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5個月經歷了別人的10年

周冠宇:實現夢想之後(來源:界外編輯部)

7月的第四個週末,熱浪席捲歐洲。在法國南部的保羅·裡卡德賽道,夏休期前的倒數第二場大獎賽正在舉行,周冠宇迎來了自己的第12場F1比賽。

賽歷行進過半,身爲新秀車手的周冠宇早已十分適應比賽週末的節奏,在履行賽前例行的媒體任務時也顯得更加遊刃有餘。

周冠宇賽車

短短五個月,周冠宇既經歷了首秀得分的激動,也曾因賽車穩定性不佳而錯失積分而苦惱,還曾體會過在新賽道上創下最佳名次的驚喜。夏休期前的13場比賽過後,周冠宇說,自己經歷了一個F1車手可能十年纔會經歷的所有事情。

F1新賽季揭幕之前,周冠宇只有三個月的準備時間。雖然2022年是F1調整空氣動力學規定與超車規則第一年,車隊與車手們看似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但是對於本年度唯一的新秀車手周冠宇來說,他在休賽季所面臨的挑戰實際上比其他人更多。

休賽季的三個月,周冠宇日復一日地出現在車隊工廠,參與試車並熟悉他的車組團隊。相比F2賽車調校相對固定的狀態,F1賽車可供車手調整的空間更大,周冠宇也花了一些時間才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參數。

而相比F2時不到10人的小車組,進入F1之後周冠宇需要和40到50人的大團隊共事,這也意味着他需要更準確、高效地向工程師們給出反饋。在加入車隊之初,周冠宇的隊友博塔斯曾經向他提及,在F1,交流或許比駕駛更重要。這一點,周冠宇也隨着賽季深入有了更多理解。

周冠宇

當賽季揭幕戰巴林大獎賽到來時,周冠宇可謂有備而來。但在比賽開始前,他還是感受到了緊張,這樣的情緒甚至超過了他對自己F1首秀的期待。“人生的第一場F1排位賽、第一場正賽,肯定是緊張的,凡事的第一次都有太多未知。”

去年年底阿爾法羅密歐車隊官宣周冠宇的加盟之後,曾有歐洲媒體與車迷質疑過周冠宇是否值得這個席位,周冠宇顯然也渴望在首秀時用成績證明自己。

巴林站的三場練習賽,周冠宇還算輕鬆,但在排位賽開始前的半個小時,以往不太愛喝咖啡的他卻不得不借助咖啡來調整自己。而在圈數更多、里程更長的正賽開始前,周冠宇則考慮得更多,心裡更是做足了困難準備。“長距離會預期得要更加的複雜一些,在比賽中你需要去知道什麼階段需要防守、什麼階段不能去通過防守損失時間。”

雖然賽前心中有千頭萬緒,但當排位賽時賽車進入賽道的一刻,在正賽時發車格上五盞紅燈熄滅的一刻,周冠宇便開始專注於比賽時要完成的每一步工作,賽前的情緒與心態起伏也被他拋之腦後。巴林站排位賽第一節,周冠宇做出了一個完美的飛馳圈,他也順利進入到第二節並拿到第15名正賽發車位次,完成了第一個“基礎目標”。

第二天的正賽則更爲跌宕起伏,周冠宇在發車時就因賽車防熄火系統問題掉至隊尾,他用一次又一次乾淨利落的超車一路追至前10名。比賽尾聲時安全車的出動則讓周冠宇的心情再次坐上了過山車,進站後的他只得又從第13名重新向前追趕。

在這場意外不斷的正賽中,周冠宇一直穩紮穩打提升名詞,在遇到變數時始終保持冷靜,這也讓他最終以第10名衝線並拿下首個F1積分。比賽結束後,走出賽車後的周冠宇還沒有來得及摘掉頭盔,便與體能師奧爾西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賽前他所感受到的緊張與壓力,也終於在這一刻得以釋放。

