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尊嚴的名義生活

難怪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很多關於人的問題都經不起深究,一旦用嚴謹的思維去考察生活,往往就會陷入到無可救藥的悖論陷阱,或是自我嵌套的循環解釋當中。比如,人爲什麼活着。

只要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要麼就陷入牛角尖當中,要麼就會笑笑罷了,留下一句爲什麼要想這麼無趣的事情呢?

人爲什麼活着?爲了滿足某種慾望?這慾望也是讓人活的更快樂吧,那麼活着是爲了快樂?快樂是什麼,也是活着的一種感受,最終只能得出一種結論,就是活着是爲了活着。

一個更簡化的應答就是,活着是爲了要吃飽,而吃飽又是爲了活下去,所以活着就是爲了活着。

爲了解救這樣的循環自指的困境,先人們拿出了各種提案,大多數將活着的理由指向了一種星兒上的價值,也就是在活着之外並且不依附於活着的某種客觀或主觀的價值。

比如爲了自由平等、民族團結、國家復興等等,雖然種種大義聽起來暫時可以將生命解救出自我指涉的圈套,但在一些實際的問題,特別是推向某種極端的假設當中,這種解救就變成了另一種奇異的詭辯。

比如在自由平等或國家復興的道路中,偶爾就會遇到需要某人獻出生命來達成某個目標的情形,按照人活着是爲了某種大義,而這種大義在跟活着發生衝突的時候,必然要犧牲到生命,那麼活着就存在了一種新的可能,即活着可以爲了某個大義而去消滅活着,即活着是爲了死去。

能推導出活着是爲了死去,本身也是詭辯的一種,但由此也凸顯出如果將活着依附於某種身外之物的時候的危險性——讓生存本身變成了一個滑稽可笑的悖論。

故而先哲們爲了避免生命陷入虛無的深淵,就嘗試在人自身和外界之間建立起一種聯繫,並將人活着的目標歸咎爲一種我者與他者之間的某種特質。康德講這種東西稱之爲道德,即有一種可以被認識到並應該絕對遵守的行爲規律,這些規律就是人活着的本質,而踐行這些規律,人就可以獲得尊嚴,可以說人是爲了尊嚴而活。

康德的尊嚴,可以被看作是自尊,即人生存在世爲了獲得這種尊嚴,自覺自願的遵守某種看不見的道德律法,由此實現了生存的價值。

雖然康德的尊嚴是指向人的行爲的,但解決生存價值的方法箭頭,穿出主體之後在客觀世界轉了一圈,又指回到人類自身,依然沒有逃脫出活着是爲了活着的怪圈,只不過添加了一個限定,即活着是爲了有尊嚴的活着。

黑格爾在認識到康德方案蹊蹺之後,重新賦予了尊嚴的意義,即尊嚴不再僅僅是自尊,而要包含他人對自我的認同,即他尊,所以人活着,更重要的就是要爭取他人的認同。

在黑格爾的話語體系中,活着同樣是爲了有尊嚴的活着,但這種尊嚴並不是去發現一種道德法令,並嚴格遵守絕不犯錯。而是走進人羣之中,在他們之間獲得對自我的認同,並由此獲得從他人的內心所生出尊嚴。

康德的尊嚴,是讓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即或者是爲了自己尊重自己,而黑格爾則是讓人活在他人之間,即或者是爲了跟他人在一起,獲得他人的認同,並更好的跟他們相處。

從這個意義上講,作爲古典哲學大師的黑格爾更具有現代性,或者說也超越了現代性。如果說現代性代表着現代的世界的男男女女將客觀世界改造爲一個自己可以安身的家的過程的話,那麼黑格爾則在這個之上,旗幟鮮明的喊出了,現代性並不是改造這個世界,而是要進入人羣,並贏得他們的認同。

以此看現代世界,在大多數人都不再爲基本的生存困擾的時候,改造世界就失去了某種動力,而獲得認同,並由此以尊嚴的名義繼續活下去,就會是大多數人生存的北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