一樣,託着兒子的腋下,一手繞到後面摟住兒子的腰,一步一步往梯坎上挪。一趟下來,易師傅雙肩麻木,腰背痠疼。易師傅只是簡單活動一下雙肩,又開始接單。

即使再小心,小易尿褲子的情況還是時有發生,這讓他很是自責。他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兒子。“心如刀絞,他之前是那麼陽光健康的孩子,現在卻無法自理。”

小易正是自尊心強的年紀,經常會因爲自己的“無能”而發脾氣,易師傅也只能停車勸說。前一陣小易又突然“絕食”。易師傅猜測,兒子或許是被異樣的眼光和話刺激到了,或許是不想拖累自己了。在重慶市急救醫療中心,這個25歲的年輕人,和父親、醫生進行了一場生與死的拉扯。最終,父親的一遍又一遍滿含愛意的“幺兒”,還是將他勸下。

就在近一段時間,可能因爲過度勞累,易師傅在送完一趟機場的乘客,返程時下起大雨,加上夜晚視線不佳,他並沒有注意到護欄少了一段。車子“哐”地一下衝出了護欄,“哇……”副駕駛的小易嚇得嗷嗷大哭。

易師傅下意識摟過了孩子,待車子穩了,他連忙檢查兒子是否受傷,發現孩子沒事兒,他埋頭在兒子肩膀上痛哭,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我怕我死了,留下兒子怎麼辦?我不能死,兒子還需要我。”

那次修車,他花了3萬多塊錢。

“請你們不要投訴我 不然會封號的”

易師傅的車子是租來的,他沒錢買車,這3萬多塊錢,幾乎把他拉活兒掙的錢全搭進去了,還耽誤了幾天出車的時間。

易師傅拿起計算器開始算賬,給兒子看病,已經花了50多萬了。他只能更賣力地拉活兒。雖然接到單很開心,而易師傅心裡,還是會有壓力襲來。

每次有乘客見到副駕駛的小易,都會疑惑地再三覈對車牌,然後好奇地問,“我是拼車嗎?”易師傅就會連忙把乘客請到一邊,低聲解釋。

說起各個乘客的態度,有人會表示理解,有人會取消訂單。對此易師傅說,“如果取消訂單,平臺會判定是我的責任,會罰錢、扣分,如果信譽分太低,還會影響以後接單,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平臺有平臺的規定。”

但易師傅坦言,自己最擔心的是有人會投訴。

前一陣,他到達指定地點接乘客,幾名乘客擠在後排。他一路忙不迭地解釋,希望得到諒解,可後來因爲堵車,幾個人坐在後排不舒服,隨後悻悻而去。

不一會,投訴來了:帶人拼車。易師傅被平臺罰款,還被封了3天賬號。

當有人問“爲什麼不向平臺說明原因時”,易師傅說,“平臺有規定,不能因爲我情況特殊就違反,也不可能因爲我一個人改變規定。我帶着孩子確實給乘客造成不便,這事兒怨我。”面對被罰,他沒有抱怨,默默地接受了。

雖然有人會取消訂單,有人會舉報,但更多的乘客對易師傅表示心疼。

帶小易跑車的過程中,有乘客硬塞300元給他,“拿去給小孩買點牛奶。”說罷便匆匆離去。還有乘客下車支付費用時,在網約車軟件上偷偷給易師傅打賞小費,有的直接留下些現金。

小易或許是心疼爸爸,他有時會抓起爸爸的手放到嘴邊親吻,或是把自己手放到爸爸嘴邊,示意爸爸親親自己。

“我現在已經很滿足了,起碼我的兒子還活着。”易師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