“我一直說我配得上F1席位,今天我證明了這一點。”首場排位賽進入第二節、正賽首秀拿分,巴林站之後的周冠宇也說自己“終於鬆了一口氣”。

巴林站比賽週末前後的心態起伏與適應的經歷,則爲周冠宇之後的幾站比賽打下了基礎,他也對掌握比賽節奏更加得心應手。“巴林站之後,一開始的緊張可能更多地變成了一種期待,我很享受整個(比賽)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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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場F1比賽收穫積分之後,周冠宇在隨後的沙特阿拉伯與澳大利亞兩站比賽都與積分區只有“一名之遙”。但周冠宇並沒有讓自己陷入消極的情緒中,他反而從中汲取了更多信心。

“前三站比賽我都把自己的失誤控制在很少,這是件很好的事情。這也說明當我更有信心時,我的成績會更好。”

按照周冠宇的計劃,賽季初更重要的事情是累積里程數、不要讓賽車有太多損失,回到自己更加熟悉的歐洲賽道,纔是展現自己駕駛風格激進一面的時候。

可事與願違,接下來的幾站比賽周冠宇的運氣似乎總是差了點兒。邁阿密大獎賽,正賽發車後一直在提升名次的周冠宇因爲賽車動力單元漏水,只得在第7圈就提前結束了比賽。

來到巴塞羅那,周冠宇又因爲賽車失去動力被迫退賽。轉戰巴庫,周冠宇在練習賽時便縮小着與隊友博塔斯的圈速差距,排位賽更是第一次拿到了比博塔斯更好的名次,但這樣的勢頭卻在正賽時賽車冷卻系統出現問題而戛然而止。而在巴庫退賽時,周冠宇的即時名次還在前十之內,也原本有望再次帶回積分。

連續多站比賽的受賽車狀況的影響未能取得滿意的名次,周冠宇也有些沮喪。“作爲一支團隊,我們需要解決這些問題,沒有比衝過終點線更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在我有機會拿到積分的時候。”

不過,就像賽季初連續兩站與積分區擦肩而過時一樣,周冠宇也試着從巴庫站練習賽和排位賽時速度的提升中找到積極信號。一週後的加拿大站,周冠宇想要拿回在巴庫站“失之交臂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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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大獎賽在蒙特利爾東部的維倫紐夫賽道舉行,對於圍場中絕大部分年輕車手來說,這是一條歷史悠久卻又陌生的賽道。此前F2並未在這裡設置過分站賽,而F1加拿大站的比賽也因疫情暫停舉辦了兩年。

周冠宇同樣從未在蒙特利爾跑過比賽,但他卻對維倫紐夫賽道有着別樣的嚮往。“這是F1最棒的賽道之一,我在電視上看過很多次,這條賽道可以創造經典的比賽,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賽車裡了。”

在蒙特利爾,周冠宇的確創造了一場屬於自己的“經典比賽”。或者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個“完整的比賽週末”。

加拿大站排位賽恰逢雨水天氣,在F1比賽中,雨天也往往意味着賽道上的競爭更加激烈,也意味着可能會出現更多意外。

排位賽第一節,周冠宇排名第10位順利晉級。而在事故多發的第二節,周冠宇的排名升至第7位並首次進入排位賽第三節。在正賽中,周冠宇則把握住了發車位置的優勢,開局超越裡卡多之後便一直穩定在積分區內。在比賽接近尾聲時,周冠宇超越維特爾,將自己的完賽名次提升至第九。在阿隆索賽後被罰秒的情況下,周冠宇最終收穫了第8名,再度刷新個人最佳戰績。

周冠宇和車迷互動

相比巴林站首秀拿下積分時的激動不已,這一次的周冠宇卻顯得平靜很多。在衝線後與車隊的無線電通話裡,周冠宇一如既往感謝了車組的工程師們,稱讚了車隊行之有效的策略。在通話的最後,周冠宇表明了自己的決心,語氣堅定:“這只是我們征程的開始”。

