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態由來畫不成 | 梅蘭芳先生誕辰130週年
梅蘭芳先生誕辰130週年
1894.10.22—1961.8.8
他是“梅派”藝術創始人,西方人眼中京劇的代名詞。初涉塵世,他是舊式文人口中的“梅郎”、“小友”,譚鑫培但凡收到題有“小友”類稱謂的扇面是要撕得粉碎的。豐子愷初見梅蘭芳時不由得抱怨道:“造物主啊,既然你不能延長“這架機器”的使用年限,爲什麼要把他造得這樣精巧呢?”
1961年8月8日,梅蘭芳去世,他的棺木由周總理特批,從國庫中取出最好的金絲楠木,陳毅作悼詞:“梅蘭芳是世界的。”
意態由來畫不成
文 | 孟靜
來源 | 《三聯生活週刊》2008年第45期
1961年夏天,梅蘭芳陪別人去北京阜外醫院看病,沒曾想,把他自己留在了阜外。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病重,斷斷續續口述的《舞臺生活四十年》還在報上連載着,前往新疆參加鐵路通車典禮的機票已經買好。梅蘭芳的兒媳屠珍對我回憶說,8月4日,從北戴河會議趕回來的周恩來到醫院看望梅蘭芳,臨走時還說:“我明天回北戴河,下次回來再來看你。”
梅蘭芳舊居
8月8日,梅蘭芳心臟停止跳動。一位戲曲研究人士說,以前的中國人有一種恥感文化,梅蘭芳覺得自己身體好多了,堅持不要別人攙扶如廁,才引發了心肌梗塞。四大名旦的壽命在今天看來都相當短暫,最小的程硯秋去世時只有54歲,梅蘭芳終年67歲。梅家的世交趙珩告訴我:“藝人的生活不規律,尤其像梅蘭芳,身兼那麼多社會職務,京劇院、戲曲所、梅劇團、下基層。”他在去世前一段時間,晚上演出完了還要去新聞電影製片廠拍電影,更多的也許是精神上的疲倦。陳毅當時在慰問梅家家屬時表示:“梅先生是一代完人。”47年後,梅蘭芳的朋友黃宗江依然堅持這個觀點,他對我說: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不過梅先生幾乎就是赤金、完人。
梅派被後人稱爲“沒派”,一是說梅派全面,十旦九梅,大路貨,另一方面也昭示了梅蘭芳的性格。從那張著名的四大名旦合影可以發現:程硯秋昂首揚眉,尚小云意氣風發,荀慧生依賴着尚小云,而梅蘭芳,他說過自己一生的故事太多了,可很少有人能概括他的性格。有人曾開玩笑形容梅蘭芳是“戲曲界的薛寶釵”,黃宗江不以爲然,他眼中的梅蘭芳圓融但不圓滑,家常說話也要帶着韻律。有一次乘飛機經過臺灣上空,有可能飛機被打下來,梅蘭芳一手拉着葆玖,一手拉着葆玥,說:“那咱們就殉了。”
1949年,“四大名旦”梅蘭芳(中後),程硯秋(中前),荀慧生(右一),尚小云(左一)合影
