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州,生娃率遠高於平均值

福州被本地人戲稱爲

“最沒有存在感的省會城市”,

卻吸引了越來越多年輕人

在這裡定居、結婚、生子。

2021年11月福州市政府官網的數據顯示,

上一年福州人口出生率爲10.81‰,

遠高於全國平均數值的8.52‰。

我們來到福州,拜訪了幾對年輕父母。

他們大都在30歲上下結婚生育,

有了孩子後,繼續衝浪、攀巖、搞嘻哈,

甚至帶着孩子上山下海。

社交媒體瘋傳的“雞娃”現象,在這裡無跡可尋——

他們“隨緣選擇幼兒園”,

“從沒旁聽過補習班”,

也“絕不教孩子寫作業”。

他們有的從其他城市移居至福州,

有的因爲福州的“人情味”,

即使曾經離開工作、求學,

最終還是選擇回來,抱團養娃。

在這些福州小家庭看來,

和孩子一起探索自己和這個城市,

纔是人生新的開始。

自述 | 阿超、遊波、潘湘淋、林岑、阿芋

編輯 | 黃羽婷 攝影 封滿

責編 | 譚伊白

阿超一家

1、阿超:福州的自然環境,讓我有了孩子繼續“浪”

阿超有着多元身份:舊物修繕師、衝浪選⼿、摩托車手、吉他⼿。本就熱愛戶外的阿超和妻子,在育兒後繼續上山下海。福州擁有“山城合抱、派江吻海”的城市格局,森林覆蓋率高達58.36%,在全國省會城市中位居第二,大自然也爲女兒提供了其他大城市享受不到的玩樂條件。

我和太太在2012年生的小孩,現在我每天早上七點送完女兒上學後,取決於天氣一般有兩個選擇:去海邊衝浪,或者去山腳下的古玩工作室待會。

我老家是福建南平市的,離福州大概開車三個多小時。福州什麼都挺好,跟廈門、泉州相比,福州也很棒。到了週末,碰到天氣好,我們家一般就閒不下來了。衝浪、騎車、攀巖、滑板、露營……

浪的時速最快可以達到八九十公里每小時,就像洗衣機裡在攪拌。颱風天我也去,大概浪高三米多,站在那裡看就像一座樓一樣,要在“樓頂”站起來衝。

滿潮的時候大概10點,一次衝差不多4個小時,冬天我烤個地瓜,下去衝完浪正好上來吃地瓜了。

阿超在大鶴森林公園海邊,這裡有國際知名的衝浪點

女兒安安

阿超的太太也是摩托車愛好者

我太太是福州本地人,她也跟我一樣喜歡戶外,我們都享受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除了一起騎車,我老婆平時喜歡游泳,夏天每天要遊5000米。而我也還在玩攀巖,去的地方就是周邊的山上。

在福州,要想出海或上山,沒有時間成本也不用做心理建設,一輛摩托車也就夠用了。而且福州的生活感足,我去深圳,覺得深圳都是要跟錢在一起的,行動速度很快,到了杭州,都是電商KPI、轉化率這些詞彙,回來我就覺得福州真的好。

福州的生活成本其實不高,房價也在同類一二線城市裡算低了,均價兩萬多。即使掛不到這麼高,也有人願意出這個錢到福州來生活。如果沒有疫情的話,價格應該會更低的。

阿超的古玩工作室

女兒安安畫的阿超

在福州如果養小孩,你讓他各個培訓班都報,那當然成本高。但我對女兒,曾經也問過她,你要不要跳舞,你要不要學鋼琴,最後她說“我不想要,太累了。”

今年她就只上了一個漫畫班,完全是興趣的,還有學校裡種花、種菜的勞動課。補習班一個也沒有,我們覺得不太需要。學校裡的課已經夠了,家長再積極跟進一點,小孩自己也會有很多學習方式,包括她捏的這些手辦,都在小紅書上學的。

現在她四年級,我們還沒有想過初中該去哪裡讀。成績只要不要太墊底,那放學了就讓她儘量放鬆。週末,我們會帶她一起去露營、釣魚、去公園、看藝術展覽。

如果天氣不好,她有時候就和我待在我的古玩工作室。100多㎡,除了我的各種舊物,漆器、玻璃、陶瓷、竹器外,另一個櫃子裡都是她的收藏和作品。我們經常一起就安安靜靜做一天手藝。

我是2006年讀大學來的福州,學的是汽車維修專業。畢業之後,做保險查勘員做了三年,然後園林工地又做了幾年,後來我的老師說在玩古文物修復,我就跟着他,結果成了主業。當時沒想到玩舊物能夠產生價值的,從來沒想過。

做手藝、戶外運動和帶孩子,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對我而言其實是一回事,都講究順勢而爲,不強求。