從蒙特利爾輾轉至英國銀石,周冠宇的征程繼續。英國站排位賽,周冠宇在一場雨戰中再度進入第三節並拿到第9名,繼續提升着正賽的最佳發車位次。看起來,又一個前景光明的比賽週末正在周冠宇面前徐徐展開。

正賽日的銀石一掃前一日的陰雨綿綿,比賽開始前賽道地面已完全乾燥。對車手們來說,這樣的比賽條件頗爲理想,他們也無需像排位賽時因爲賽道溼滑而格外小心翼翼。

當發車格上方的五盞紅燈熄滅,20臺賽車起步,頭排起跑的法拉利車隊塞恩斯和紅牛車隊維斯塔潘已經開始爭奪領跑者的位置。但在第一集團激烈拼搶時,他們身後的1號彎卻揚起了煙霧與賽車的碎片。一臺梅賽德斯賽車停在了賽道邊,還有一臺阿爾法·羅密歐賽車撞進了護牆。賽會隨即出示了表明賽道出現意外狀況的黃旗,很快,黃旗又變成了表示比賽暫停的紅旗。

一切發生得太快,官方直播信號切換了航拍鏡頭與幾位車手的車載畫面,才復原出事故的全貌。這是一起三車相撞的賽道事故,小紅牛車隊的加斯利從周冠宇與拉塞爾之間的縫隙試圖超車時,與拉塞爾發生碰撞,賽車失控的拉塞爾又與周冠宇相撞。

周冠宇的賽車傾翻後滑出賽道,在賽道旁的砂石地翻滾後又撞上了輪胎牆,最終卡在了輪胎牆與觀衆席前方鐵絲網之間的空隙裡。

工作人員營救周冠宇

在賽車傾翻後,周冠宇幾乎是本能一般讓自己的手馬上離開方向盤,避免手腕遭受更大沖擊。當賽車終於在撞擊後停下來時,周冠宇並沒有感覺到明顯疼痛,只是發覺左手側有些發冷。關鍵時刻,他果斷關閉賽車引擎。多年的賽車經驗讓周冠宇在事故發生後的幾秒鐘內迅速採取了所有可能的自救措施,F1賽車的駕駛艙保護裝置“Halo”也在巨大的衝擊下保護了他。

但無論是賽車在賽道上翻滾時,還是賽車在撞擊後卡進了輪胎牆與鐵絲網之間時,周冠宇實際上都處於絕對被動的狀態中——他不清楚自己的賽車究竟在什麼位置,更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遭遇怎樣的衝擊,他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身體在座艙中保持相對安全的姿勢,保持適度的緊張,接下來便是等待最後一次撞擊。

在撞擊之後,周冠宇最初以爲自己的賽車只是倒扣在賽道上,而在賽後查看事故現場的照片時,周冠宇才發現,自己當時的處境遠比想象中危險。

英國站結束後僅僅四天,F1又迎來了奧地利站的比賽週末。在獲得國際汽聯的醫療許可後,周冠宇如期出現在了紅牛環賽道。

賽前例行的採訪中,周冠宇談及事故時顯得輕鬆而鎮定,在他看來,能有一場背靠背的比賽反而不是一件壞事。“如果之後是夏休期,那就太可怕了,你會不停回想事故,即使你盡力不去想,還是會浮現在腦海裡。”

周冠宇在處理事故時的冷靜與迅速投身下一場比賽的狀態,也讓天空體育評論員、前F1車手約翰尼·赫伯特讚賞有加。赫伯特認爲自己在車手時期從事故中全身而退後反而能獲取更多力量,周冠宇的表現也讓他看到了一位F1車手應當具備的品質。