即使對晚輩,梅蘭芳也會輕輕欠着身,面帶笑容,聲音低低地說話,如果晚輩中有女性,他還會起身讓座。趙珩說,梅蘭芳是一個對人極其恭敬的人。梅蘭芳的秘書許姬傳記錄過這樣一件事:解放後梅蘭芳去武漢演出,開演前一個小孩子請他簽名。他低聲對小朋友說:“請你原諒,在這公共場所,如果大家都來找我簽名,就會妨礙臺上演員的工作,擾亂秩序,是不大好的。”小朋友說:“你快同我籤吧,別人不會看見的。”梅先生沒法,只好把手冊擺在腿上籤好了遞給他。說是秘書,梅蘭芳素來稱許姬傳爲“許姬老”。與梅蘭芳合作過12年的琴師姜鳳山感慨地說:“他啊,就怕讓別人爲難。”
也許在今天看來這只是一個很正常的反應,但在梅蘭芳的時代,梨園界的規矩極大,角兒和普通人隔着銀河般的距離,他的弟子們見到他,如果梅蘭芳不主動說話,他們是不能開口的。梅蘭芳的女弟子李玉芙講了一個故事:人藝排演《名優之死》,有中間人帶着於是之、田衝等人去京劇後臺體驗生活,中間人向他們介紹名老生譚富英。平時譚富英最是隨和,但上了妝的他面對幾位立在一旁的大演員,只淡淡“唔”了一聲。中間人非常抱歉,人藝的演員並不生氣,說這纔是角兒的氣派。
民國初年,如果想成爲一個著名旦角,必須拜“通天教主”王瑤卿爲師,人們都說梅蘭芳是一個有福人,好事者把他妻子福芝芳的名字改爲“福至芳”,喻她旺夫。梅蘭芳的福氣在於他趕上了一個京劇全盛時代,偏偏這時期他的前輩們或因爲年華老去扮相不佳,或者如王瑤卿般倒了嗓,或者如條件比梅蘭芳更好的表哥王蕙芳那樣自我沉淪,梅蘭芳於是橫空出世。
梅蘭芳 《春香鬧學》戲裝照,1920年
王瑤卿有一句概括四大名旦的話:
梅蘭芳的樣,程硯秋的唱,尚小云的棒,荀慧生的浪。
程的唱腔、尚的武功、荀的表演是他們最突出的特徵,而梅蘭芳的樣並不僅僅指他的扮相、外貌,而是一種整體觀感。趙珩說:“其他三位是技巧大於綜合素質,梅蘭芳卻是綜合素質大於技巧。”
梅蘭芳 《武家坡》戲裝照
很多人聽過梅蘭芳姑母對他下的結論:“言不出衆,貌不驚人。”路三寶師傅說戲時罵他:“你這德性還想唱戲?耷眼邊,扇風耳。”梅蘭芳的伯父梅雨田連連作揖,他才勉強收下這個徒弟。姜鳳山回想起這段典故時笑起來:“後來王瑤卿教程硯秋時又罵他:‘你這嗓子也敢唱梅蘭芳?’”舊時代的師傅總是先要摧毀弟子的自尊心。梅蘭芳的本錢確實不好,姜鳳山直言不諱地說“梅先生很笨”,“我給他說《穆桂英掛帥》,他捯不過氣,學得很慢,我得告訴他在哪偷氣能緩過來,他要唱很多遍才能學會,所以也學得瓷實”。
梅蘭芳被第一個師傅朱曉霞拒收後,心靈還是受到了刺激,但他的確比其他的同行有福,他的恩師吳菱仙從未體罰過他,這在那時簡直不可想象。尚小云打徒弟時,讓妻子在旁邊預備下蛋清,去內傷的毒,比電影《霸王別姬》裡下手還重。他打徒弟5下,就要打自己的兒子10下。梅蘭芳被溫和的師長教育成長,他也從不對學生、子女說重話。
22歲的梅蘭芳在《一縷麻》中的經典扮相