我的教育理念,就是童年要有童年的樣子。我小時候,天天在鄉下撒野,沒人管。其實現在的小孩自由的時間已經很少了。我和太太還是儘量讓她再自由一段時間。

我比較自豪的也是,她反過來給了我不少生意上的點子。比如最近她愛上製作盲盒,我也琢磨能不能搞個“舊物盲盒”,來吸引年輕的顧客。要向00後學習,他們纔是頭號玩家。

遊波和兒子八爺

2、遊波:兒子讓我繼續過青春期

85後遊波也是個“玩咖”,擁有兩個看似極與極的愛好——水墨畫和嘻哈,在福州小有名氣。33歲有了兒子之後,他沒有感覺束縛,反倒帶着孩子重過青春期。

我6歲學國畫,16歲創作了自己的第一首說唱歌曲,26歲我在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讀完了碩士,去北京繼續讀中國藝術研究院的博士。但沒讀兩年,我就任性地打道回府了。

但回到福州老家後,我覺得才找到了心定的感覺。我和愛人十幾年前就戀愛了,回來之後我們結婚,然後我成立了一個福州本地的說唱廠牌叫“震榕門”,演出是將說唱和即興水墨結合在一起的形式。33歲的時候我有了小孩,更興奮了,可以帶着兒子再過一次青春期。

遊波參加音樂和水墨表演

遊波給家拍的“定妝照”

他出生之後,我和太太花了快三年裝修我們的新房“賽博堂”。來的朋友都覺得這裡不太像個家,更像個太空艙。平時它既是我的水墨畫工作室、音樂排練廳,也像我們一家人的遊樂場。

“賽博堂”裡,遊波爲兒子設計的logo和玩具架

我的兒子喜歡在我創作時陪在我旁邊,我做音樂,他有時就隨着鼓點擺動身體,畫畫的時候我也會抽出一支毛筆給他,在他眼裡,毛筆可以畫畫,也可以是話筒、是鼓槌。

最近我們馬上要完成一首新歌了,伴奏是他挑的,副歌也是他最近最喜歡跟我說的話:“爸我不睡覺,我要鬧鬧鬧吵。”

最近,遊波和太太迎來了第二個孩子唄唄

我們的第二個小孩去年剛剛出生,我現在就會花更多時間照顧老婆和陪孩子,其實創作頻率是有降低的,但我也沒什麼怨言啊,養小孩是很累,但是也很好玩!

我可能因爲是福州人,內心裡還是比較傳統,雖然喜歡玩這玩那。福州不大,我們和各自的爸媽都住得很近。打一聲招呼,也都可以隨時照應的。每個週末,我們三代人都會在“賽博堂”裡吃頓晚飯,其實就是很幸福的事了。

潘湘淋和女兒小垚

3、潘湘淋:與女兒共享愛好,一同成長

潘湘淋大學沒畢業就生下了女兒小垚,現在是一位單親媽媽,工作的同時在做“兒童戲劇教育”,還喜歡跳搖擺舞、戶外徒步。在她看來,福州非常適合她這種“斜槓中年”。作爲中國著名的僑鄉,福州的歸僑、僑眷人數多達200萬,佔總人口的三分之一還要多。這些年,像湘淋這樣的年輕人,爲福州帶入了新興教育理念。

我小時候覺得福州小小的土土的,好多我外地的朋友那時候問我,廈門是福建的省會嗎?我說福州纔是,所以它真的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城市。

但是我發現真的年齡越來越大的時候,福州也在變,它在慢慢變得更包容,更開闊,也越來越宜居。

下班後的潘湘淋和朋友一起跳搖擺舞

我從小就很喜歡錶演,也挺喜歡跟人打交道,理想是做演員、律師或者心理諮詢師。但那時候,特別在福州,這些職業很不普及,當地人也都很保守。我很想去外地念大學,但我媽不讓。後來我念了英語專業,大學畢業21歲就先結婚生孩子了。

在福州很適合當一個斜槓中年。帶孩子的同時,我能有主業,還能有副業。我2018年和回國的朋友開始做兒童的戲劇教育,不是教小孩子演戲,而是教他們在演戲的過程中鍛鍊思辨和協作能力,甚至是一些心理上的療愈。

它很小衆,在上海北京有機構,但福州目前還不是太廣泛和不太被接納的一件事。因爲很多家長可能更希望看到成果,看孩子上臺表演之類的,但是我們的終點是希望孩子能夠更多地感受自己的內心。

湘淋參加劇團排練

女兒參演的戲劇演出後,湘淋和女兒合影

我對女兒向來是比較佛系的,別人可能早幾年讓孩子唸作文的時候,我們就讓她去徒步一整天,跟着教練去山裡面走個10公里15公里,然後練瑜伽,學會跟自己的身體相處。

她馬上要中考了,我也從來不輔導孩子寫作業,即使我是英語專業,她的英文作業我也從來不看的。做作業就是孩子自己的事兒,她錯了也好,怎麼做也好,都是要自己獨立判斷的。而我教的方法可能會混亂孩子自己的思維。

