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墨脫

馬寅鑫向邊防線深情告別。吳家豪/攝

冬日的一天，喜馬拉雅山脈南麓雲霧繚繞，晨光透過枝葉灑落在全副武裝的巡邏官兵身上。

最後一次踏上熟悉的邊防線，西藏軍區“墨脫戍邊模範營”滿服役期戰士馬寅鑫手握鋼槍，雙眼警惕地“掃射”周圍環境。

馬寅鑫所在連隊地處雅魯藏布江邊的大山裡，山高林密，自然環境惡劣。此次巡邏的目的地位於峽谷深處的無人區。巡邏區域海拔落差大，溝壑縱橫、植被茂密，官兵腳下的路異常艱險。馬寅鑫和往常一樣，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負責偵察。

“慢點，慢點，枯葉下面有個深坑”“小心上面的石頭”……這條路，馬寅鑫已經走了很多次，對每一處路段可能遇到的險情都“心中有數”，但是他仍不敢掉以輕心，時不時發出提醒。

遇到懸崖絕壁，馬寅鑫會主動打頭探路，踩着石牙，摳住巖縫，爲後面的戰友選好落腳點。

路雖險，他卻感覺格外親切。熟悉的山崖、磨得鋥亮的保險繩，還有那棵每次路過都會倚靠的青岡樹……巡邏路蜿蜒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中，也在他的心中“纏繞”。

第一次巡邏，馬寅鑫是被老兵攙扶着回來的。臉頰上多處劃傷、手臂纏着繃帶掛在胸前、衣服沾滿泥巴“五彩斑斕”……同年兵差點沒認出他來。過“老虎嘴”的時候，官兵僅靠兩股掛在巖體上的鐵絲爬過峭壁。在僅能踩一隻腳的小道上，馬寅鑫學着老兵的樣子，抓緊鐵絲一步一步挪。突然，腳在碎石上一滑，整個人哧溜一下掉了下去。

老兵疾呼：“抓緊，抓緊，別鬆手。”馬寅鑫緊緊抓牢鐵絲，胳膊撐開，身體“嘩啦嘩啦”往下滑。終於，腳蹬住了凸起的石牙，他才止住滑落。被老兵拉上來後，馬寅鑫冷汗直冒。他說：“雖然怕，但是不能退縮。”他堅持走到了巡邏終點。

馬寅鑫多次與險情過招，幸運的是每次都安然脫險。有一次巡邏，他揮舞砍刀在密林裡開路，一刀下去，一陣嗡鳴，被驚動的馬蜂四散飛舞，他趕緊跑開鑽進附近的樹洞裡躲避，身上還是被蜇了3下，拔出了3根蜂針。

又一次在江邊攀爬陡坡的時候，他被後面戰友一把拉住，順着戰友手指的方向，他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距他兩米不到的地方，爬着一條褐色的毒蛇，從三角形的蛇頭可以看出毒性不小。

一路上懸崖陡峭，叢林密佈，巨木橫斜，湍急的河水冰冷刺骨。官兵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向巡邏點位堅定前行。

巡邏路上有驚險也有歡樂，回想守山往事，馬寅鑫“頗爲得意”。冒雨巡邏，他一路跌跌撞撞，回來後身上多處“掛彩”，泥人一般，戰友們相視一笑，互相清理起傷口來；巡邏十幾天，臉上鬍子拉碴，他撫摸着鬍鬚，很有“大俠”風範；“鷹嘴崖”上，列兵張竣一個趔趄，眼瞅着身子即將滑落，他一個箭步，腳插進巖縫，一把抓住張竣胳膊，“救人於千鈞一髮之際”……

這條巡邏路，馬寅鑫每走一次，就會對家國邊關的含義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在這裡，他見證了連隊的發展，看到這裡路通了，燈亮了，水甜了，哨樓更暖了……與大山相伴，與江河爲伍，馬寅鑫早已把自己融入邊防。

越是臨近退役，越是感覺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這幾天，他着急地修溝渠、翻菜地、保養武器……現在，他只想把自己的巡邏經驗都傳授給繼續堅守的戰友們。

在一處塌方路段前，馬寅鑫停下腳步。“要先觀察山體情況，確保安全後，俯身快速通過。要眼疾手快腳穩，有異常情況，看好路線，快速脫離危險區域。”馬寅鑫反覆交代注意事項，盯着年輕的戰友們一個一個通過散落着巨石的沖溝。

隨着巡邏隊伍不斷前行，植被變得更加茂密起來。伏在樹上、草葉上、地上的螞蟥似乎察覺到官兵們的到來，開始“蠢蠢欲動”。

“紮緊褲腿、袖口，噴上特製的防蟲噴霧，往中間走，儘量不要觸碰草木……”馬寅鑫叮囑戰友們做好穿行螞蟥區的準備。

對於螞蟥的“襲擾”，馬寅鑫深有體會。那次巡邏，爲了按時到達點位，官兵們無暇顧及從四面八方向他們“襲”來的螞蟥。到達休息點後，馬寅鑫從腿上扒拉出20多條螞蟥，被螞蟥咬的地方血已經凝成了痂……

馬寅鑫的腿上佈滿了毒蟲叮咬的疤痕，有新的，有舊的。他笑着說，這是大山留給他的印記。

巡邏區域高山峽谷相鄰，陡崖峭壁緊挨，馬寅鑫在這裡來回走過200多趟，走遍了連隊所有的山口和點位。

官兵與大山的感情總是難以割捨，他們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去記錄戍邊歲月，馬寅鑫也不例外。在一處休息點，馬寅鑫又開始撿拾落花和樹葉。

從熱帶雨林到寒帶雪山，垂直分佈的氣候帶上生長着各種花兒。馬寅鑫把花兒撿回來，晾乾後粘貼在自己的筆記本上。他說：“因爲它們生長在邊防，我又守衛在邊防。我感覺，我和它們之間有一種緣分，它們見證了我的成長。”

除了自己的戍邊印記，馬寅鑫把對家人的愛也寄託在日記本里的花兒上。

他的記錄本裡有這麼一句話，“那些沒有爲你親手捧上鮮花的時刻都在思念”。他說，這是寫給他媳婦兒王曉娟的。妻子很喜歡花兒，馬寅鑫想退役時帶回去一些給她當作禮物。

這次巡邏，他也是帶着“任務”來的。除了生長在山間的花兒，馬寅鑫心裡還打算着帶一朵特別的花兒回去。

巡邏隊伍在茫茫林海中穿插，馬寅鑫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希望巡邏路再長點。因爲他知道，這片山以後再也不會有他的腳步了。

走在山脊上，馬寅鑫昂首挺胸，豆大的汗珠從臉龐滑落，他握緊手中的鋼槍，凝望着長長的邊境線。

這裡沒有界碑，有的只是官兵的腳印。一路跋涉，官兵們終於來到目標點位。

馬寅鑫顫抖着雙手，從揹包拿出了那朵鮮豔的紅花。他說，新兵時是戴着紅花來到部隊的，最後一次巡邏他要戴着紅花宣誓。

戴好紅花，面向國旗，馬寅鑫雙眼含淚，語調鏗鏘地喊出了那熟悉的誓言：“我站立的地方是中國，我用生命捍衛守護。邊防有我，山河無恙。邊防有我，祖國請放心——”

邊境線穿越叢林，絕壁一路延伸向雪山之巔。

巡邏隊開始踏上返程，面對大山，馬寅鑫喊出了自己最後的告別：“山，我走了，12年啦，接下來由我的戰友守護你——”

馬軍 李金濤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裴楠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