李玉芙、黃宗江、姜鳳山、趙珩,他們都在童年時先觀賞了梅蘭芳的戲,後來認識了梅蘭芳這個人。在他們十幾歲的心坎裡,梅先生美啊!怎麼個美法?不知道。而他們看到的梅蘭芳,是他的老年,是他自己都無法釋懷的衰老的形象。周恩來的哥哥寫了劇本《童女斬蛇》,梅蘭芳推辭:“我演小姑娘不合適,腰也粗了,扮相老了,不合適。”他要求演《穆桂英掛帥》,因爲女主角50多歲,讓他沒有扭捏作態的顧慮。他65歲拍電影《遊園驚夢》時很擔心:“在舞臺上演戲還不致顯出老態,但電影就恐怕難以藏拙。”那時的他儘管沒有程硯秋復出時的高大黑胖,還是對自己的外形有自知之明。
能看到青少年梅蘭芳的人已經不可能健在,只有在民國名士的詩文中可以略窺他十幾歲的風采:
京師我見梅蘭芳,嬌嫩真如好女郎。珠喉宛轉繞樑曲,玉貌娉婷絕世妝。
登臺的他,通過養金魚、訓練鴿子,使略鼓的眼睛煥發了神采,身材纖細如少女。當然不是所有人都以他爲美,魯迅看了梅蘭芳《黛玉葬花》的劇照後,對梅氏扮的林黛玉頗有微詞:“我先前只讀《紅樓夢》,沒有看見‘黛玉葬花’的照片的時候,是萬料不到黛玉的眼睛是如此之凸,嘴脣如此之厚的。我以爲她該是一副瘦削的癆病臉,現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也像一個麻姑……”
上海雙心照相館 梅蘭芳飾西施
不過梅蘭芳的成功之處是他使得大多數人,至少是京劇的大多數觀衆接受了他的美,而不去理會他是不是心目中的黛玉。與他同時代的男旦比,他吸取了被京派看不起的海派化妝術,用貼片修飾臉形。看那年代的劇照,無論是清秀的王瑤卿、姚玉芙,或者其他先天條件更不佳的男旦,扮上後依舊是個男人,輪廓硬朗,而穿上時裝的梅蘭芳,就是一個纖瘦的女人。
梅蘭芳《霸王別姬》戲裝照
這種外貌上的資本一直延續到抗戰前。1930年他赴美國演出時,當地報紙說“她”肌膚細膩的程度,足使臺下那些塗着三花香粉的臉顯出一個個毛孔來。有位名媛在自家種下36株梅花,意圖邀他家中一敘。他的手是美國雕刻家公認的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的手,“十根手指就是十個演員”。梅蘭芳拍過兩組相片,一組眼神,一組手部動作,齊如山爲他的手想了52個很文人氣的名字,“初篡、避風、含香、握蒂、隕霜……”李玉芙爲我表演起梅派手的動作,怎樣才能比出“半開的蘭花”。她邊做身段邊說:“梅先生的手和身材很均勻,並不是像女人一樣的小手,爲了使他的手在臺上顯得小一些,他想了好多辦法,比如我們把大拇指稍稍收一點,他就收得多一些,這樣看起來手更秀氣了。”日本人和久田幸助戰時遇到梅蘭芳,香港的暑天,梅蘭芳戴着白手套,讓和田很是稀奇,有人向他解釋:男青衣的手必須妥爲保護。1960年,梅劇團的小學員們需要下鄉勞動,梅蘭芳囑咐帶隊老師:“給他們每人買雙手套。”李玉芙說:“別看只是雙手套,可冒着風險呢!”勞動還戴手套,可以扣一頂資產階級的帽子,那時的梅劇團有上面派來的協理員。
1935年去蘇聯時,梅蘭芳已經40多歲,他的海報貼滿莫斯科街頭,人們沒有見過卸妝後的他,天真地以爲他是個女人,追着影星胡蝶叫“梅蘭芳”。