周冠宇和于貝爾交談

在賽季早些時候,周冠宇也曾經在F1官方的播客節目中談及雷諾青訓時期的好友、F2車手于貝爾因賽車事故喪生給他帶來的影響。當主持人問及周冠宇是否曾因於貝爾的事故而質疑過自己參與賽車運動的決心時,周冠宇則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當我們戴上頭盔、坐進賽車的時候,我們都很清楚自己將面臨怎樣的風險,我只覺得或許這項運動需要改進某些地方,避免這樣的事故再發生。但我並未質疑過自己是否還應當繼續從事賽車這項運動,我們也早已習慣了在極致的速度下競爭。”

于貝爾離世後的一個月,周冠宇與雷諾學院的其他車手一同佩戴着紀念于貝爾的頭盔完成了索契站的比賽。這些與于貝爾曾經一同成長的年輕車手在知曉風險、目睹事故、經歷離別之後,卻又義無反顧地坐進賽車裡,繼續追逐他們與于貝爾共同的夢想。

本週比利時大獎賽開始前,周冠宇在於貝爾發生事故的賽道獻花

近三年之後,已經成爲F1車手的周冠宇有了更多的經歷,但起伏、風險、意外,依舊不會動搖他作爲一名賽車手勇敢而堅定的心。

夏休期臨近,F1也進入了車手市場流動的高峰期。在這個被稱爲“silly season”的時段裡,四屆世界冠軍維特爾在匈牙利站前突然宣佈了將在賽季末的退役的消息,彷彿推動了第一張多米諾骨牌。隨後阿隆索火速與維特爾目前所效力的阿斯頓·馬丁車隊簽下一份多年合同,雷諾青訓車手皮亞斯特里則拒絕填補阿隆索離開後Alpine車隊的空餘一席,原本看起來懸念不多的2023賽季各隊陣容也由此再起波瀾。

亂局之中,周冠宇下個賽季的去向自然也受到多方關注。雖然目前Alpine空出的席位堪稱圍場中最搶手的位置,但周冠宇依舊專注於自己在阿爾法·羅密歐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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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周冠宇卻並不太擔心明年的去向。“我覺得我不用太擔心明年會發生什麼,不用擔心我是否有席位。如果我繼續這樣的發揮,一場比一場變得更好,明年我沒有理由不留在這裡。”

周冠宇對於未來的信心,也呼應着車隊一直以來對他的積極評價。早在賽程僅僅行進至四分之一時,阿爾法·羅密歐的賽道工程師普約拉爾就十分認可週冠宇在每個週末循序漸進的比賽節奏以及在比賽中展現出的超車能力。

作爲一名新秀車手,周冠宇能夠最大程度上避免低級失誤,並且可以迅速吸收車隊提供給他的信息,同樣讓普約拉爾印象深刻。在車隊領隊瓦塞爾看來,周冠宇在上半賽季表現堪稱完美。“最初我們的計劃是進入排位賽第二節、拿到積分,周冠宇正在逐一完成所有的目標。”

在比賽能力之外,周冠宇在車隊中的工作態度也得到了瓦塞爾的讚賞。“他也是一名出色的團隊選手和一名好的隊友。他很積極,給車隊的其他人帶來了額外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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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季剛剛開始時,周冠宇對待未來的態度謹慎卻又不失野心。“F1是我的夢想,當我實現了這個夢想後,我不想在這個夢想裡隨便地玩一年,我希望讓自己更加投入,我希望有好的成績。”

僅僅五個月之後,周冠宇不僅達成了賽季前爲自己定下的目標,也繼續拓展着自己作爲F1賽車手的體驗。這其中既有首秀得分的激動,在陌生賽道上再創最佳名次的驚喜,同樣也有受制於賽車穩定性的失望與歷經大型事故的驚險。

一名F1車手可能在十年時間內纔會經歷過的起伏,似乎也正濃縮在了這五個月中。當然,周冠宇也並不希望自己的F1車手體驗止步於此。讓自己穩定地出現在排位賽第二節甚至走得更遠,更多次地出現在積分區中,周冠宇也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