大城市說的“雞娃”,我們這裡好像的確比較陌生,我覺得她最後能上什麼高中都可以,普高、職校都挺好。現在社會,行行出狀元。

爲了孩子上學方便,母女倆租在

市中心60多平的房子裡,每個月租金3600元

女兒的夢想她也已經變了好幾次了,一開始她看我做戲劇,她也想做演員,後來疫情期間告訴我,她真的很想當醫生,後來又想做大熊貓的飼養員,都挺好的,她有這麼多選擇,爲什麼不讓她去試試呢?

我最近發現她一項新技能——特別會收納,疊被子特別耐心,條捋清楚。所以我一直鼓勵她,要不要去做個收納師?如果她能養活自己,那就行了。

我作爲一個比較年輕的家長,我特別希望國家也能夠培養出真的可以在一線工作的藍領技術型人才,因爲每個人天賦不一樣。我們家長的顧慮,可能就是擔心中專或職校的辦學質量能否跟得上,但如果小孩子能有喜歡的手藝,這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小時候我媽媽和我在精神上的溝通是比較有限的,少女時期我的煩惱、愛好都不和我媽媽說。所以當時大學懷孕,我媽媽很難接受。等我自己生了女兒之後,我與她一同成長,真的療愈自己很多。

林岑和大女兒

4、福州人抱團養娃,既傳統又創新

31歲的二胎爸爸林岑,已經在福州做了十一年的婚禮攝影師,在圈子裡小有名氣,是本地婚育市場的“野生”觀察員。在他看來,福州有相對久遠的宗社和生育傳統。但敬重傳統,並不意味着停滯不前。

福州可以說是放眼全國,民間信仰最多元的。

而福州人骨子裡都很尊重傳統。像我很愛劃的龍舟,很多人覺得是有些“土味”的運動,其實有着複雜的宗族和禮法,福州很多年輕人都瘋狂追捧的。

光明港畔,林岑在練習龍舟

五年前,我加入了西湖公園的紅馬龍舟隊,隊裡有不少像我這樣的二胎爸爸。2018年我有了第一個小孩,去年生了第二個寶寶。而如今,我所在的這個龍舟隊也不再侷限於家族之間的小圈子裡,而是福州一項時髦的健身運動。

福州民間各式各樣的龍舟頭和龍船槳

他們往往代表着不同的家族和宗祠,攝影:林岑

我們隊里人情味很足的,我也經常和隊裡的爸爸們探討育兒經驗。我大女兒出生時,隊裡送了她一個小小的龍船槳,她超喜歡。

阿芋和女兒Haru

之前在澳洲定居的阿芋,2019年與丈夫、孩子一起回到福州探親。福州人“抱團”的熱鬧和親切,讓阿芋回了老家就再也沒走過。福州人的歸屬感和自豪感,讓他們無論走得多遠都會回來,“七溜八溜,不離福州”。

我20出頭去英國留學,回國後在上海,作爲帽子設計師創業了五年,後來和丈夫搬去了澳大利亞,一直在外面跑。

我要小孩沒有很早,34歲生的,2019年末,我們從澳洲回國探親結果因爲疫情就滯留了,那段時間我就開始發掘老家福州,沒想到變得更有動力,後來一家三口徹底回到福州定居了。原本我都在塔斯馬尼亞看中了一個我夢想中的房子,就很像福州,氣候都很類似,福州有很多山,那邊也有很多山。但澳洲更佛系,而福州,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能經常找到一起玩的朋友。

福州圈子裡的人,也都不太攀比,因爲我們這個城市如此地不重要吧,導致大家也沒有“卷”的心理,都是隨便玩玩的心態。雖然我們中間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很快能和大家重新玩到一起。

幾家人在福州下轄的平潭島郊野露營

大家有做建築師的,有雜誌攝影、陶藝師等等。可能都是受到家裡的影響,親情觀念都挺重的,像我的朋友攝影師小混說的,大家都很懷念小時候逢年過節,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那種感覺。

我媽媽去世得早,而我年輕的時候也總覺得沒玩夠,但30歲之後要了小孩、回到福州,我和朋友們年齡相仿,大家的小孩也都差不多歲數,大人小孩都能氣味相投玩到一塊,也有互相照應的感覺。

我覺得在今天,血緣意義上的大家族似乎不能再給年輕人多少的歸屬感。反倒是因爲育兒和生活上的共識,我們這些人玩到了一起,有了“不是親情,勝似親情”的關係。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特別鳴謝許靈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