梅蘭芳與其他角兒的區別,就是他作爲文化現象,在後期發展中,爲人處世超越了審美。梨園行流行“踩乎”,但很少有人聽說梅蘭芳與紛爭有關,在採訪中我們也發現,幾乎沒有人說梅蘭芳不好,在他死去這麼多年,還是極力維護他的形象。
梅蘭芳把儒家的中庸之道運用在京劇裡,他深諳過猶不及的道理,做人做事永遠留着體面。趙珩形容他是“沒有一點乖戾氣”。
成名之後,梅蘭芳只要在家,日程幾乎是不變的。“每天梅先生起得晚,大概10點起來,如果要去京劇院開會,就早一些,8點鐘,起牀後,看看報紙,幾個秘書就來彙報工作,因爲梅先生的社會活動很多,然後從上午到下午,陸續就要接待來訪、求題字、辦事的人,下午會看看劇本。”兒媳屠珍向我回憶。早年天天演戲的時候,通常23點後散戲,消夜是梅蘭芳一天中最重要的正餐,他要和智囊團、朋友商量第二天的戲碼,2點左右,來叨擾的朋友們才散去。他的回憶錄多是在半夜1點後向許姬傳口述,在他家中借住的義女盧燕只有在深夜24點之後才能看到梅蘭芳。
解放前,梅家聚集着各色人等。轟動一時的李志剛(一說王維琛)槍擊案就能說明問題,案犯假借打秋風的名義,在梅家門房要了一點剩飯吃,梅蘭芳的幫閒朋友“夜壺張三”被罪犯綁架槍殺。梅家常年有三個廚子、四個秘書,吃飯是流水席,同時開兩桌,休息十幾分鍾後再開席。吃過梅蘭芳飯的人他自己都不認識,這些人以進梅府爲榮,出去也會爲他揚美名。
繁重的社會角色使他與家人相處時間很短,無暇收徒,他的兒子梅葆玖主要是由梅劇團的另一位演員和琴師負責說戲,他大概是北京京劇界交遊最廣闊的人。他被動地待在家,自然會有人上門結交。
梅蘭芳的班底是二流配角,他用了舊人後就不再辭退,一直到養老送終。一度鬚生泰斗餘叔巖在他那裡搭班,一個班裡某種類型的名角只能有一個,梅蘭芳的老生搭檔是王鳳卿,在王包銀是3200元時,梅蘭芳才1800元,但此時的梅蘭芳早已成爲劇團的大軸。爲了讓孤傲的餘叔岩心裡舒坦,梅蘭芳爲餘叔巖搭過一次小配角。解放後他又遇到這種情況,名小生俞振飛比他的發小姜妙香名氣大,但姜妙香是多年兄弟,梅蘭芳安排劇目時一場俞振飛是男一號,另一場姜妙香必是男一號。定製戲裝時,他也一模一樣要定製兩件,爲人極其周全。
黃宗江說,梅蘭芳是個最會夸人的人,上館子吃飯,他要請上大師傅說:“老師傅做得太好,再包兩包帶回家。”黃宗江第一次見到梅蘭芳用京白開玩笑:“我今個兒闖宴。”梅蘭芳立刻回以京白:“您話兒說的,要請還請不來呢!”
他的性格影響到表演,梅蘭芳說:“我的性格,不適宜表演玩笑、潑辣一派的戲。”因爲他生活中總是端莊,不慍不火。他身邊人幾乎沒有見過他發脾氣,除了吳祖光,那也是因爲排《斷橋》時梅葆玖遲到,梅蘭芳發了火。梅劇團的演員孟俊泉舉了一個例子:“梅先生有四句定場詩總記不住,他就讓檢場師傅用墨筆寫在道具書上。那天師傅忘記了,幸好梅先生一下子想起了臺詞。師傅嚇得戲沒完就跑了,梅先生下戲什麼也沒說走了。”這種事情還挺多,有時是場工拿的鞋子不是一雙,《斷橋》的白娘子頭上頂的白絨球,工作人員拿錯了紅絨球,梅蘭芳還說紅球也不錯,以後就用紅球吧!
孟俊泉提前兩小時進入化妝間,以爲自己夠敬業了,一看已經60多歲的梅蘭芳化好妝,勒好頭,默默地等待開場,那一刻給他相當的震撼。孟俊泉是孟小冬的侄子,沒說一句梅蘭芳的不是。
梅蘭芳的性格謹慎小心,姜鳳山說:“梅先生從不發火,因爲沒人招他生氣,他沒有不如意的事,人人都尊重他,叫他梅大爺。”他所見的只是功成名就的梅蘭芳,梅蘭芳不受委屈也是因爲他不給別人委屈。他家裡的架子上擺着一隻紹興酒罈子,梅蘭芳吊嗓子時對着罈子口,怕影響其他人休息,可實際上那院裡的人全是仰仗他生活。屠珍回憶起她公公的一件瑣事:他出訪帶回來一隻地球儀,有打開的窗口,探出一隻和平鴿,家裡所有的孩子搶着要,梅蘭芳略作沉思,決定給梅葆玥的兒子,因爲他是唯一的外孫。
梅蘭芳的態度影響到周遭的人,李玉芙說,梅劇團的人關係很平等,老師也從不藏玩意兒(技巧)。過去跟師傅學戲是很難的,後臺常聽到:“讓他糊塗一輩子!憑什麼教給他,咱們花錢學來的!”他的管事姚玉芙原本是很不錯的男旦,爲了梅蘭芳的事業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甚至有一次爲他捱了小流氓的鏹水。梅蘭芳抗戰時期在上海沒有收入,梅葆玖的義父孫耀東爲了給梅家錢又不讓梅蘭芳失面子煞費苦心,捏造出買家收梅蘭芳的畫,實則由孫耀東付款。
周恩來與梅蘭芳
角
梅蘭芳、餘叔巖、楊小樓並稱堂會三大件,如果三者其一不到,有權勢的主人面子就要大傷。這種處境使得三個人都必須周旋在權力的漩渦,梅蘭芳很少硬扛,他總是婉拒。他在政治上不能算不敏感,但盡力不參與政治,也不擔任梨園工會的職務。但是他很積極地爲“窩窩頭會”(給窮苦藝人幫助的協會)捐錢,即使在沒有收入的抗戰八年中,也不曾停止,姜鳳山就是他出錢從買主手裡贖回來的。年輕時的梅蘭芳並不很怕事,過去劇團的主動權在班主手裡,主角拿戲份兒,他從日本開闊眼界後,回國建立明星負責制,姚玉芙遭遇鏹水就是由於改革傷害了班主的利益。
到上海演出是梅蘭芳藝術生涯的第一個大跳,北京的班底到上海必須拜碼頭,送紅票(免費戲票)。通常必備的禮物是“老四樣”:30銀元一斤的西口蘑菇,通州蜜棗,上等茉莉花茶,青醬肉。梅蘭芳自己不用四處拜客,自然有人替他跑腿。有時他自己也會做禮節上的事,在香港期間和久田幸助利用日本人的身份幫助過他。1942年,和久田去上海,梅蘭芳聽說後立即趕來瞧他,請他吃飯。和久田離開前,他又上門道別,送上自己手書的扇面。
赴美演出也是由於美國駐華公使保爾·芮恩施的提議,一起攛掇的有晚清老交通系的葉恭綽、北大校長司徒雷登,梅蘭芳訪美的大題目就是“加深中美人民的友誼”。當經費吃緊時,梅蘭芳把赴美看作整個中國藝術界的臉面問題,而不僅僅關係他個人事業。屠珍說:“其實梅先生美國之行,表面風光,內裡有些虧損,欠了中國銀行許多錢。因爲在外開銷太大,要撐一箇中國藝術大師的門面。旅費,五星賓館住宿。比如在紐約住PlazaHotel,靠近中央公園,梅先生的套間一天是30多美元。從洛杉磯到檀香山的輪船,梅蘭芳先生的特等艙是美元500多塊,其他人也坐頭等與二等艙,也要美元290與190多美元。結果回國後,福夫人把節餘的大部安家費和自己的體己首飾都拿出來,贈還梅先生,讓他還債。”
1930年,梅蘭芳訪美期間與正在洛杉磯拍攝《城市之光》的英國喜劇大師卓別林會面
梅蘭芳與紐約著名戲劇家貝拉斯考合影
梅蘭芳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梅蘭芳研究者徐城北說:“日本人迫近北平,梅蘭芳膽小,他在想唱不唱,去問楊小樓。楊說不唱,等死就完了。梅蘭芳說,不唱大約是不行的。”於是梅蘭芳避難離開北平。在香港期間,有人誘惑他說,不唱營業戲不算賣國,也有惡勢力把定金放下就走。和久田幸助替軍方與梅蘭芳交涉,梅蘭芳說:“我來到香港,是因爲不願意捲入政治漩渦。現在中國分成兩個,蔣先生的中國和汪先生的中國。我和蔣先生、汪先生都是好朋友,我以一個朋友來說,對兩人任何一方卻不應接近……如果要求我在電影舞臺或廣播中表演,那將使我很爲難。”
梅蘭芳蓄鬚以示不與日本侵略者合作
同時,梅蘭芳和中共也有聯繫,1946年,周恩來曾會見梅蘭芳,要求他留在上海迎接解放,梅蘭芳明確表示:“我哪兒也不會去的。”
1949年11月,梅蘭芳與政治保持距離的觀念受到了觸動。他在天津接受《大公報》記者採訪,談到京劇改革“移步不換形”,無論怎麼改京劇的根本不能變。這種言論使一些左派文化人非常生氣,準備集中寫文章批判他。消息先一步傳到天津,梅蘭芳幾天沒睡好覺,他想:這是我心裡話,何況那些人都認識我多年。他鬍子拉碴,人也瘦了。陸定一把此事彙報給上級。毛澤東批覆說,梅蘭芳的影響比我都大,要溫和處理。周恩來找天津市委的黃敬,提議召開歡迎梅蘭芳的座談會,讓他在會上做一下自我批評。梅蘭芳如釋重負,徐城北評論說:“從此後他幾乎換了一個人。”他很積極地參與各種慰問演出,去朝鮮前線唱《貴妃醉酒》,聽戰士們講羅盛教的故事掉眼淚。
新中國成立後,程硯秋成爲第一個積極入黨的戲曲演員,由周恩來、賀龍擔任入黨介紹人。徐城北說:“這對身爲伶界大王的梅蘭芳很有壓力。”後來周恩來詢問梅蘭芳:“要不要我和陳老總當介紹人?”梅蘭芳說:“總理日理萬機,公務繁忙,我只是一名普通演員,還有許多方面不夠條件,還需要努力。我不敢再給總理增添負擔,我就請我單位的兩個書記做我的入黨介紹人吧,請他們平時對我多加幫助和監督。”
解放後劇團的形式有兩種:中國京劇院、北京京劇團這樣的國家院團,其中有李萬春、譚富英等名家,上座率比較高,但新演員上臺機會少;另一種以名角命名,四大名旦都有各自的劇團,弊端是當主角不上場時上座率很低,像荀慧生劇團,即使荀慧生出場,也只有五六成的座。孟俊泉記得那時的票價定在4角~8角錢,如果梅先生演最高票價是2.4元,他演一場頂學員們演10場,常常是劇團維持不下去了,梅蘭芳來演幾場。有一次連演員們回北京的路費都沒有了,還要由梅蘭芳自掏腰包。
梅劇團作爲徹底改造戲曲角兒制的試點,被收歸國有,把中國京劇三團的人補充進去。孟俊泉剛到梅劇團兩個月,有一天梅蘭芳請他們吃飯,“梅先生很高興地說,告訴大家一件喜事:我們國營了!”劇團名稱不變,體制發生了變化,由國家撥款。在梅蘭芳、程硯秋去世後,尚小云於1959年去了西安,荀慧生年紀已老。1963年,北京市文化部門決定對梅、尚、程、荀四個劇團進行整頓,四大名旦的名字於是才從劇團門口摘下。